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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   在征得凌云木的同意后,午休时骆铖便将一大家子人,以及特意派人去请来的季劭聪、卓羽辰和魏杨青三人都给带到了主屋的正房,静等着凌云木说的‘坦白’。

      “我本名苏卿言,是姑苏灵岩苏家最后一任家主——苏子墨唯一的孩子。”

      等众人坐定良久后,凌云木才幽幽出声。

      “我三岁已会倒背百家姓,六岁熟读《四书》《五经》《春秋》《战国》,十岁成诗,十六成为贡生。”

      三月正午熙和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棂下轻柔的落了进来,正正好的卡在了坐在上首的凌云木脚尖那里,一步之遥,却是一面明光大敞,一面黑暗独殇。

      “成为贡生之后,父亲和母亲担忧我殿试若是通过要做官的话,年龄太小会被旁人欺负,所以便与我商议希望能过一轮之后再去参加殿试,也好在这段时间涨涨见识,我同意了。”

      他目光缱绻又温柔的看着脚前的那一方光亮,神色恍惚的回忆着,但等说完这句话后,却又突然忍不住的哽咽了一下,双手紧压胸口的大口喘了好几口气,把大家给都担忧的全部围了上来。

      “先生……”同坐在上首的柳静姝第一个走到他面前,匆匆的倒了一杯水后递给了他,担忧的不知如何是好。

      凌云木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感觉心口那被钝刀子碾磨的痛楚稍微可以点了后才垂眸侧首向她点了点头:

      “多谢。”

      “师父,若是有难,可以不说,无须勉强。”骆铖也上前微微蹙眉看着他,满眼担忧。

      凌云木摆了摆手,说:

      “无妨,该是时候告诉你们了。”也好让你们对我的去留做个决定。

      之后,他又喝了两杯柳静姝倒来的茶水,将之前的那股郁结之气都给压的差不多后,才又接着说道:

      “家父有一妹妹,年轻时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嫁给了一个穷书生,为此还扬言要与祖父祖母断绝关系,最后将二老给生生的气死了。”他说到这顿了一下,摇了下头,“但是没想到不过几年的时间,那个书生就因为想要攀附更高的关系而将她给休了回来。”

      “被休后的她终于醒悟,向来为人和善从不以贫富而论身份的父母当初是为何会那般的反对她的亲事,原来他们对那人的评价竟然是真的,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所以自觉无颜再回苏家的她便在姑苏城外租了一间破屋,靠着给人浆洗衣服、做点刺绣来养活自己和孩子。”

      “还有个孩子?”柳静姝忍不住惊讶的出声。

      ——难道孩子是女儿或麟儿吗?不然一般人就算休妻,也是不会连孩子都会不要的。

      “对,有个孩子。”凌云木嗤笑一声,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摇头道,“是个男孩儿,比我还大几天的时间。只是因为怕以后再去找他负责、问他要钱,所以那人便连姓氏都收了回去,由我姑母又给重新取了一个名字,跟的是自己的姓和我们苏家的辈分排列。”

      “啊!”柳静姝有点不敢置信,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凌云木垂眸看着门外被阳光照耀的枯树根,神色清冷:

      “因为一直过度的操劳和生活的窘迫,几年之后,也就是在我成为贡生的那年她便过世了。”

      “过世前她将儿子苏落言托付给了家父,而在那之前几年,无论是家父还是家母去找过她多少次,她都是不见的。”说到‘苏落言’三个字时,他双手握拳咬紧牙关,眼睛里迸发出了一股让人心惊的愤恨。

      “就是现在的这个户部尚书么?”骆铖看他如此反应,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凌云木颤抖着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是。”

      “所以说,他是用了先生你的身份么?”季劭聪手拿折扇敲打了一下掌心,难得严肃的问道。

      “当时,他刚考过秀才,而我又已经打算等过几年再参加殿试,因此父母便决定那段时间只倾心教授与他。三年后,他成为了举人,但却没成为贡生,正好又遇到了我外祖父过世,外祖家只有家母一个女儿,因此守孝一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我只能再过三年才能参加殿试。苏落言表示,想和我一起成为进士,到时一门双士,定能成为姑苏的一段佳话。”

      凌云木说到这里,突然目眦欲裂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众人看他这副癫狂模样,心中都深感不忍。

      骆铖上前,紧紧的捏住他的肩膀,轻轻的喊了声:

      “师父……”

      骆显也双眼含泪的上前,将他狠狠锤击桌面的拳头包在了自己手心,心疼的说道:

      “师父,别这样,你还有我们呢……”

      他虽还不能想明白凌云木的遭遇,但却知道师父是好的,不应该被如此伤心。

      凌云木渐渐收起狂笑,满目血丝的看向骆显,将被包裹的手翻过来牵住他的小手,温柔的说道:

      “……好,谢谢显儿,师父知道了。”

      之后他又深呼吸了好几次,将愤恨的情绪压下去后,才继续前言:

      “三年后,苏落言依旧没能考到贡生,于是说想要陪要去参加殿试的我一起去京城游玩散心,家父家母也怕他因为两次都没有考好而心里难过,便丝毫都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可谁曾想……”

      凌云木身体不住的抖了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出生相差不过几天,长得也如此相似,可命运竟要如此不同?”回忆里那个人狰狞着往日温文尔雅的面容,掐着他的脖子大声的喊叫着。

      “是我不努力吗?为什么我如此努力,日日读书夜夜温习却都比不上你这个每天睡觉、游玩、看游记都比看正经书多的人,为什么?”

      “凭什么你的父母就会那般心疼你?而我却要承受父亲的抛弃、母亲的无能?”

      “表~弟~啊,让给我吧,你已经如此幸福的生活了二十二年了,够了,该是到我过好日子的时候了,不是么……”

      凌云木绷紧了脸颊,皮肤泛红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沉浸到了那段可怖的时间里不可自拔。

      “言儿,快跑,不要管我们!快跑!”

      他看到自己藏在密室的门后,眼睁睁的看着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母亲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嗬嗬”的轻轻蠕动着双唇对他无声的说道:

      “快跑!别让我和你爹,白、白、丧、命!”

      “他在那!”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书房的其中一个博古架竟然是扇门,而门后正站着他们费尽心思在找的苏卿言。

      凌云木看到那些人拿着砍刀一步步的走来,再看向拼尽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将打头的那个人的一条腿给抱住的母亲,听到母亲对他最后的一声嘶吼:

      “言儿快跑!”

      之后,他便双眼被泪水迷蒙,脑袋混沌着的在地道里一通乱跑,好在因为对地形了解所以身体本能的快速找到了正确的出口,又在对方快要追上来时慌慌张张的掉进了河里,才算是躲过了那群人疯狂的追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凌云木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我被下游一户独立住在深山里的爷孙俩给救的。他们因为一直都没有在官府落过户,所以几乎没人知道那里竟然还住着人,因此苏落言派来的人也就没有搜到那个地方,我也就算是逃过了这第一次的暗杀。”

      此时的他早已全身湿透,缓缓的跌坐在了地上紧紧的咬着牙关,眼神即恐惧又憎恨的盯着面前的虚空急速的喘息着,像是从那里又看到了家人被杀的那晚漫天的大火,和满地的猩红。

      大家也都纷纷红了眼眶,柳静姝和闻尺素,还有骆显三人更是已经泪流不止。其他几个汉子虽然没有哭出来,可也个个都憋红了眼眶满目愤怒,就连骆铖也都没忍住双眼通红,眼神冷戾的垂眸看着地面,双手紧握成拳,将闻尺素拉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后,便又和大家一起静静的陪着凌云木坐在了他周围的地上。

      “之后,我想去告御状,便一路乞讨、顺便还帮人代写信件之类的赚点小钱想去往京城,可不料……”

      当他花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走到的济南府,竟然差点就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济南府相传两百多年的王姓世家,在整个天晟朝都是以孔孟之道而闻名遐迩的,可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不过是群虚有其表、却内里肮脏腐烂的蠹虫罢了。

      “王家当代掌家人——王崇善,因在户部担任侍郎的独子贪墨赈灾银两而被人告到了大理寺,后又因苏落言的暗中帮助才由秋后处斩改为了流放西平郡,因为此事,他便将自己的嫡女嫁于苏落言做了个侧室。因此,当我刚到济南府的地界没两天时间,王崇善帮助苏落言派来追杀我的人就也赶到了。”

      这一次,他先是被捉去关了起来,成为了王崇善威逼苏落言将自己的女儿扶为正室的筹码——因为他唯一的儿子触犯律法的缘故,所以家中剩余的几个未嫁的女儿都不可能再有人愿意娶为正室,这对于一向自诩为世家大族的王崇善来说是绝对不能够忍受的。

      虽然他一早就用家中的下人将要流放的儿子在去往西平郡的半路上用乞丐给换了回来,可到底是不能在人前显现的太过,所以要想让王家继续往日的荣耀,便就只能让剩余未嫁的女儿们都能嫁个好的夫家,好依仗姻亲的关系来维系他们王家的脸面了。

      因此,这已经嫁了人的唯一的嫡女在婆家的位置,就直接决定了之后几个女儿都能够嫁到怎样的人家了。

      “刚开始苏落言并不同意,毕竟他要是将一个触犯律法被流放了的人的妹妹扶为正室的话,于他的官途会甚有阻碍。但奈何当时我人在王崇善的手里,他那时的力量又还不足以与王崇善硬碰硬,于是两个月后,苏落言便无奈妥协,将王氏女扶为正妻后,派亲信来处决我。”

      只是没想到,被苏落言委以重任的亲信,在将凌云木拉到乱葬岗上打算杀死之际,却因为凌云木的几句“临终遗言”而起了疑心,之后便向他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知道苏落言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之辈后,便暂时放下了杀心,将凌云木暗中带到姑苏,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基本上查清了当年的真相,然后便给凌云木留了五两银子,告诉他在自己没有能力之前坚决不要再去京城后,便悄然离开了。

      “他没回苏落言那里吧?”云吟和卓羽辰同时问道。

      “没有。”凌云木木然的摇摇头,“他说自己没有家人,之所以受信任也是因为一开始救过要去济南府办事却刚进到济南地界就差点被山匪给杀了的苏落言,因此才会收他为亲信。”

      “那就好。”云吟回道,和其他几人同时都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明辨是非、德行高尚的侠客,还是不要有事的好。

      “再之后,我便听了他的话,一路赚钱一路躲藏,中间还去了好几个世家大族和当地高官的家里做过客卿,只希望能够找到苏落言的短处,可以有朝一日有能力去报血海深仇。”

      只是,天不遂人愿。

      七年后,就在他成为豫州州牧——巴文清的客卿时,刚查到巴文清似乎与苏落言以及四皇子暗中有所勾连后,就被秘密派来与巴文清商议要事的苏落言的心腹给看到了。

      幸亏当时是晚上,那个心腹也并不能十分确定看到的人就是他,再加上当时他和手底下的几个人正好都还身有要务需要立刻去外城一趟,因此当第二天早上赶回来再想询问时,才发现人早已不在了。顿时那名心腹便和手下一起暗中追击,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节之际,追到了一路从秦岭山脉逃到了玉鹊山的凌云木,当即就出刀暗杀,却不想凌云木受伤后脚下踩空滚落至山崖下边,被重阳登山的骆铖所救,直至今天。

      几人听完后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卓羽辰才一拳砸向了地面,狠声道:

      “他妈的,当这天下没人能动得了他了是吧?”

      “不可乱来。”季劭聪握向他绷紧的臂膀,沉肃的说道:“他现在也不过才三十三岁而已,却能成为朝廷正二品的官员,这其中除了今上的爱才赏识之外,可想背后还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你我二人虽然背景深厚,可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去贸然的说一位正三品的京官是冒名顶替的。”

      “我蠢说的对。”云吟也拍了拍卓羽辰的肩膀,沉声附和,“虽然以你二人的家世背景,就算真是冤枉了他今上和朝廷也不会真的就将你们两家给怎么样,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未免被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和他身后的背景来诟病几位将军和尚书大人、甚至是牵连到安王殿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还是要从长计议。”

      “对啊对啊,现在是我们在暗他在明,先生也不再是孤立无援,而是有我们大家了。”魏杨青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道,“现在我们需要朝廷的关系有你们两家,需要打点的银钱有我和阿铖,大家都能帮忙,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嗯,还有子初可以写文章引导民间舆论,大山可以保护师父不被恶人侵害。”骆铖也淡淡开口,将剩余两人的作用都给补全了。

      云吟郑重点头,褚山也当即保证:

      “说得对!以后先生的安危就交给我,定将其护卫周全!”

      “还有我!”已经可以扎一个时辰马步、打两套拳法的骆显也大声附和道,“我也可以保护师父!”

      “还、还有我,”头上还带着大红色的小兜帽、身上也捂得严严实实的闻尺素瞪着眼睛鼓着脸蛋的严肃跟道,“我和娘亲可以照顾师父的生活起居生活,而、而且,我现在也会打拳了呢。”

      “对对,一起照顾。”柳静姝也跟着使劲点头。

      凌云木跟着大家的话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好半晌后才低哑着嗓音茫然的问了一句:

      “你们、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么?”

      骆铖起身倒了一杯水,又重新席地而坐到他的身旁后将水递了过去,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后,说:

      “师父,你想多了。”

      凌云木:……

      突然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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