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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黯销魂 ...

  •   “风波数十年,我拍狂剑立君前。”
      “庙堂高且远,你并肩化我心头三重雪。”
      ***
      郑朝昭宗天佑十一年,隆冬日,新郑城。

      一夜大雪飘飘,直至第二日卯时才渐渐停歇。朔风猎猎呼啸,卷起积雪千堆,将整个京城都压为了白茫茫一片。

      自京城中心向西行约二百六十里,便来到了京城天牢外。天牢位于城郊,四周寂寥无人,在寒冬里愈显得肃杀萧索。

      此时,狱卒王小胖就站在了这里。他低下头,搓搓有些冻僵的手,哈了口气,之后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费力地推开了天牢的铁门。牢内阴冷,他点亮一盏手提风灯照明,烛火在寒风中摇摆不定。待关上牢门后,他拾阶而下,在尽头处看见一位白衣男子正端坐牢中。

      天牢狱卒的工作平常很是清闲。可一旦有了犯人,便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能被关入天牢的都是犯了重罪的达官显贵、朝中要员,相关联的也多为朝廷大案,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那男子是昨天下午才被押入的。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很瘦,一头墨黑长发披肩,五官柔美,举止有度。

      在王小胖将牢饭递给他后,那男子轻声道了下谢——他的声音很好听,给人以一种温暖有力之感,如春日拂柳而过的东风,如山涧破冰而淌的清泉。

      美则美矣,但他这副落魄模样可不像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王小胖先前看守过一位正三品的户部尚书,那种即使沦为阶下囚却仍富得流油、官腔官调的官老爷形象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因那位官老爷好撑排场面子的虚荣心作祟,王小胖倒也从他身上捞了笔不小的“好处”。

      王小胖又观察了白衣男子一会儿,似乎对他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便将带来的麻布在地面铺展开来,坐于其上,闭目沉思。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烦躁。今年夏季大旱,家里田地的秧苗受灾死了大半;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偏又天气早寒,官府那边赋税又收的额外地重。家里米粮日渐告急,单凭他做狱卒的微薄收入实难维持家计……

      他想起几年前当朝丞相推行新法,曾下令清丈全国土地,以重新分土授民。舍弟跟他讲,他们两家合起来总共可新获六亩地。这个消息让他欣喜若狂,甚至打算当年年底便辞掉狱卒这份工作来回家种地。可令人无奈的是,这个政策仅实施月余便频频受阻而被废止。他们家又回到了人多地少的困窘境地。

      王小胖正要叹息,却听那白衣男子喃喃自语道:“十年了……呵,终究还是再次回到了这里,孤身一人……”

      王小胖被他吓得倏地一惊,猛地一个激灵起身。而那男子也显然一愣,他有些尴尬地笑笑,道:“吓到你了吗?抱歉。”

      王小胖盯着他,道:“没事。”

      那男子问:“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

      王小胖低声道:“我得看着你。”

      那男子闻言,颔首表示同情,感慨道:“辛苦,到底你我都是身陷囹圄不自由啊。”

      王小胖睨了睨他,有些愤愤道:“你们这帮当官的,要早知有这一天,当初怎就不知收敛些少贪点。”

      男子道:“当初我本可以逃走的。”

      “那你为何不逃?”

      “为了能回来得死。”

      王小胖向他抛去一个奇异的目光,“有,有病!”

      男子朗声笑道;“不是‘有病’。归根结底,倒还是我太贪了。贪到最后,竟想把性命也给陪进去。”

      “你是个大贪官?”这男子从外表上看可着实不像。

      “算是吧。不过,我贪的却不是钱财。”

      随后,二人都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王小胖在白衣男子身上的“发财梦”彻底破灭。他只觉这人好生奇怪: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生年不满百,若不去追求家财万贯、荣华富贵,来活这一遭又有什么意思!想来那些寒窗苦读拼了命的也要入朝为官者,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心怀天下!还不都是为钱,为权……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贪权?比如说,你为了自己能官至宰臣,便不惜设计诋毁同僚?”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王小胖的想象力竟如此丰富,一时间没有回答。

      “或者……”王小胖回想着近日国中发生的种种大事,忽地打了一个寒颤,连连后退几步,“就是你想篡位登基,便派人暗杀了皇上?”

      一个多月前,一天夜里,当今皇上天佑帝在寝宫内遭刺客袭击,驾崩其中,谥庄帝,庙号昭宗。此事令朝野震惊,天下缟素。朝中执政大臣虽立即下发悬赏捉拿凶手,但直至今日,凶手却仍不见踪影。

      话音刚落,王小胖便注意到,牢内那人原本平静的神色迅速染上一层悲伤与颓唐。只见他垂下头,轻轻阖上了双眼,微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哑然失语。

      半晌,伴随着一阵铁链相撞声,男子从地面上缓缓站起。他显得有些失神地环顾了四周,而后轻叹一声,右手从衣袖中动作轻柔地抽出一条柳枝来。

      那柳枝棕褐色的枝干上,零星无力地附着有几片早已干枯的柳叶,了无生机;兴许一阵微风吹过,便会凋落齑粉。

      男子凝望着这柳枝,左手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最终只能是徒劳地悬在半空。他沉吟道:“钱我没有,故事倒是有不少,你有兴趣听吗?”

      “别紧张,我这‘罪’说小虽不小,说大也不算太大——你听听不就知道了。”男子见王小胖对自己一副戒备的模样,便自嘲地笑笑,故作轻松道。

      “被关入天牢的人基本九死一生。你当真还有闲心讲故事?”

      “我这个人啊,在面临绝境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想着我这些事若干年后也就化为国史里冰冷冷的几句,便觉得好是可惜。倒不如现在讲出来,供你我都打发会儿时间罢了。”

      王小胖拗不过他的再三请求,便应允道:“那你讲吧。”
      ***
      故事还要从大约十一年前,也就是宣宗长庆三十七年的那个初春说起。那年是个寒冬。直到三月初,新郑城的大半仍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天公不作美,人间亦多事:春耕难以正常进行,长庆帝久恙不愈,朝堂上暗流涌动……

      内忧则逢外患,边陲游牧诸部虎视眈眈。是年一月,西北重镇绥宁防守失势,使胡骑得以长驱而入,直捣中原腹地。京师亦为此一度戒严。天下盛世承平已久,久到除了边陲外,这片土地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战争的模样。于是,纵使沿线府衙偶有想抵抗者,也只能在府库角落勉强搜得几件破铜烂铁,难御来自西北的虎狼之师。

      就这样,在烧杀劫掠了二十多日后,胡军便直逼到了京畿。号称百万的义军卷甲而逃,天子禁军溃败如草木。朝中诸臣软弱无能,竟纷纷言说屈辱求和。幸亏此时河朔幽州州牧杜存佑前来率兵救驾,这才保住了郑朝社稷。遇强敌来袭,胡人见好便收,不再与杜存佑的精兵纠缠,只消十日便满载而归、全面撤出了郑朝国土,却留下了一片狼藉与疮痍。事后,因护国有功,杜存佑被特别拔擢,封为燕王,赐金银、良田、兵甲、美女无数,仍坐镇幽州。

      论功行赏后,紧接着便要进行罪员问责。而在绥宁镇一役,主将的河东裴氏一族几乎全族战死,军中只留下些许无关紧要的残兵被槛送京师。经过几天的审讯,问出的缘故无非是敌军雪中突袭我军守备不力云云,朝廷便打算以判处绥宁残兵杖八十流三千里的方式了结此案。不料在行刑前夕,那帮残兵们却突然翻供,一口咬定绥宁失守是因河东裴氏一族叛国通敌所致;而监军太监的后来口述,也从侧面反映了此战确有蹊跷。恰逢此时有御史上奏,称查明河东裴氏尚留有一少子,名裴依,目前正在京城翰林院内任编修。于是长庆帝震怒,下令立即将此子押入天牢,严加审问;三日后再押至乾定门外,由天子亲审。

      “绥宁镇城墙犹如金汤之固,城中军需粮草也可供守城一年有余。纵胡骑突然来袭,如选择死守其中按兵不动,等候援军的到来,亦不是没有胜算。若非与敌勾结,河东裴氏又怎会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选择贸然开城,出兵迎敌?”

      乾定门城楼上,长庆帝着一黄底龙袍,目光冷冽地睥睨着楼下那“罪臣”。

      “皇上问你话呢,听到没有?!”一旁大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伴着“啪”地一声,一块令牌从城楼上被人猛地掷下,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和三月里仍有些凌冽的寒风一齐拍在脸上,如刀割之痛。

      “你若再不答话,朕可就要命锦衣卫对你动刑了。”

      楼下,身戴桎梏、被锦衣卫按着跪伏在地面的裴依闻言微微抬起了头,又神色惶恐地垂了下去。只听他声音颤抖道:“罪……罪臣不知……但,但河东裴氏绝不会通敌!……”

      大太监冷哼道:“你既已声称‘不知’,又怎敢如此断定河东裴氏没有通敌?我看你分明就是在此闪烁其词、居心叵测,以期罔上欺君、蒙混过关!”

      长庆帝环顾四周,掩面轻咳,颔首示意道:“动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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