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天下倾》苡馨

3、003 耶律德隆，樱和花落

　　夜晚的街道人迹稀少，放眼望去，所有的店面几乎都熄了灯，关了门，然而，对于飘香楼的姑娘们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门外不时传来姑娘们娇滴滴的吴侬软语，门内，樱和坐在床边凳子上，手执书卷，对外面的声响无动于衷，小童站在床边，心下连连叹气，一来这里，公子的情绪就会变得格外消沉，要怎么才能让公子心情好起来呢？

　　目光流转，最后停在花落拉着樱和衣角的手……

　　“公子，你说花落睡了一下午，他的手怎么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这么抓着睡，不累吗？”

　　樱和不语。

　　早料到得不到答案，小童低头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人，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圈，随即悄悄伸手握住衣摆的另一边，缓缓的用力一拉，衣摆居然从花落的手中拽出了一点，精神一震，小童笑着均匀的用力往外拉出一角，眼见着花落手中的衣料渐渐减少，小童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就在即将把衣料从花落手中抽出时，床上的人霍得睁开眼。

　　“啊……”对上那突然睁开的眼，小童一惊，猛的松开了手。

　　花落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童，只是紧张的扫视屋子，直到瞧见坐在床尾凳子上的人，才重新抓回樱和的衣摆，惶恐的情绪布满了憨傻的脸，直直的看着樱和，眼睛眨也不眨。

　　樱和微微叹息，起身坐回床畔，“花落不怕，我在这里。”

　　他偏头看了眼小童，后者干笑着低下头，“我只是想试试……”

　　小童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花落得到公子太多的关注。

　　樱和放下书，坐到床边，拍了拍花落的肩膀，“我没走，乖乖睡吧。”

　　眼中还有睡意，花落往樱和身边挪了挪，又闭上眼，含含糊糊道，“樱和不要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睡吧。”身子往床里挪了挪，樱和轻抚花落的后背，眼中柔和的淡静的眸光流转，看得一旁的小童不由得发愣。

　　门外，杂役轻叩门板，传话进来，“公子，妈妈请您去一趟。”

　　“我这就去。”樱和站起身，抽出被花落拽着的衣角，“花落，让小童陪你，我去去就回。”

　　原本睡意朦胧的花落立刻惊醒过来，樱和冲小童使了个眼色，小童立刻会意，可花落看着小童却是一脸抗拒，上午那场欺骗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阴影，“不要，不要小童，要樱和。”

　　“花落乖，我很快就回来。”

　　“不要……”花落连连摇头，不肯答应。

　　“花落，听话。”樱和语气转为低沉，花落畏缩了下，讷讷的看着板起脸的樱和，好像就要哭出来。无视那双委屈的眼，樱和语气生硬的说，“花落，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憨傻敏感的花落委屈的松开手，躺在床上，目送樱和离开，小童看着花落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早忘了先前的嫉妒，软下语气说，“放心吧，公子会回来的。”

　　樱和跟着杂役顺着楼梯一路向前，来到一扇极为普通的房门前，杂役为他推开门，躬身道，“公子请——”

　　樱和甫进门，就见胭脂站在漏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找我……”

　　胭脂回头，待杂役关好门才开口，“你来看。”

　　樱和走到胭脂身边，极目看去，可以将飘香楼大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乍看下，姑娘恩客穿梭其间，没什么异常，但很快，樱和的视线被飘香楼门口站着那个彪形大汉吸引，那人身材壮硕，剑眉星目，五官深刻，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这人是？”樱和不认得那人，但看那装束应该是关外一般的商旅，却又不似一般商旅那样风尘仆仆，满身铜臭味，那人的身上多了一丝内敛的贵气。

　　“那人是辽国北苑大王耶律瑾的弟弟耶律德隆。”

　　“他是耶律德隆？”樱和向来平静的容颜略过一抹惊讶，他不认得耶律德隆，可那永胜将军的名号早已传遍中原大地，“你怎么识得他？”

　　耶律德隆威名远播，但真正见过他容貌的人却少之又少。耶律德隆擅领兵布阵，他率领的军队可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他从不冲锋陷阵，一直都是后方指挥，因此，他被人传的神乎其神。

　　胭脂瞧了樱和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曾见过他的画像，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胭脂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浅浅酌了口，“认得他的人很少，估计你的人也未必能掌握这个消息。”

　　樱和的确没有收到耶律德隆在韩城的消息，不过，他很了解胭脂的能耐，只是没想到她会愿意帮自己，胭脂看着樱和，媚眼一翻，站起身，“怎么怀疑我的话，不信拉倒。”

　　樱和一把拉住胭脂的手腕，转眼看向窗外，“我没不信，我只是在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领兵的将军怎么会出现在中原的土地上，还一身商旅打扮。

　　樱和想不透，胭脂更不明白，“这人进城已有数日，然而，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胭脂楼找乐子。”

　　“可知他在城里都做了什么？”

　　胭脂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只能自己去查。”

　　告诉他这些已是破了自己不插手他的事的规矩，她又怎会细查耶律德隆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再说，查耶律德隆……她哪有那个能耐！

　　樱和很懂见好就收，事实上，胭脂今天告诉他这些，他已经很意外了。

　　“我这就让人去查。”

　　樱和转身就走，忽听身后人道，“樱和，你自己小心，太子那边……已经在查你了。”

　　樱和回过头，对上胭脂难掩担心的眼，浅浅一笑，“胭脂，谢谢你。”

　　“谢什么，好歹你也替我赚过不少银子嘛。若是哪天他们容不下你，你就来找我，别怕给我添麻烦……”胭脂眼神异常坚定的看着樱和，一字一顿道，“在大秦的土地上，我这里还能为你遮风挡雨。”

　　深深的看了眼胭脂，樱和笑着转身走出胭脂的房间，胭脂看着樱和走出门，岁月流逝过的面容染上几缕风霜，她知道樱和死心眼，也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番话恐怕又成了他的耳边风。就算落难，他也不会来找她，从他这几年一直不进胭脂楼就能知道，他不想牵连她，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她越放心不下。

　　樱和回到房间，小童正趴在床边打瞌睡，花落也睡得很熟，脸色较之前好了很多，他走到床边推醒小童，小童揉了揉眼睛，含糊唤了声，“公子，你回来了。”

　　“回房去睡吧。”

　　“哦——”小童迷迷糊糊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觉得不对，转过身来，“公子，你睡哪？”

　　“我留在这里。”

　　小童一下子清醒过来，“公子，你太偏心了，不但给花落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还跟他睡一起，你都不跟我睡。”

　　小童气得红了眼，樱和不禁叹气，“小童——”

　　他真不知道这孩子居然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幸好他本性善良又没坏心眼，要不然还真是麻烦了。

　　“公子偏心。”

　　樱和转眼看了下床上的人，过去拉着小童回到桌边坐下，“小童，花落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公子没必要守在他床边吧。”

　　樱和失笑，“记得你生病时，我也守在你床边的，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就是因为没忘，所以他才不希望属于自己的那份特殊待遇被别人分享。

　　“小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随从，你一直是我贴心的好弟弟，对花落也是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小童抿了抿嘴，“我才不要跟花落那个傻子成一家人。”

　　这话赌气的成分颇多，樱和不禁失笑，“就因为他呆头呆脑，所以你才要保护他。”

　　“我为什么要保护他？”

　　“因为……”突然顿住，樱和转口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回房去睡吧。”

　　将不情不愿的小童推出门外，樱和回身杠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手轻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对着茫茫夜色说，“进来吧。”

　　话落，一道黑色身影从窗外飞入，樱和面色平静的看着来人，淡淡道，“事情进展如何？”

　　那人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人已经入府了。”

　　“注意不要打草惊蛇，谨慎行事。”

　　“是——”那人瞄了眼床的方向，“公子何时去凉州？”

　　樱和眉头微动，“我自由打算。”

　　“可是……公子……”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樱和打断，“耶律德隆就在胭脂楼里，你去查一下他的动向，最好能查出他所来为何。”

　　“是——”

　　眨眼间，黑影消失在窗口，樱和看着窗外，徐徐转过身，望着床上的人，轻轻的不易察觉的叹息溢出檀口。
　　樱和在胭脂楼里暂住下来，却很少踏出房门一步，原因无他，就为看着花落。花落是个躺不住的主，可他胎息不稳，自个又什么都不懂，身体好转一点，就不安分起来，只要樱和一个不留神，他准溜下地。

　　胭脂前脚踏进门槛，就听樱和声音低沉的唤着花落，抬头一看，不禁失笑，“花落，你这是在干什么？”

　　床边的花落一只脚站在地上，一条腿压在屁股底下，愣愣的看着背对他端坐在桌边的樱和，嘴巴长得大大的，似乎受了什么惊吓。樱和手里拿着书，淡淡道，“不准下地。”

　　“樱和——”花落央求的声音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胭脂站在门口笑得花枝乱颤。

　　“樱和，你这宝贝还真是可爱。”尤其那双孩童般清纯的大眼，更是让人忍不住怜惜。

　　可惜，樱和不懂怜惜，对于花落的央求无动于衷，“不准下床，躺回床上去。”

　　花落嘟着嘴，可怜兮兮的看着樱和的后背，半天蹦出一句，“樱和坏。”

　　胭脂听了噗哧一笑，樱和的嘴角也微微向上扬了起来，他放下书，看向胭脂，“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耶律德隆还没走，似乎在这里住上瘾了。”

　　樱和派去查耶律德隆的人一无所获，不得已，他只好求助胭脂，胭脂虽不愿意插手他的事，但还是帮他探了些消息回来，“他没什么异常吗？”

　　胭脂想了想，摇头，“他天天抱着姑娘喝酒，要不就是满楼溜达，见了好看的，就多看几眼，对了，他今天点了清尘进房。”

　　“他好男色？”樱和略微惊讶的说，清尘是胭脂楼里最俊的小倌。

　　“想必是呗。”胭脂随意的说，在樱和对面坐下，瞥了眼窝回床里的人，“你是不是该告诉他？那样你也不用天天看着他了。”

　　樱和看着胭脂，反问，“你认为他会懂吗？”

　　花落的智商连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这让他如何告诉他，他的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孩子，他必须乖乖躺在床上，不然孩子就会有危险。

　　胭脂明白樱和的顾忌，歪头看了看瞅着他们说话的花落，“其实他挺乖的，也不算很笨，你告诉他，至少要他有点意识，不然往后的八、九个月，你可有得受了，何况，你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樱和认真考虑了胭脂的话，在胭脂走后，他来到床边，花落仰头看着樱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笑让樱和有些晃神，直到花落爬到他怀里，他才回过神来，捋着花落披散的发丝，无意的唤了声，“花落……”

　　“哦……”把玩着樱和的手指，花落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花落，喜欢宝宝吗？”

　　“宝宝——”本来还有些心不在焉的花落，顿时被话题吸引，“宝宝在哪里？花落要给宝宝玩。”

　　瞧花落那兴奋的模样，樱和在心里叹息，果然是孩子心性。

　　“宝宝在这里。”樱和握住花落的手，贴到他的小腹上，花落闻言看去，又疑惑的抬起眼。

　　“宝宝在哪里？花落看不到。”

　　“宝宝在花落的肚子里。”

　　“花落要找宝宝玩。”花落摸着自己的肚子，想把宝宝弄出来，吓得樱和连忙拉出他的手。

　　“花落，宝宝现在还小，还不能出来。”

　　动作停下，花落失望的看着樱和，“宝宝什么时候出来？”

　　樱和看着窗外，淡淡道，“等下雪的时候，宝宝才能出来。”低头看着花落认真聆听的模样，樱和心下一软，“宝宝现在太小，需要花落保护，花落要好好保护他，不然宝宝就会离开，不跟你玩。”

　　一听宝宝不跟他玩，花落顿时紧张起来，护着肚子道，“花落会好好保护宝宝的。”

　　瞧他认真的样子，樱和忍不住轻笑，“那你必须躺在床上，等胡大夫准你下地，才可以下床，不许跑，不许跳，不能摔跤，要多吃饭……”

　　樱和每说出一项，花落的脸就垮下一分，等樱和说完，花落嘴巴大张，彻底傻了眼。

　　花落满心的挣扎都写在脸上，樱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就听花落非常小声说，“花落要保护宝宝。”

　　“花落一定要说到做到。”

　　“恩——”

　　瞧花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听他这样乖巧的保证，樱和很高兴，却没当真，在他心里，花落就是个长着成人外表的孩子，有谁会把一个孩子的童言放在心上？

　　大人总是自以为是的以为了解孩子，自大的不把孩子的童言童语当回事，只是他们都忘记了，人都是从童年走来，童言童语也是真情实感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