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酥皮红豆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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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面儿的小铜壶上飘出几缕白烟，炉中黑炭烧的劈啪作响，在这隆冬季节里释放出丝丝暖意。
住在左临的刘三婶儿捧着一盘椒盐牛舌饼推门而入，这是个四十许的妇人，生的高壮，因而在主子面前并不得脸，只是在灶上做些粗活儿，可人品却是顶好的。
就是她为余妙卿请的大夫，冬日里大灶上给下人们准备的饭食放放就凉了，平时还好，就着热茶也能送进肚子里，病人却是不宜入口的。莺娘小小一个还没灶台高，又哪里能热饭烧菜？她便每日悄悄地在厨下给余妙卿熬点米粥，再配些自家腌制的咸菜丝儿送来，好叫她热热的吃上一顿。
“莺姐儿他娘，你可知道三奶奶回来了？”刘三婶儿搬来把木头小凳，靠着床边坐下，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裹在厚实棉被里的余妙卿。“你的病可是好的差不多了？”
“已是大好了。多谢三婶儿关心，我病中多亏您看看，这份情谊我日后慢慢换您。”余妙卿哑着嗓子，握住她粗糙带着茧子的手轻声答道。
“瞧你，我们娘儿俩还说这些个外道话？你若非说欠不欠的，你把我那二丫头弄到太太院儿里去伺候，这般恩德我可甚个时候还你？”刘三婶儿嘴一撇轻轻敲了余妙卿脑壳一记，转而又正色道“你有了章程没？病好了就去跟三奶奶请个安，你是她院里的人，又奶大了七姑娘，你的体面她不会不顾的，怎么说都要给你个公道不是？”
“是我一时大意才叫王姨娘的得了机会往姑娘身边塞人，奶奶怪罪也是应当的。”余妙卿垂下头，她初来乍到，这宅子里的人情世故还不能完全掌握，又病了多日也不知道外面如今怎么样了，便借机打听下事情究竟闹到什么程度，好做应对。
哎。”刘三婶儿长叹一声道，“你也是的，平日里瞧着是个聪明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犯了糊涂？”呷了一口青花瓷碗中飘香的茉莉花茶，又叨叨起来：“王姨娘自七姑娘落地便没照看过她一日，如今又怀了身子，听她身边的婆子嚼舌，说外面儿请来的妇科圣手已是断了定是个男胎。这个时候她想将女儿要回去？三老爷膝下一直没个男丁，如今还罢，待得她生下小少爷，哪里又顾得上闺女虽说她是亲娘，可这里头有多少是爱女之心又有多少是仗着怀了儿子想跟正房太太别苗头？”
刘三婶儿外表看起来憨厚粗糙，竟是这般清明之人，余妙卿暗想。这一通对王姨娘的分析剖白可比自己强多了。要是以前的她，定以为王姨娘不过就是借着有了身子，主母又不在家就想往女儿身边放个人替自己看顾一二，这本是当娘的心罢了。可听刘三婶的意思，这里头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玄机的。
“我原是想着不过一个丫鬟罢了，送进来便送进来。自湘月回家待嫁，姑娘身边就少了个人侍候，我瞧着奶奶也没打算再给添人。那一位毕竟是生了姑娘一场，又是自小没在身边养着，现在得了宠寻着机会想照应亲女也是应有之义。现在看来竟是我一时心软放毒蛇咬了自己。”余妙卿揪着手里的绣夏竹帕子，越想越不对味。
那个被王姨娘趁三奶奶回娘家时送进来的叫金慧儿的丫头已经十六了，生的柳眉凤眼，身条儿及是婀娜，第一眼瞧过去竟是有些妖媚。七姑娘榴姐儿今年不过五岁，按说给她做大丫头，这金慧儿的年纪着实太大了些，且这般相貌哪里是给小姐做丫头的料，这该是给少爷们准备的通房罢。起初余妙卿还以为是王姨娘嫌这丫头长得忒俏丽了些，放在自己屋子里怕叫三老爷看上，就一石二鸟的送给女儿做丫头。即解决了心头大患，又能让榴姐儿知道自己这个亲娘疼她。
这么副风流的好模样原以为是个掐尖儿好强的，可金慧儿自打进了七姑娘屋里便一副乖顺模样，从不跟人争锋，对余妙卿极是敬重。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躲懒，屋子里的事情她不想打理，自己份内的活计也不甚上心。闲着没事儿便爱去找三奶奶屋里的小丫鬟们说笑，有时也爱跟表少爷的奶娘一起做些女红聊会儿闲天。
“难道是？为了表少爷？“余妙卿惊呼出口才发觉这话兴许是不该当着刘三婶的面说的，哎，她这个嘴真该缝上。她现在可是个奴籍，一个弄不好叫主子打杀了也没人替她伸冤。
“你说什么？”刘三婶忽闻此惊天大八卦，两只手紧紧抓住余妙卿的两个肩膀，摇的余妙卿险些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她尽力掩藏住眼底快抑制不住的好奇和兴奋，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难道金慧儿是想勾上表少爷？“ 女人，不论什么时代的女人，八卦都是平淡生活的一注强心剂，余妙卿这一针直戳中刘三婶的兴奋点。
“我也是猜的，婶子可别乱说。”余妙卿有些为难的开口“且我也没抓到什么证据。”
“我的好闺女儿，快跟婶子说说你是发现了什么？”见她犹豫，刘三婶儿拉住她疯狂给她使“除了你娘咱俩最亲”的眼神儿。
“婶子万不能跟其他人说啊，这只是我的推测，万一我想错了，可是会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世道女子活着不容易，金慧儿才十六岁，平日也只是爱偷点懒没别的毛病。
“染病前的三四天，我曾在廊下撞见过她。她提着个雕工精致的食盒走的飞快，差点就撞上了我。本来我见她做事毛躁边想说她两句，可我一撇，她眼神有些躲闪，我瞧着觉得奇怪就多问她一句这是要做什么去。她说是表少爷的奶娘身子不爽，他们主仆俩现今寄人篱下的没个亲眷，她平日里跟那婆子相处的有些香火情，就做些清粥小菜的送去表表心意。我当时也急着去给我们姑娘催膳便放她走了。”
“她一个表妹的丫头怎么去给表哥的奶娘送吃食？“刘三婶大惊。 “幸而七姑娘不过小女娃，若是跟表少爷一般大，这小蹄子岂不是是害了姑娘。”
“是啊，我当时没多想，等转过头来我便觉出不对来。“余妙卿脑子里不停地转着那段现在这个”她“根本没经历过的偶遇继续说道。
“她不过进太太院里一个月，若不是故意亲近，怎么跟表少爷的奶娘这么熟。我看表少爷的丫头琼玉也没她这么上赶着孝敬。第二日我见她又是那个时间偷偷溜出去，我却不敢自己跟着她叫她起疑。我叫院里做粗活的朱婆子跟去看看。朱婆子好一会儿才回来，说是看见那丫头去厨下烧了几道看着像南人爱吃的菜，又特特花钱求灶上管柴米的你表嫂给她一碗老太太吃的碧粳米，还放了几滴猪油细细的煮了来。共那几道菜一起送去了表少爷院里。”
说故事说的口干舌燥，余妙卿将壶里的水喝尽还是不够，起身去小泥炉上烧水。刘三婶见状忙赶她坐下“你说你的，我给你烧水喝，我正听在兴头上呢。”一双已经有点老花的眼睛冒出精光看着她，催她快讲。余妙卿觉得自己都快被这精光照瞎了便又窝进了被子里“行吧行吧，那我继续说。”她有些无语，不过能有个人给自己分析分析，自己的思路也能更清明些。
“您也知道那米有多贵，府里也只有老太太一人在吃，听说一斤就是好几两银子。就是亲娘病了也不是非得要买这种米吃吧？又不是什么能够救人一命的仙丹。且她进姑娘院里前从没伺候过哪个主子，那些银子怕是她多年积攒。为着个认识月余的老婆子用得着费这个心？”
小铜壶发出呜呜的响声，刘三婶起身麻利的把烧好的热水灌进茶壶，又斟了一杯给余妙卿。 “ 可不是。”听到金慧儿竟然买贡米给那个老婆子吃刘三婶立刻觉出有鬼。
“乖乖，我那表嫂也是个瞎胆大的，那米是单独放的，老太太院子里的柳叶姑娘月月都要来查看一番，那米还余多少人家都是心里有数的，这要叫查出来还不叫撵出去！”刘三婶瞪大了双眼，忧心到。陈家老太太商贾出身，虽则已是朝廷封赏的诰命夫人，对家里的鸡毛蒜皮却是一点不肯放过，府里下人背地里都喊她“老抠儿”。
“婶子倒不用担心这个，不过一小碗罢了，你表嫂心中自有一把秤万不会害了自己。”余妙卿安慰道。
刘三婶是真的怕，她这位表嫂的男人也姓刘。刘家在陈府已经服侍了三代，算得上是积年的老仆，于府中很是有些地位，这样监守自盗的事情若是被发现倒不至于全家被卖，但也是叫人脸上无光。偷得大也罢了，为着几粒米的小事可就太不值当了。
“婶子说的是。”余妙卿正讲到关键处，不想听刘三婶抱怨她表嫂，就顺着她的话茬接了下去。
“她回来我们院里后一脸的得意，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这探病还能探的这般高兴？真是奇也怪载！第二日又是如此，姑娘刚刚用完上午的茶点她就寻着机会出去了。我疑心她，又喊了朱婆子去跟着，朱婆子说她跟昨日一样提着食盒往那婆子院儿里去，接下来的三日都是一样，直到我得病前那日。那天朱婆子与我回话似是叫她瞧见了，她许是有所察觉，恼了我，狠狠地撇我一眼就告假回屋了。到了晚上却是端了一盘子酥皮红豆饼来向我请罪。说是那奶娘长得与她去世的亲娘相像，她就生了孺慕之心，这几日常在她身边耽误了活计，叫我不要怪罪。”
“可是那红豆饼？”刘三婶见余妙卿似是没反应过来便拍腿喊道，“哎呀真个笨，我说，你这病，你起先不是吐得昏天黑地的？大夫来瞧你时说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余妙卿听了这话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她来的那个时代，人们早就不再用毒来害人，她知道的毒药也不过就是老鼠药敌敌畏。而现在她躺在这儿，很可能是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女孩害的，这让她心惊。
见她呆愣楞的望着不知道哪里，刘三婶轻轻拍拍她的手说：“你也别太害怕，她估摸是起了歪心思怕教你发现，就想给你下药让你病上几天没心思再去管她，大夫也说不是甚猛药，如今刚好点，你可别自己再把自己吓出好歹来。”不过这几句安慰显然是没起到效用，余妙卿仍是在出神，她完全的沉浸在了一股凄苦的感情中。
不是猛药？不是猛药原主会年纪轻轻就一命呜呼？不是猛药她怎么会在这具身体里醒来？这个时代太叫人惊惧了，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就敢下这般狠手，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和这几个靠着她过活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酥皮红豆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