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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红颜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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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针引线做女红本就是我们这样的女子做惯的事。昭仪的喜服依例是玫瑰红的蜀锦布料,暗绣祥云福字纹,明用金线挑绣八孔雀,细密重绣着海棠,长裙铺开来,华丽隆重天下绝伦。听闻当今圣上极喜这彼香昭仪,御笔亲挑了“慧”字作为加号,入宫后人称彼香慧昭仪。
许久未迎来如此荣宠的挚婳楼一片繁荣,不论是后堂婢佣还是二窗公子均为这一事忙碌着,清闲的也只有涟房中待嫁的彼香慧昭仪柳寒。我们在忙碌中时,轩辕灏旦也时常来瞧她,二人似有绵延说不尽的话一般成天成日地待在房中。念凉的绣工绝佳,手法又快,所以我的那一半孔雀便让她绣了去。德诗与纾雅都是多话的性子,我们静坐绣这孔雀时她们便在一旁念着这京城挚婳的琐碎事儿。
“姐姐……”我轻声叫念凉,这织坊临着街道,喧杂吵闹。
“恩?”她单音反问,引线的手白皙柔嫩,映着那鲜透的玫瑰红美到了极点,我好似心不在焉般地问,“若有一日,姐姐要出阁为人妇,姐姐希望嫁予何人?”
“茜儿这话问的……”她脸上泛起红晕,银制的金荔花青玉珊瑚宝钗的大红朱苏沿着脸颊绵延而下,她撂一撂右手垂到手腕有些碍事的水粉色广袖,道:“自然是似栀姬那般嫁予王侯将相为一府主妇载入史册了。”我淡冷的声音清薄散开,道:“姐姐不觉辛苦么?王侯将相妻妾自然多,那姐姐岂不是要入府之后接着与是非纠葛么。”
她落下最后一针,一只海棠丛中的孔雀,听闻是彼香昭仪亲自找了皇帝要求的嫁衣图案。她的声音懵然,“这并不重要,只要有着身份在,何以为惧。”
她的话那样肯定,四周的婳女们专心致志地引线穿针,我停手不再出声,飘渺的雪花飘进窗子里落在一片的艳丽的玫瑰红上,透过另一侧的窗可以看见前堂热闹的厢房,青姬站在她正厢英房的窗边,华美却素丽的衣衫厥厥,她那样定定地远远看着我,眉目里有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冷冽阴暗。
清淡温婉的外表下,她亦不过是这样的女子。我移开目光去,心底寒笑,侧首和相谈甚欢的德诗纾雅道:“你们先回去挂灯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去接客。”她们也无扫兴之意,手挽手地便朝东厢走去,艳美无比的华服美貌中,她们显得那么单薄。我牵了念凉有些冰的手,语速极缓而柔:“姐姐,我们回去吧。”
她应一声“恩”便随我而离,她是那样靓丽的女子,耳上的粉露坠子雕成了水滴状,以极为优雅的姿态摇动。她回了她的房中,我朝姩房走着,却撞上了匆忙迎面奔来的德诗,她局促地绞着手,麻布的青灰色裙摆被她绞出一道道褶痕,我自知出了事,却愈加镇定下来,安慰她道:“什么事,没关系慢慢说。”
“东窗公子……在房里呢。”
刘柯。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二窗公子甚少在婳女厢房中活动,远远瞧着姩房门前的灯还挂着,随风而摇,我拢一拢发髻垂下的碎发,正一正那支红恬玛瑙花钿。因着是去织坊做工并没有怎么打扮,德诗瞧我两眼急急地从自己发髻上取下那支青花颤丝银钗别到我头上,窘迫道:“总归是好看些的。”
她没有什么首饰,平时便用这钗绾发,她一取下来随即青丝若泻,绵延到腰间。我感激她有心,声音柔了几分,道:“去念凉那儿把发绾好了便来吧。”
她应了一声便垂着头从我身边匆匆擦过。我也不好懒怠,疾了步回房。刘柯作为这挚婳楼的大主事,多年来也有了如轩辕灏轩般的凌然,我低温垂眸,给他安然行礼,动作规矩。他也不说话,就看着我沏茶,是前几日江南茶户赏下的君山银针,我将青色茶汁灌入紫砂茶盏中,手里握着的便是那日轩辕灏轩所赠的紫砂茶壶。
刘柯很安静地品着茶,似随意家常般地渺远开声:“青姬想让你做昭仪陪嫁。”
我哑然,举着紫砂茶盏的手一晃,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恰巧被绾好发而归的德诗撞见,一急也顾不得刘柯便冲过来用毛巾沁了凉水替我敷着手,我任德诗处理着,目光只是定定地放在刘柯身上,艰难地开口:“已经决定了?”
他摇头,态度谨顺,只是在处理着这样公事般的冷漠态度,道:“婳女做陪嫁是前所未有之事,彼香昭仪离了楼,这楼中势力便压在青姬一人身上,聪慧如你能知道浅迹是昭仪的人,定是知道昭仪和青姬联手,你既是得知了昭仪的秘密,不论昭仪放心不下,青姬和我都放心不下。”
“公子如此说法,澜茜无法拒绝。”我声音里有压抑着的颤抖,德诗识趣地缄默着不语,冰凉的毛巾抚着我的手,我却从指尖到心都凉了下来,刘柯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不留余地地穿透我,许久,他道:“你明明不想。”
他此话一出,一股酸涩翻滚着涌上鼻腔,水汽轻微地朦胧了我的双眸,我抿抿唇,道:“那又如何,那日从涟房门前经过本就是巧合,既然巧合造就如今,只能说这是命。挚婳中是是非非,宫墙内是是非非,终究都是纠葛沉浮,又有何区别。入了挚婳的女子命本该如此。”
他听着我的话,举着茶盏的手滑过来,我举着茶壶给他斟了满杯的茶汁,清香淡薄地蔓延在房中,德诗在一旁垂首规矩地站着,他肃肃开口唤道:“阿迟。”一名恭顺的小厮应声而入,道一声“是”,刘柯搁下茶盏,湛蓝色的长袍华显贵气,他起身命阿迟又似与所有人说:“传令西厢禾房,逐花婳女朱虞墨作慧昭仪陪嫁一同入宫,顺晋西厢倩房茶榭婳女董兰为绯宜佳人。”
他就那样卖了我一个人情而离,干脆利落。我隐隐听着临房传来笑闹之声,眸光漫道对阁的正厢,心又凉下一块。青姬,我们终是变得如此了。
三日后,彼香慧昭仪着玫红嫁衣入宫,朱虞墨作为长侍女陪嫁,排场隆重,站在窗边,我瞧着柳寒牵强而笑的绝色脸庞,想必她也懂的,她也累的,为那些本不用承担的尔虞我诈。
红颜离殇,不过如此。又有谁人真心珍惜在乎呢。我素手降下水墨窗帘,隔绝了那抹玫红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