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搁浅 ...
-
漫天的乌云肆意汹涌，如同被泼翻了的墨汁一般让笼罩着的地面退却了光彩。
但黑和白即便褪色也还是黑和白，依旧是昭然可见的泾渭分明。
有着黑色短发的本田菊，身穿白色的西式军服，兀自伫立在这阴霾压境的旷野之中。
再也不会继续褪色，因为再也没有其它颜色可以失去。
可他其实始终都曾不认为黑白意味着荒芜，在那些尽管过去了很久每次想起却仍然清晰如初的记忆之中，年幼的自己扬起小小的脑袋，出现在视野中心的那张清朗笑脸，分明在黑白的映衬之中温暖耀目，使得周身的整个世界都流光熠熠。
“一样的黑头发，一样的白衣服，我和哥哥是一样的呢。”一句由尚处稚嫩的童音满心欢喜念出的台词，穿越过往昔的纷杂在现下的冷风四起之中絮絮回响。
这句话，一直都没有忘掉过。本田菊微仰起头，连少年都已远不再是的他视野里自然也远不再有最初顾盼流连的焦点，那么这一刻他目光的聚焦之处又是什么，是欲坠的乌云还是晦暗的尘埃，抑或是空白。
这句话，你还记得吗，哥哥。
毕竟做工精良的纯白战服和不染纤尘的清逸白衫是不同的，就像无情杀戮时喷溅的温热鲜血与奋力抗争时沾染的醒目赤红也是不尽相同的。
当黑白的间隙被另一种张狂的红色肆虐盘踞，原本安宁静好的和谐平衡也就被瓦解成了废墟一片。
震耳欲聋的轰鸣充斥了整个空间，利刃刺进心脏片刻之后就能够轻易终结一场生命，不管是哪一方的战士颓然倒下，心的疼痛，都是一样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最终的感知只余下了痛楚。本田菊很是不解的眯起眼睛皱眉思考。为什么在这片旷野中不需用力呼吸便会嗅出浓烈的硝烟味道，而他曾经明明是那么的喜欢这片旷野中盎然的柔软青草以及盛开的斑斓花朵。
这明明是，那个人常常牵着小小的他，一起步履轻快携手走过的地方。
如果说偶尔也会松开手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一袭白衫笑容温润的人用另一只手握着延伸向天空的细线的时候。
“小菊你看，这样奔跑的话风筝就会飞起来了。”王耀一边掌控着手中线一边向一旁的小小身影说着，衣袂和黑发随风飘扬出优美的弧度，一只黑白相间的燕子翩然腾空而起。
还是小孩子的本田菊应声点头，却同时有一点点不甘心的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前一刻被哥哥轻轻放开的右手。
“小菊，你也来试一下吧。”将风筝顺利放飞后，王耀对仍在原地停留的黑发小孩大声呼唤，明朗的神情好似收拢进了布满晴空的阳光。
所有的阴影在本田菊对视上那个人明亮双眸的一瞬间被一扫而空，欢乐的他就像追逐阳光的向日葵一般飞奔开来。
“手心的力度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否则风筝就不能一直飞下去了。”王耀指导着弟弟放风筝的技巧，有些向往的望向天际。
感受着覆在自己小手上的修长双手的温度，本田菊偷偷侧过脸睥睨了一眼，原来哥哥是很想去天上飞的吗。
“就是这样，小菊做得很好呢。”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很快掌握了操纵风筝的诀窍，王耀又一次放开了自己的手，嘴角带着欣然的浅笑看着黑发小孩在尽情的释放生机与活力。
已经对放风筝得心应手的本田菊有点得意的回看被自己甩在身后的哥哥，绽放出一览无余的灿烂的笑容回应给他。在两个人间的距离即将被自己的高速奔跑拉开到彼此模糊之前，本田菊突然放开了手中的风筝线。
继而转身大大的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讨要奖励的纯良模样，看到那个人微笑着向自己徐步走来，脸上的宠溺愈加清晰。
拥抱的时候被举起来高速旋转着，整个世界一如万花筒般绚烂的呈现在小小的本田菊眼中。他瞥见那只断了线的燕纸鸢，正悠然的朝远方轻盈飞去。
如果哥哥的愿望是很想去天上飞，那么我就想帮哥哥实现。用比风筝还要厉害的东西，载着我和哥哥一起在天空中畅游。
应该会有那样一天的。
乌云的承载终于超过了负荷，无数颗水珠顷刻间从天而降，滑进依然在微仰着头的本田菊的眼眶。
这下终于彻底淹没了视线，就像曾经自以为会征服世界的无敌的舰队最终还是悻悻然的在那个人的港口前搁浅。
而将时间往前回溯，便是他操纵着成群结队的冰冷机械闯进自己在其中度过无邪童年的那个人的家园。
那个人居然还是用同当初遥望天空中的风筝一样的仰角，站在地面上看着身处高空的自己。
那是比风筝的飞翔轨迹要超出许多的高度，可本田菊觉得早已熟知的那道目光竟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真切。
他看到那个人在与自己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流露出不加遮掩的怔然，然后在下一片刻消隐无踪。
接下来就是被很多人所熟知的故事了。
怎么会这样，为何会做出了那种选择。在事情发生以后，所有关于起因的探究都无一例外的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不论开端是蓄意算计或是荒诞可笑，导致的后果全然都已切实发生。就算本田菊有一天蓦然回忆起自己在成长中选择性失忆忘掉的内容，也不能够补回时间断层里呼啸着狂风的罅隙。
原本的心愿明明是要和你一起飞的，而我后来的莽撞却将你最珍视的澄空都弄脏了。我最珍视的你，也被我弄伤了。
对不起，原谅我，其实我。很多句抱歉没有一句脱口而出，环视四周，视野里已然只剩你留给我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有过那么多次都是被你的体温包围着取暖，那时无比坚定但实质上没有分毫恶意的认为，如若有一个人可以伤到睿智又英勇的你，那个人一定只能是我，因为只有我离你的心最近。
但直到自己垂死挣扎的那一刀不深不浅的砍在你转过身的后背，我才恍然明白，原来在这场由我引发的非常过分的闹剧中，你早已不再是很久以前在我恶作剧之后会满脸笑意揉弄我头发，无论如何都会包容我的那个人了。
我其实只能够伤到你的后背，我根本就伤及不了你的胸口。
后来的我跑得太快太远，忘记了回头。
熟知你的我当然知道你的背影里新添的几分沧桑，我同样更加清楚你的步伐比起我小时候也更加稳健。消失在我眼中的你会走得更远更好，你脸上的清朗笑容也会一如既往的在阳光下盛开。
我没有踏出脚步去奋力追你，因为我们早就不在同一条路上前行了。
一场雨不管下多久总是会迎来放晴的时刻，一度潜藏起来的太阳也终于不再吝啬的重新把光芒慷慨的洒向大地，每一处被眷顾的角落都因此而重拾回本初的光彩。
但黑和白仍旧还是黑和白，有着黑色短发身穿白色军服的本田菊，兀自伫立在焕发出崭新生机的旷野之中。
察觉到雨过天晴的他轻轻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呼吸着经雨水净化而清新宜人的空气，硝烟的味道好像都被洗涤干净了。
可实际上没有人被抽走任何一段回忆，旷野之中也还是没有花朵的点缀。
已经撤掉了所有自己强加在那个人家园里的痕迹，在这个九月，这一场性质恶劣的闹剧也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不过是不是在更早以前，自己蛮横行为开始的时候，留在那个人心里的印迹就已经开始风化。
这样略有怅然的本田菊，尝试了一下却还是不能牵出笑容的离开了属于那个人的旷野。
如果有一天，可以更好的跟哥哥再次相见，可以像很久以前那样看到你带着仿佛收拢进了阳光的明朗神情对我呼唤，会有那样一天吗。
希望会有那样一天吧。
晶莹的水珠在青草的叶尖灵巧的弹跳，下落之后渗于土壤中融进新一轮回的生息。
带着甜逸的微风温柔的抚弄起刚刚破土而出的嫩苗，不易察觉的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回放着往昔的絮语。
“手心的力度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否则风筝就不能一直飞下去了。”
“那如果我不小心让风筝落下来了，哥哥会责怪我吗？”
“当然不会了，我会和小菊一起让风筝重新飞起来的。”
“那无论我犯下什么样的错误，哥哥都不会责怪我吗？”
“不论小菊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我都会陪你一起让事情变得好起来。”
“嘿嘿，果然还是哥哥最好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搁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