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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祥之人 ...

  •   “下一个……乔巧儿。”
      汉西王府总管祝妈妈手捧着墨迹未干的花名册。她人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祝妈妈一面用袖子擦拭着两鬓,一面掀起松弛的眼皮,把面前的一队人来来回回的扫视。

      “妈妈万福。”
      一个刚过及笄年纪的娇小女孩跨出队列,那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姿态却是不卑不亢的。她躬身福了福。紧紧抿起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阅人无数的祝妈妈眯起眼睛把她打量一番。这孩子生的极干净,还有一双桃花眼。那眼中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眼角微红,顾盼间勾人心魄。

      “倒没辜负这狐媚子名字……”祝妈妈撇撇嘴小声嘟哝着。

      以祝妈妈在王府多年欺上瞒下的经验来看,这等货色最好打发到外围当杂役,最好一辈子不见主子。那不省心的小王爷近前已经够热闹了,何必再多一个祸害。

      “偏院杂役,柳青……”祝妈妈朝着身后喊。
      一个穿着半旧绿色短袄,方脸盘的姑娘连忙应到:“在呢。”
      “这个谁谁……”祝妈妈指点着巧儿的方向交代:“巧儿归你支应。先教教规矩,勤快点,别没得带坏了。”
      “是……”柳青应的很痛快,抬起头就朝乔巧儿招手说:“走吧。”

      乔巧儿第一天进府,哪里懂得规矩,只能察言观色。她看看身后一大堆新买来还没分配活计的下人,犹犹豫豫的朝柳青走去。

      “这还没干活呢就磨磨蹭蹭的,麻利点!”祝妈妈断喝一声,吓得所有人都缩缩脖子。离得近的还伸出胳膊挡了挡飞溅的吐沫。
      乔巧儿也是心中慌乱,赶忙加快脚步跟着柳青离开院子。

      “你家是哪里的?”刚步出前院,柳青已经开始拉家常了。
      “嗯……就是永安人。”
      “父母还在吗?”
      乔巧儿犹豫着摇摇头。今早临出门时,叔叔一再嘱咐她不要告诉人家自己的爹爹是仵作。寻常人家都忌讳这个,谁也不会要一个仵作的女儿当下人。

      “可怜呀……”柳青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眼神。乔巧儿看着,有些不习惯,却又心里一软。

      她其实不太会和别人搭讪。
      从小到大人们对他们父女都是避之不及。
      巷子里的孩子见了她就喊鬼,还朝她扔东西。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的态度。这还是头一次和别的女孩一言一语的正经说话。

      “我家在汉中,等过几年岁数大了,府里给配婚的时候,我还想回汉中去。”柳青一路走着自顾自的说。
      乔巧儿低头掩饰着眼里羡慕的神情。如今爹爹入了京城大狱。按叔叔的说法是凶多吉少了。从今往后,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寂静的偏院。柳青指指一扇乌漆斑驳的房门说:“我就住那间屋,你住隔壁。”
      乔巧儿默默点头。
      “这院子主子不会来。过去是客房。平时没人住。”柳青不紧不慢的交代:“咱们俩的职责就是洒扫前庭后院。每日里从主院开始,一直扫到偏院。”
      “那每天要扫多久?“乔巧儿举目瞧着延绵不尽的高墙问。
      “咱们这一班一共十六个人,一起扫的话……太阳落山差不多能扫完。”
      巧儿一双美目猛的睁大,这不是比永安府刑部的院子还大。

      巧儿在襁褓里就没了娘。别人嫌她晦气,不肯帮着照看她。爹爹只得用包袱背着她去办案。每到查验尸首时,就给小小的巧儿也含一块葱姜防呕。久而久之,巧儿成了刑部院子里的常客,对各样尸身更是习以为常,还跟爹爹学了一身手艺。爹爹入狱前,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仵作学徒了。

      柳青忽略巧儿微张的小嘴,有些得意的接着说说:“咱们王爷是汉西藩王,八百里秦川都归他管。所以这院子是七进七出,就比皇城少两进,大得跟半做城似的。”
      “哦……”乔巧儿有些畏惧的瘪瘪嘴。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八百里秦川,那跟她没一文钱关系。她就是怕累。
      “那家里主子多吗?”
      “呵呵……”柳青一听这个问题笑了:“你不是本地人吗?不知道汉西王家的传言?”

      乔巧儿有些犹豫该不该说。爹爹是衙门里的正经差役,自然也知道那个传言的,只是大家畏于汉西王的权势,不敢拿到明面上说。

      “那……不都是传言吗?”乔巧儿试探着问。
      柳青倒是叹口气说:“其实,府里真的只有王爷一个主子。”
      “啊,那么说……是真事?”
      柳青一副与主子共生死的表情,她有些哀伤的点点头。

      如今的汉西王楚浔,是老王爷最小的儿子。当年老王爷在京城作摄政王,权势滔天却一朝被刺。老王爷去世后,他的弟弟也很快死于非命。此后民间开始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这王府里的人都活不到成年。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只是耸人听闻,可是慢慢的府里的主子一个接一个的过世,如今竟然真的只剩下小王爷一人了。

      “小王爷多大了?”巧儿问。
      “下月初十……就弱冠了。”柳青一字一顿的念道。
      乔巧儿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倒不是同情这个小王爷,而是想着自己刚被发卖,若是小王爷呜呼哀哉了,这诺大王府里的下人一定又会被卖,自己真是命运多舛呀。

      “那……他如今还好吗?”巧儿已经在给自己想后路了。叔叔家是回不去了。实在不行她就去拜师学艺,给稳婆当徒弟。虽说也是最低贱的一行,可是总比饿死强。

      柳青倒是满不在乎的挥挥短粗的小手说:“王爷他快活着呢。每日里都不怎么回府上。”
      “哦……”巧儿略微松了口气。万一这小王爷争气,打破汉西王家的诅咒呢。

      柳青不知何时推开了房门,指指里面的光板床,捅捅发愣的乔巧儿说:“别怕,这院子里不闹鬼。”
      乔巧儿诡异一笑,作为仵作之女,她既不怕鬼也不怕死人,她只怕活人。就比如自己叔叔那样一脸慈祥,却偷偷把她卖了的活人。

      柳青到底是个热心人。她看看巧儿拎着的小木箱子,还有背上干瘪的包袱问:“你带铺盖了吗?”
      巧儿木纳的摇摇头。叔叔直到今早才告诉她被卖到王府的事。她哪里来的及收拾。身上只有几件随身衣服,还有爹爹给她置办的小工具箱。

      柳青再看看那木板床咬咬牙说:“我那还有一床被子和一条单子,你先凑合用。明日里我带你去祝妈妈那里领铺盖。”
      “这……怎么好意思?”巧儿白皙的小脸先红了。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昨夜里在叔叔家落脚,婶婶都没给她铺盖,怕她身上有脏东西。

      柳青却拉住巧儿的手说:“不碍得,你跟我来。”
      说话间她推开自己的房门,跨了进去。这简陋的屋子里有两张木床。都铺了被子。柳青径直来到自己那张床跟前,从床头上抱起一个被子,想了想又抽出一张被单来。

      “给……”她说着就把被子塞进巧儿怀里。巧儿正要道谢,却见脚边飘落一条绯红的汗巾。那汗巾子上绣着肉色的两个人型。
      “柳青,你的帕子掉了。”
      柳青低头一瞥,脸立刻红得和那帕子一般。她赶忙蹲下,胡乱抓起帕子,塞进自己怀里。
      巧儿从小和父亲办案,仵作这行最考眼力。柳青虽然动作很快,她却看到那帕子上的人是何种姿势了。

      巧儿立刻心知肚明那是什么东西。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
      柳青眼见瞒不过去,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头说:“这是我在院子里捡到的。八成是王爷或是随从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我不敢给人看,才自己偷偷收着的。”
      “嗯……“巧儿脸红着答应。怪不得刚才柳青说王爷不怎么回府上,原来是忙着去声色犬马呢。她知道无论是柳青的事,还是王爷的事,都不该她操闲心。眼下她能在王府里混口饭吃就不易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放心。“巧儿欲盖弥彰的解释着。
      柳青却是个好糊弄的。她拍拍巧儿单薄的后背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就问我。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朋友?”巧儿有些将信将疑。她的辞海里还没有这个词呢。
      柳青肯定的点头笑:“去收拾吧。一会儿就到放饭的点了,我叫你。府里的饭食可好了。咱们王爷最是对下人好呢。”
      巧儿一听说吃饭,立刻眼睛有了神采。自打爹爹出事后,她哪里吃过一顿正经饭?

      离开柳青的屋子,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这个屋子其实和隔壁连为一体,只是中间用木板隔开了。
      她把粗布单子铺在木板上,自己的小包袱当枕头。
      那个黑漆小箱子被她藏到床下。她虽然知道以后也许用不到这些东西了,可那是爹爹留给她的念想。她舍不得扔。

      想到父亲。刚刚平复些的心情又有了酸涩。爹爹曾经告诉过她,仵作这一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尸身不会说假话。他这辈子都是有一说一,不昧着良心的。可是为什么从京城里传回的消息,却是爹爹“暗受凶手情嘱,捏合尸伤供报”呢。
      巧儿怎么都不相信爹爹会做那种事。她多想去京城喊冤,把爹爹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可是她自己如无根浮萍,连温饱都是难事,该如何上京。

      独自思量辗转,巧儿有了些困意,索性在硬板床上睡去。昏沉间隔壁的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可是巧儿糟了变故这几天,实在是身心俱疲,竟然一时醒不过来。

      待到她彻底清醒时,已是掌灯时分。
      巧儿独自穿戴整齐步出房门,院外炊烟袅袅,院内飘荡着饭菜的香气。她暗自腹诽,那柳青为何没来叫她吃饭。

      巧儿头一天进府,这府内戒备森严,规矩又多。她不敢乱走动,只得折返房内耐心等待。这一等竟然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她一早从叔叔家出门就没吃过饭,如今正是饥肠辘辘。一时一刻都格外难捱。
      她犹豫不决的敲了隔壁的门,门内全无动静。

      到了子夜时分,巧儿心知吃饭无望,她看着从破了洞的窗户纸里透过来的清冷月光,吸吸鼻子安慰自己道:“先睡吧,也许明早能吃到白面饼呢……王爷待下人是最好的……”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却已经是喉头梗塞,两滴滚烫的泪珠低落在衣襟上。
      “爹爹……”屋内无人,巧儿决定肆意的哭出声来。

      她晃着两只脚坐在床前。眼看脚边的泪滴越来越密。屋外却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巧儿吸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泪痕,步出房门走到院门口,竖着耳朵仔细听。院外是杂乱的奔跑声,还有喊叫声。

      正诧异间,一阵急似一阵的脚步声传来。巧儿一抬头,一张惨白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两个人都没有预先准备,乍一看到对方,吓得同时跳开。

      “啊!”对面的人先叫出声来。巧儿定睛一看,是个小厮打扮的人。
      “你住这个院子?”那小厮像看鬼一样看着巧儿。
      巧儿很适应这种眼神,轻轻点头。

      “出事了!”
      “怎么了?”
      “柳青她……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仵作文总得有死人,可怜的柳青啊,今天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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