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方无）》金铃儿

34、美人如花隔云端 几回魂梦与君同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行进。江一笑把身体的重量全给了马车，慵懒的靠着车壁，耳边传来各种鸟儿的欢叫声。对面的方应看闭目假寐，旁边的无情低首无语，江一笑许是无聊极了，一时兴起，撅起嘴来，学起那鸟儿啾啾或喳喳的叫，无情听着听着怎么感觉鸟儿进了车内，一抬眼，看见江一笑正独个乐呵，声音还颇有几分味道，觉得有些意思，冲他笑了笑。
　　行到晌午，稍事休息吃些干粮。马车颠簸，方应看担心无情的身体吃不消，不然以他们的速度不会这么慢，停下后特意交待手下送了精致的糕点给无情，自己则下车四处走走，周围转转。

　　无情看着手里的糕点，五味杂陈。江一笑的脑袋凑了过来：“无情，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有点问题？”
　　无情轻叹，把糕点递给他。
　　“无情，你跟那个候爷什么关系？哎，你别看我，我不是包打听啊，只是一上午你们俩都哑巴似的，我跟你们一个车里，快闷死了。”
　　“不是我八卦啊，早上我听到他的手下叫他小候爷，还怀疑自己耳朵听差了，哎，是京师的哪个候，透露透露？”见无情没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总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很压抑，很不正常。无情，你们是有仇还是有恨或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江一笑正发挥想像，看到无情把从寨子里拿出的简易轮椅往外推，连忙叫道：“哎，我来，你要下去跟我说嘛。”

　　方应看目望远处的层叠山峦，苍翠欲滴，天际辽阔，山川如此美好，却无人陪伴自己共赏。
　　年前他们极有默契的奕棋、赏梅历历在目，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得知他遇险，控制不住的破了前些日子才下的决心，一路赶来，唯恐晚了迟了，也幸好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不然他真的无法想象他要是晚来一些时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想都不敢去想。如果他真有事，他怎么敢面对他那双澄澈的眼睛，怎么敢在他面前再次出现。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事、任何人带来的伤害，似乎他要是有什么事，都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失责。
　　可他呢，都未正眼瞧一下，他都能对着一个小捕快展颜，却不愿意对自己开口。想到刚在马车上他对那小子的一笑，就无法自抑的酸涩难当，勉强压下情绪，只作不见。也幸好没多久就停车休息，不用总对着朝思暮想的脸，那脸的主人却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方应看无限感概的轻吟出声。
　　后面传来了响动。木轮滚动在泥地的声音。
　　无情行至方应看一侧，“谢谢。”所有想说的,想表达的情绪最后只化成两个字。谢谢,谢谢你来，谢谢你来了。
　　方应看从听到声音，到无情已至他身旁，他一直未动，怕一动是自己的幻听。此刻，亲耳听到无情吐出一句“谢谢。”心猛烈收缩，漏跳一拍，慢慢转头看他，看这个男子，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崖余，你恨我吧？”他的态度一直让他不明白，所以方应看不大确定的问道。
　　无情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崖余不恨我，那崖余为何如此对我？”
　　无情感受到方应看灼灼目光，如芒刺在背，呐呐开口：“我怎么了？”
　　方应看听了，自嘲一笑，呼出一口长气，答非所问：“不用说谢，崖余，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片刻。
　　“走吧，上路了，尽早到江陵府，帮你看看伤，调养一下身子。”他中迷香较多，虽然早已散去，可他的身体不比常人，经脉不全，也不知那些药粉迷香之类的东西对他身体有多大的损害，还是好好检查调养一下的好。

　　“你上马车吧。我到前面看路。”说着，方应看接过手下递来的马缰，准备翻身上马。
　　既然你不想面对我，那我就避开你眼吧。
　　无情行动一滞，江一笑正准备在上面接手无情上车，无情没理他，冲方应看道：“上马车。”
　　简短的三个字，未再多说。
　　方应看听到一愣，看看江一笑，“我去前面探探，你们快进车厢。”随后轻身上马，扯动缰绳。
　　无情的声音大了许多，仍如之前的坚定，透露出一丝主人的不悦。“上马车。”
　　方应看背部一僵，在马上未前进却也未下来。这时周围人明显感到气场的不对劲，在方应看身边的两个手下看了看无情又看了看自家的小候爷，他们一向以小候爷的命令行事，做事也不会多话，只是执行，现在小候爷未有指示，又似乎没有危险，犹豫着是不是先走开好些。
　　马车是他们驾的，但现在人都未进去，本来小候爷就是坐在车里，一反常态的要骑马，同样坐车里的人要他进去，看样子关系非浅应是没什么事，两人对望后牵了马赶上前面领路的几人，把现场留给小候爷处理。
　　方应看在马上也犹豫，是走还是下？听声音，无情好像有点生气了。本来就是怕他不愿面对自己，才准备骑马避开。既然他要自己上马车，那就是不讨厌，想看到自己。可已经在马上了，就这么听话的下去，男人的尊严，候爷的面子又怎么放？你叫上我就上？好歹也是王候，皇上都还给个三分薄面，不曾疾言厉色。虽然他也未有多厉色，可一个堂堂候爷的面子怎能在外人面前说抛下就抛下？！
　　场面僵持着，江一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下了定语:两人之间绝对有问题!
　　他是向着无情的，自然帮无情说话，“喂~喂~喂，这位小候爷，上午在马车里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骑马了？虽然外面春光明媚，风景独好，但还是有点冷，我们是进车说话，进车说话啊，不要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身体最重要。”说着说着，跳下马车，过来拉方应看。
　　江一笑给方应看找了这么个台阶，方应看自然聪明的顺着下。况且无情身子单薄，还是不要在山道上多呆，于是方小候被江一笑拉着下了马，进了车厢。
　　无情勿自上了车。江一笑随后把轮椅搬上，跟了进来。
　　一直在稍远处旁观的驾车下属，看到几位进了车厢，回来坐在车头缰绳一甩马车呼呼的跑起来。

　　马车里。
　　无情面色稍霁，对两人正式介绍：“一笑，这位是神通候方小候爷；小候爷，这位是江陵府捕头江一笑。”
　　两人很给面子的互相吹捧。江一笑在当捕头的大半年里对这一套虽然不喜但是用的熟，方应看更不用说，就人际交往来说他是如鱼得水。
　　一番幸会幸会，荣幸荣幸，久仰久仰之词充满车厢。
　　无情看着两人客套的招呼，均是一副虚假敷衍的嘴脸，摇头无语。
　　介绍后，气氛好了许多。江一笑对无情讲了自无情被劫后江陵府如何的忙乱不堪，众人如何心急以及自己如何找到他的，还说了两个小剑童要是知道自己出来找无情又没带他们出来，回去还指不定被他们怎么骂，说着说着，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
　　无情则讲了被劫后的情况。
　　临近天黑时，众人加急赶了一段路，不然只能在荒山野岭里露宿了，即是如此，前面探路打点的人还是很胆战心惊的对方应看道：只找着几家农户休息，条件简陋，委屈小候爷了。
　　本来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无情和江一笑无所谓，两人早已习惯。但方应看不一样，他从小到大奢华惯了，所用之物均是精致华美，土屋土坑的哪里受得了。
　　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等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土屋，更是把眉皱紧了。手下人看见自家主子这番样子，全低着头腿打颤的准备承受主子的怒火。
　　无情向前，看了看，转头对江一笑道：“还站着干嘛，你们不休息，我可累了。”说完驱动轮椅向土屋走去。
　　江一笑跟上，推开门，房间虽然阴暗了些，但还算干净整洁。
　　江一笑首先看了看格局，然后跑到里屋简单收拾一下，出来对无情道：“无情，你睡这间吧。”
　　又走至门口朝还在院子里站着的某人叫道：“小候爷，我们无情公子赶了一天的路，不知道有没有热茶暖暖胃？”
　　看着笑得象花儿开的江一笑，方应看有一拳打上去的冲动，握了握拳，方应看几步上前进了屋。低矮阴暗的土房，不知用了多少年早已脱离原色的器具，黑乎乎的物什，都让他的心情很不爽，转头掀开里屋的隔帘，看到那个人在更暗的卧房里，人却是光亮的，白衣沉静，眉目清静冷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迎上他的目光。
　　方应看突然没来由的有点心慌，避开他的眼光，轻咳一下，对身后的人交待：“你们去烧水。”江一笑在旁补充道：“顺便叫老乡做顿热饭来。小候爷，你不惯百姓饭菜，我和无情可是食人间烟火的。”看着江一笑调侃方应看，无情心里好笑的看方小候爷的反应。
　　手下人看着自家主子，他是听命于主子，可不会受旁人指使，方应看冷着脸点了头，下面的人见主子同意跑出去打水交待其他事项。
　　无情看着被他和江一笑带进屋不大爽、别扭着且不习惯的方应看，道：“小候爷，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小候爷还是习惯将就的好。”
　　无情主动跟他讲话宽慰他，方应看的心情一瞬间好起来，“你能用，我就能用，你能吃我就能吃。”崖余，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你。

　　水很快烧了提上来。无情把方应看下属递过来的一套茶具用沸水过一遍，开始点茶。
　　方应看还真是，出门在外都带着自用的餐具和茶具，幸好也有这些，不然用农户家的茶具他肯定喝不下口，就这个机会为他奉茶以谢相救之恩。
　　夹出茶饼，捣碎，将茶末放入大茶瓯，倒入少量沸水，轻轻搅动，将茶末调成浓膏后，边徐徐搅动茶膏边点入沸水。片刻后，茶香弥漫，水气氤氲。
　　方小候爷看着对面一尺之遥的无情，专注的摆弄手中的茶具。十指白晳修长，指节明显，指骨略有突出，在黑瓷茶具上方流动，黑白相称，优美无比。他煮茶不像女子般柔软缓慢，有着男子做事的干脆利落和势头，却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水温的挥发，调膏时长，茶味散开时间及分茶等等所有时间恰到好处，看着碧清的茶汤自他手中缓缓流出，被温暖馨香的茶香围绕，方小候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挖掘出来，被他轻轻的触动。
　　如果以后都能喝上他亲手为自己泡的茶，如果以后一直都能看到他收敛了刺毛，眉目柔合的在他对面烧茶，那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无情在袅袅茶烟中手持黑瓷茶盏，递给方应看，“小候爷，估计晚膳还有会儿，先饮茶解解乏。”
　　喝着无情亲手烧的茶方小候爷满心欢喜。以至于后面的简单饭菜，方小候爷一句抱怨也没有，啧啧的吃的恁香，让下面的人白担心一场，松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