《漫 漫 长 夜》付言

4、第三章

　　很久很久以前，在路易烧掉巴黎的那剧院之后，阿尔芒曾陪他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些地方并不包括东方。而阿尔芒最终验证了自己的预言，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他最近一次见到阿尔芒是在巴黎，那时他们坐在一家现代的咖啡馆里，像人类以朋友的方式聊了几句就分开了。那时，他也没有回想过自己在巴黎曾经做过的事，像所有凡人一样，他选择不再提起，将它深埋在记忆的最深最深处。

　　当然在那场大火后，路易也曾见到过从剧院里逃脱的吸血鬼。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他放的火，但他仍选择用从阿尔芒那学习到的魔力，让自己不被他们看见。而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又独自游历了一些城市。他喜欢城市，喜欢那川流不息的人群，喜欢他们温暖粉红的面颊，喜欢他们因欢乐而微笑，因痛苦而哭泣。日子千篇一律，时间如塞纳河水般流逝，白天他在最阴暗处入眠，夜晚他混入人群中汲取他们的血液让自己变得温暖。

　　有一天，他在一个商场外面巨大的电视屏上看到了莱斯特，他以真实的名字真实的身份出现并且已经是一个成名的摇滚乐队里的主唱。临近二十世纪，一切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凡人的观念也变的很奇特，他们竟然认为莱斯特的名字和吸血鬼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想出名歌手的小把戏，只为了吸引观众，而且认可了。

　　那时他想：这就是莱斯特。

　　当莱斯特从电视上和杂志封面上渐渐消失时，他终于决定带着人类的好奇再去看看他。

　　他强烈地感觉到莱斯特应该会在新奥尔良，于是回到了上次见到他的地方。周边街道有了些变化，街角的杂货店，还有相邻的小酒吧已经被十八世纪风格的建筑物所取代，街道两边矗立着同一风格的路灯，它们在高大的梧桐树之间发出温柔优雅的光芒。老房子仍在那里，庭院的铁篱笆仍旧被藤蔓覆盖着，花园里新铺上了茵茵绿草，甚至还种了几棵高大挺拔的橡树。它坐落在正中，修复一新之后看起来甚至称的上很漂亮。他能想象出它白天阳光下，雪白的外墙和靛青窗户上的玻璃闪闪发光。

　　他进入庭院，穿过草坪，听到新发的嫩草在脚下弯曲，发出的沙沙轻响。这时，莱斯特打开了大门，“嗨！路易，你来了。”他微笑着招呼他，仿佛他们前一天就约好了他此时的拜访。

　　他又一次震惊了。

　　眼前的莱斯特并不像莱斯特，更像一个凡人的假冒品，虽然他脸反射着街灯熠熠生辉，虽然那苍白的皮肤不容错辨，但他灰色的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种在所有吸血鬼身上都没有的----纯粹的欢乐。

　　“进来啊！正好可以看看我才装修好的房子。”莱斯特站在台阶上，侧开身体，殷切的做出请进手势。

　　他心中有些不太确定的彷徨，走上台阶，忐忑不安地跟随着莱斯特兴冲冲的步伐，“你看这客厅，漂亮吗？”他带着迷惑和茫然地看向莱斯特指向的每个地方。很现代，非常讲求舒适与简约的设计，精致到每一处都仿佛能放在什么杂志上作为插页。“这是小客厅，晚上窝在这里喝茶再合适不过了。这是放映室，你看之是最新的水屏幕……”莱斯特以一种孩子似的骄傲一边展示，一边说个不停。

　　一种悲伤席卷而来，不疼痛，也不激烈，只是某种丰富，而几乎是甜蜜的东西。记忆中曾经是莱斯特、他和克劳迪娅的家向他敞开了大门，他走进去，每一间房门都开着，蜡烛发出柔和的光芒，枝形水晶吊灯、手织东方式地毯、画有天堂鸟的丝网印刷品、在几只巨大的金色拱顶鸟笼里婉转啁啾的金丝雀、精致大理石雕刻的希腊神像，以及图案优美的中国花瓶，一切细技末节，他甚至能嗅到克劳迪娅的甜美气息，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能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而现实中，眼前的一切，他找不出一丝一点那些痕迹。

　　莱斯特突然累了似的停住脚步，他的眼睛紧盯着他，脸孔严肃而深沉：“一切都过去了，路易。”凝重的嗓音里竟然包含着一种智慧，“路易，醒醒吧！克劳迪娅已经死了，而你也已经为她烧掉了小剧院，烧掉了所有伤害她的那些吸血鬼。你不能跟随她一起死去，放开她吧！我错了，我不应该将她变成吸血鬼，变成我们的同伴。但求你放开她，如果她有灵魂，让她安息吧！你应该恢复过来，回到生命中来，你应该再度温暖起来，又充满了爱，充满了强烈的永不可满足的好奇心。不，不是为我，仅仅是为你自己。想想吧，路易，想想吧！”

　　他的嘴唇几乎要翕动出否决，他将一只手举起来想把莱斯特荒谬的长篇大论推开，他终于说出的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是你开始了一切！”他轻轻地说，感觉到了自己话语、音调和自控中冰冷的金属般的坚硬。

　　“是的！是的！”莱斯特怒气冲冲地喊叫起来，“上帝啊！全是我干的，把所有的罪恶都归到我身上来吧！” 他突然揪住自己的领口，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咆哮， “上帝啊！你想怎么样，让我死吗？因为我甚至又干了一遍。” 莱斯特突然停住，嘴大张着，受惊的后退一步，灰色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空洞。

　　他有一种不祥之兆，感觉冷汗缓慢沉重的从体内渗出，“你干了什么？”他轻轻问他，“什么叫你又干了一遍干？”莱斯特慌乱地摇着头想否认什么，紧咬着双唇似乎想阻止自己发出声音，他向前，他便紧张的踉跄向后。

　　他听到，他们心跳声杂乱的混在一起，嘭嘭的在走廊上回响。他竭力保持镇定，开始认真的打量周边的房间，想从这些崭新的漂亮的房间里找出答案。他想到莱斯特为克劳迪娅那准备的：精致的房间，漂亮的衣裙……，他急匆匆的冲过去，慌乱的打开每一间房门，搜寻着。

　　“我没有，我没有！哦，不，路易”，莱斯特笨拙的跟着他，手忙脚乱想阻止，口齿不清且结结巴巴的哭泣着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他找到了。他僵在房间门口，动弹不得。这是一个很女性化的房间，纯白而高雅，薄沙的窗帘迎风沙沙做响，柔软的床铺点缀的精致的玫瑰花苞，线条优美的梳妆台上放着昂贵的香水。他缓缓走进去，感觉自己沉重地陷入地毯，他僵直的站在衣橱前。

　　“路易！”他听到莱斯特的声音，细小，绝望，饱含痛楚。“不要。”

　　他停顿一下，用颤抖的手拉开衣橱。里面被塞满了，都是成人女性的衣服，精致的，华丽的。

　　是的，莱斯特又干了一遍！他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双目紧闭，喉咙像是勒紧了，“她在那？”

　　莱斯特没有回答。

　　他费力的，缓慢的转过身，面对他。莱斯特绝望地看着他，眼泪从他的脸上潸潸而下。

　　他怒吼，“她在那？你这个狗娘养的魔鬼！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这个该死的，愚蠢的，早应该下地狱的妖怪。哦！如果有上帝的话，我希望有上帝，他应该放你在地狱之火中燃烧，让你的脑浆在沸腾，让你的□□嗞嗞做响，让你听见自己骨头噼啪声，直至烧成灰烬。”

　　莱斯特目光游移，手捂住耳朵，好像要罩住耳朵以防听见他更大的吼叫。“我不想……”他开始说，而后又摇头，双眼大睁且遍布云翳。他尽力想让眼神凝聚。“我不想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我刚开始没有这么做，但是她一直在长，一直在长大，我害怕，我害怕……我只是不想她变老，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他不想再听下去。他冲到莱斯特面前，感觉自己握成拳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挥过去。感觉手落在无防备的身体上的疼痛，他却只咬牙切齿问他，“告诉我，她在那？她在那里？”他内心涌动着对莱斯特的憎恨。莱斯特又一次得逞了，他又有了感觉，他憎恨这感觉，他竟然对那个未知女人有着奇怪的责任感。

　　“她不在这，不在这里，我希望她在这，但她甚至不理我！”莱斯特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手颤抖这放在眼上。

　　他鄙视的住了手，没办法让自己继续痛打一个不防卫的，痛哭的，可怜虫。“上帝啊！你总算做了件好事，起码，这一回你让她自己一个人呆着。”

　　他面无表情向下看着，莱斯特在板上慢慢倦缩起身体，哽噎的抽泣着并不试图站起来。他厌恶自己还竟然还有对他的同情。他长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蹲下身抓起莱斯特，将他拖到走廊，让他靠坐在墙壁上，然后离开了。

　　夜晚变的更深，有些冰冷，迷蒙月光在四周投下阴影。他在熟悉且陌生的街道上缓缓而行走，感受着空气芳香沁人，倾听着夜晚里此起彼伏、回响不绝的生动的声音，他甚至感觉到内心有一种特殊的轻松惬意。莱斯特说她在上海，那个东方的城市，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忘记问她的名字。但没关系，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会找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