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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回到公冶庐,日已偏西。大门半敞着,简凤箨探头探脑,看院中一片静好,一只猫躺在拉长的日影里翻肚皮,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自己房间。刚溜到一半,冷不丁背后有人说:“回来了。”
      简凤箨听这声音,连回头的兴致也没有。“三儿啊。”
      杜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看着他,他个子本来小小的,摆出这种防御架势,一身洗得不知道是灰是白的衣服,像一块无懈可击的石头。“又去找任剑还了。”
      简凤箨张嘴就想说你管我,转念一想干脆承认。“去了。”
      杜三:“你故意的?隔几天不挨老头子一顿打还想得慌吗?”
      这话字面意思,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同情,其实不然,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之心。简凤箨无可奈何转过身来,俯视他幸灾乐祸的眼睛。“故意挨打,我有病吗?我轻功不到家,被你发现了而已。”
      杜三:“你整个后晌不见人影,还用得着等我发现?”
      简凤箨:“我以为他在午睡。”
      杜三淡淡道:“他岁数大了,睡不了多长时间。你去吧,等你半天了。”

      简凤箨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向厅上走去。甫进门,还没来得及适应眼前变暗的光线,只听一声暴喝:“跪下!”
      简凤箨当即扑通跪下。公冶治坐在堂前黄花梨大交椅里,已是货真价实的怒发冲冠,满头满脸白须白发向四面炸开,活像一只刺猬。他使劲捶了几下扶手,借力起身,吼道:“你今日又去何处为非作歹了?”
      这个为非作歹的范畴就过于灵活,简凤箨微微出神,公冶治厉声道:“是不是又去找那姓任的小子?”
      简凤箨低头道:“师尊知道了,弟子何必再说。”
      他自认态度很真诚,听在公冶治耳朵里无异于挑衅,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藤鞭就要往下抽,简凤箨叫道:“师尊息怒。”他慢悠悠起身,把外衣脱了,中衣也脱了,只留一件贴身的白衫,又重新跪下。“衣服今天才换的,打坏了可惜,师尊动手吧。”
      公冶治怒极反笑,道:“好,好!”刷的一鞭子下去。简凤箨轻哼了一声。公冶治吼道:“不许用内力!”又是一下。杜三在门外侧耳倾听,数到十下,闪身进去,恰到好处地扶住公冶治手臂:“师尊息怒。”
      公冶治气喘吁吁,怒道:“今天谁也别来求情,我非打死这畜生不可!”
      杜三凉凉道:“打死他是小事,五天之后风华会,大师兄又卧床不起,师尊若是觉得我这幅样子能给本门争光,尽管打死他不碍事。”
      公冶治喘了半日,将鞭子一丢说:“你也不容易。罢了。”坐回椅子里,目光便有些呆滞。简凤箨拾起衣裳,行了一礼,转身而出,自始至终不与公冶治和杜三目光相接。一直走到后院,脚步一个踉跄。他咬牙忍住背上疼痛,推开东厢房的门,叫了一声:“师兄。”
      房里桌上已经点着一盏烛火,因此勉强跟外面的黄昏不相上下。秋离鹤坐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书,苦笑道:“又挨打了。”
      简凤箨道:“算我自找的。”自己去柜子里翻出一盒伤药,拖了一个凳子到床前,背对秋离鹤坐下。秋离鹤撩开他贴身白衫,对着伤痕发表评论:“这下手也不算重。”
      简凤箨:“老头子精着呢,不会伤筋动骨,还要留我去风华会上给他挣脸面。”
      秋离鹤不以为然:“这是师尊爱徒之心,到你嘴里就说得不堪入耳。”
      简凤箨笑了一声,并不作答。秋离鹤给他上着药,迟疑着道:“凤箨,师兄有句话问你。”
      简凤箨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师兄但说无妨。”
      秋离鹤语气谨慎:“你当真对……任少主……?”
      简凤箨两眼望着天花板:“这嘛,任剑还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看他配得上与我结交。我素来眼高于顶,好容易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惺惺相惜罢了,这也不行吗?”
      他其实没有正面回答,秋离鹤叹一口气。“你知道师尊跟浣剑山庄的恩怨。”
      简凤箨:“说实话,这个恩怨我从来也没懂。就算他跟任去留道不同不相为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秋离鹤:“可能是没有关系,任少主也确实万中无一,但只要我们与浣剑山庄的人来往,师尊就不会舒服。”
      简凤箨笑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点也不想气他。但他非要自寻烦恼,我也拦不住。”
      秋离鹤冷不丁在伤口上一按,简凤箨差点窜到房顶上。“任少主身份高贵,趋炎附势者数不胜数,你太过殷勤,江湖上多有风言风语。师尊素来高傲,你闹这一出,让他如何想。你要跟我说问心无愧吗?”
      简凤箨疼得眼前都是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半天才想通秋离鹤在问什么,回话已经毫无底气。“师兄放心,我……我有分寸。”
      秋离鹤道:“你有个鬼。”把他从凳子上推开。“只剩五天了,你也不必再胡思乱想,在家里养伤打坐,在心里把招式过几遍,比实战练习的还管用。我看你五天不出去找人麻烦,也未必有很大退步。”
      简凤箨拢好衣衫,笑道:“亏得我还会找人麻烦。若不是风华会近在咫尺,师尊可能真的会打死我。”
      秋离鹤:“不会。我这么一个废人,师尊也没有赶我走。”
      简凤箨一噎:“师兄说什么呢。”但怎么也无法往下圆场,只得向秋离鹤一欠身,讪讪而去。他离去不多一会,房中的灯也熄了。

      截止到报名结束,风华会最终参赛人员共计三百八十六人,浣剑山庄八块场地同时开赛,从早到晚,大家抽签出场,捉对厮杀,有的能僵持一个时辰,有的半刻不到胜负分晓,有的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三天过后,入围者锐减到三十二人。这一盛会规模之大,状况之乱都是前所未有,虽然本着切磋交流的良好宗旨,毕竟大家是来打架,加以参赛者全都年轻气盛,顶不住中间矛盾不断爆发,连纯观众一天看下来都觉得筋疲力尽,多亏浣剑山庄组织完善,应对得当,三天有惊无险地度过。有的浣剑山庄弟子在身为选手的同时,还要操心维持秩序,结果弄得发挥失常,主场优势也没有体现出来,三十二强里仅剩五席,渡剑台算上宗主傅万壑一共才来九个人,反而占了六席,除了镇定自若的庄主任去留和仿佛一切事不关己的少主任剑还,主办方内部的焦虑气氛已隐隐弥漫开来。
      童顿就有幸跻身这五名代表之列,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跟到目前为止每场比试都是一开始就结束的任剑还不同,他能走到这步,已经多少超越了平时的水平,属于个人境界的突破,每一场都竭尽全力,毫不保留。第四日他起得极早,呼吸吐纳了一个时辰,便去往比武场。
      此时抽签还未开始,随着比赛质量逐渐提高,过程渐趋激烈,用于比试的场地也缩减到两块,大概今日之内,便能决出四强人选。童顿在场边徘徊了一会,观众渐渐聚拢,人声嘈杂,他心头烦乱,握着木剑剑柄不住地比划。突然有人从后拍了一下他肩膀,说道:“我今日才知道你也使剑。”
      童顿随口答道:“废话,浣剑山庄,哪个不使剑?”
      那人道:“我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抡大锤的。”童顿猛地转身,只见简凤箨晃着手里新鲜出炉的纸签,笑道:“童师兄,请指教。”
      童顿直怀疑自己眼花,定睛看了三遍,指着他哈哈大笑,高兴得都结巴了。“你小子真是,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巧了,倒好,今天真得好好给我见识见识!”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北边的擂台。简凤箨也拾级而上,规规矩矩欠身行礼,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负责裁判的浣剑山庄弟子手中铜锣一响,童顿率先出剑,剑锋虚晃,却是一招试探。
      他虽然极不齿简凤箨为人,内心并不存轻敌的意思,再者他打死不愿承认的是,能让爱剑如痴的任剑还另眼相待的人,剑上必有过人之处。果然简凤箨全不理会,木剑直奔他中路。童顿心里暗想:“他撑到今天也不是全凭运气。”侧身避过。简凤箨也无意咄咄逼人,两人拆了数十招,一个严守方寸,一个行云流水,打得有来有去。童顿又想:“这打到明年去了。”自忖已将对方家底摸个八九不离十,招式猝然一变,剑光霍霍,朝简凤箨奔袭而去。
      简凤箨等的就是他沉不住气,急闪避过他攻势,瞅准破绽,剑尖直指他面门。这一剑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台下众人惊呼,觉得胜负要决。岂料童顿猛然往后一仰,庞大身躯几乎与地面齐平,脚下却如扎根一般,剑锋堪堪贴着他鼻尖掠过。简凤箨剑势收不住,脚下失了平衡,直往前倾倒,童顿两只铁钳也似大手一左一右撕住他腰,一声大吼,直将他举过头顶,就往地下一摔。
      他力道之刚猛,在浣剑山庄里屈指可数,这一下摔死头牛也不稀罕。童顿倒也没想把简凤箨就地正法,手上其实还留了些力道,觉得小施惩戒,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这口气就算出了。正要发力时,突然肩后一酸,连带胳膊一麻,随后不知怎的,腰腿也是一麻,简凤箨轻飘飘如一张纸一般从他手中滑脱,重新站定了,笑吟吟道:“承让。”
      童顿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简凤箨看向场边裁判,意思问是不是可以走了,却一眼看见任剑还正凝视着他。那目光极其直白,简凤箨但感芒刺在背,连忙跳下擂台,挤到人群中去了。

      他对浣剑山庄熟得跟自己家也差不了多少,左拐右拐,就到了一处僻静角落里,不过几墙之隔,比武场上鼎沸人声,竟离得很远。简凤箨叹一口气,伸手扯了一段墙上垂下的藤蔓,自言自语:“我本意是想避嫌,但这样子实在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身后任剑还道:“我还以为这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简凤箨道:“少主知道挺多啊。”留神倾听四周,只有偶尔浓重绿荫下几声受惊的莺啭,叹道:“在你家里我还想跑了?你想问什么?”
      任剑还道:“刚才的事。”
      简凤箨突然劝谏:“你要是想做个好少主,现在应该去关心关心你的同门。”
      任剑还道:“童顿这次发挥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你更出乎我意料之外。”
      简凤箨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赢就是了,你还管我怎么赢?”
      “你根本不用和他缠斗那么久。”
      简凤箨:“哪有一开始就使出全力的?不是,这我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他突然精神抖擞,把任剑还拉到一边。“你们师兄弟难道没有商量过,令尊难道没有嘱咐过,这种比武大会,和平时不一样的?赢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要是从开始就叫人看透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头一次在这么多人前露脸,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小心谨慎。再者也是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混个脸熟。唉,你是不用在意这些个人间疾苦。”
      任剑还听了这一番又像是讽刺,又像是自怜的长篇大论,觉得有些头痛。“速战速决,未必就不能留下印象。”
      简凤箨失笑:“是,因为你都只出一剑。不过这一场过后,你就未必如此轻松了。”
      任剑还道:“无所谓,我只在乎最后和你的那一战。”他全部兴趣只在剑上,提到剑,目光就亮得骇人。“我把一剑渡川让给了你,明日你必须好好补偿我。”
      简凤箨连想歪的心情都没有,叹道:“你丢一块硬骨头给我,倒还说的像什么忍痛割爱一样。我看我未必过得了这一关,你还不如指望他能给你找些乐子。”
      任剑还道:“不会。我说过,你跟他交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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