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夏天》落难天使

7、下篇 这一季的夏天（下）——何日君再来

　　子昭回城，一连好几日睡不踏实，每次午夜梦回，无法亿起梦境里面发生的事情，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影和支离破碎的片段，索性不去想，却又难以再次成眠，只得合上眼睛熬至天光泛白。终于有一回，她保存了梦境里面的记忆——那是一个繁星满天、涛声阵阵的夜晚，子昭在海边散步，走着走着，听见有人在絮絮叨叨的讲话——
　　“咦，这里的椰子要成熟了！”
　　“摘下来，摘下来。”
　　子昭跑上前去看，师傅们正在花园里忙活，一眨眼的时间，树上的椰子全都不见了…….子昭满足的睡至天亮，早晨睁开眼睛，一片澄明。
　　她明白，那些关于海岛关于四季酒店关于他的记忆，是永远永远也追不回来，也挥之不去了，可是，可是，生活，仍在继续。
　　一月之后，子昭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医生微笑着告诉她，“小姐，你怀孕了。”子昭十分意外。医生又问，“你的老公或是男朋友来了么？”
　　子昭摇头，医生无奈的叹口气，让她回去考虑，子昭也跟着轻声叹气。回去的路上，她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想自己的心情，想着想着却笑了，这到底算不上一件顶坏顶坏的事情呢！子昭考虑再三，决定将此事知会另外一个“当事人”。季先生的电话拨了一下午都不通，子昭傻了眼，趴在电话机旁发呆，突然想起季先生离开酒店的那一日，她因为害怕因为心里仅剩的那点要命的自尊，躲在房中不敢开门，他们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子昭仍然每天拨季先生的电话，仍旧不通，渐渐的，她明白了，他和她之间，只是两条平行线，一场偶然相逢，并不能改变彼此走向。她只见自己的腹部日复一日的隆起，心情矛盾得不可开交，考虑再三，决定留下它来。那小小的生命，是他们的美丽相遇，还有那段春光般明媚的感情唯一的见证呀！不论他走到哪里，将来，他们是否还会相遇，她都不会后悔，或许，未来的某个夏天，他们还会在海岛邂逅彼此，他一定看着她身边的小宝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想着这些，子昭足可以合上眼睛美美的睡一觉。
　　腹中胎儿有六个月那么大了。一日，子昭穿着厚厚的大羽绒衣去商场挑鞋子，最近双脚有些肿，鞋子尺码增大一号。去款台结账时突然发现有个身影远远的围着他晃，转头一看，有个戴大墨镜的小伙子正举着相机对她一阵猛拍，子昭顿时动了气，挺个肚子大步走过去，说来也奇怪，那小伙子也不闪躲，反而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此人面善，子昭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只是冷冷的问，“先生，为何偷拍？”
　　年轻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子昭，“我是《妈咪宝贝》杂志社的，想拍几幅作品做下期的主题图片。”
　　子昭感觉十分意外，接过名片一看，的确是《妈咪宝贝》杂志社的记者，王力文，为什么拍她呢？子昭张开嘴巴做出一个口型，“我？”
　　年轻男子点点头，朝她伸出手来，“小姐，你身上自有一股优雅之气，神情淡定从容，实在是美。”
　　子昭伸出手与他相握。王力文毕恭毕敬的征求她意见，问是否可以将她的照片发表，子昭让他把样片寄给她看看再决定。
　　王立文微笑着颔首。
　　一周之后，子昭果真收到王力文邮来的照片，还有另短附言：夏小姐，照片效果十分好，只可惜这期杂志主题临时变化，不能立即采用，感谢您的支持，特别寄来几张留做纪念。
　　子昭将照片放在相框里面，心里默默的想着，等到宝宝长大，将来告诉她，宝贝，看，这是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哦。

　　这年春天，子昭顺产一个六斤重的女婴，杏仁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像她，笑起来又神似他。子昭为她取名思语。刚出生那几月，小小婴孩体弱多病，又不放心全部交给保姆，子昭不得不辞掉工作在家当全职妈妈，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子昭用心照顾，宝宝渐渐圆润，日子总算平顺下来。
　　原本以为生活可以这样平淡而又充满希望的温馨下去，可是她错了，生命中总有如此多的惊喜和变故等着她。
　　那日接到一个自称是王律师的电话，说是有一些重要的文件交给她。子昭满心疑惑的赶过去，原来是一笔财产赠与，她当即反应过来，“是他？”子昭冷冰冰的问。她需要他时，他不出现，如今他知道了，却用钱财来打发她们，不，这侮辱了她的人格。
　　王律师颔首，缓缓地说，“季先生不便亲自来，所以差我专门过来一趟办手续。”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你们母女生活着想。”
　　“我不需要！”子昭手一扬，文件掉落地上，写有赠与人名字的一角露出来，上面有工工整整的签名，“季明哲”三字。
　　呵！既是要打打发她们，为何不是他本人姓名？
　　王律师似乎觉得端倪，又道，“季先生早将大半财产归于子女名下。”
　　子昭默不作声。
　　王律师继续劝慰她，“夏小姐，未婚女子独自抚养小孩儿实属不易，季先生也是因为有些苦衷不能过来看你们，但他愿意出一份力同你一起抚养孩子长大。”
　　子昭在心里苦笑，男人泰半不知女子生育的痛苦，窃以为这是同挣钱一样简单的事。他同她，不过是个游戏，他远未料到会一着不慎留下后患。
　　子昭不再推脱，签了文件。王律师说，“季氏公司每年会支给夏小姐一笔蔚为可观的红利。”
　　子昭摇摇头，“我从不知道，季氏公司做什么生意。”
　　“酒店，物流，房地产。”
　　酒店？子昭猛地想起来什么，脱口而出，“那四季酒店——”
　　王律师点点头，“是。以后夏小姐过去，直接报姓名即可，季先生一直为你保留临海的豪华套房。”
　　原来如此。王律师还说，如果子昭同意，宝宝改姓季，他们会帮她入香港籍。
　　子昭的心绪一时间有些乱，许许多多的场景又浮现起来了。

　　子昭等着他来，可是他一直没有来。她开始有些恨意，她真的生气了，他竟然那么狠心，这么久过去，再忙也应该腾出时间来看看可爱的小宝贝呀！子昭决定去四季酒店一趟，既然是季氏名下的产业，那应该找得到他。子昭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她才不要他的钱，她要同他好好算一账！
　　秋天的时候，子昭带了小宝贝去海岛，她跟前台报上姓名，前台小姐立即派房间给她，是靠海最近的一间，有行政主管过来探望，问子昭需要添置什么物品尽管跟他们提，一定百分之百满足要求。子昭想了想，说，“我需要一张儿童床，另外，可否帮我安排一下跟季先生见个面，不管他是在香港还是在苏黎世，我可以在这里等。”
　　来人顿时呆住，过了好一阵才跟子昭说，这个事情需要请示一下领导。子昭颔首，那人神色慌张的出去了。子昭暗自觉得好笑，至于吗？是她架势太大，抑或季先生对待下属态度恶劣？想完心事回过头来，一岁半的小宝贝已经自顾自的跑开了。
　　晚间，服务员带来儿童床，宝贝兴奋了一天，闹腾至夜里才睡。行政部回复子昭说，领导对夏小姐有安排。
　　第三日，一名年轻男子电话打到子昭的房间，子昭听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此人，那人说要请夏小姐和小宝宝云南餐厅用午餐，顺便跟他解释昨天的事情。
　　子昭在云南餐厅见到了电话中的男人，米色棉布裤子，白色方领T恤，身材壮实、金边眼镜后面是一对炯炯有神的长眼睛，子昭看到他的一刹那，脸上表情都僵住了！那不是《妈咪宝贝》的记者王立文吗？
　　王立文早有准备，对着子昭和善的笑，“请夏小姐原谅，鄙人正是王立文。”
　　“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季先生原先的助理。”
　　“唔，见他一面真是稀罕哪，”子昭喃喃自语。
　　王立文道， “夏小姐安心在这里待着，想待多久便多久，这里气候宜人，适合小宝贝成长。”说罢，对着子昭怀里的小安琪儿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不，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度假。请你转告季先生，我们不会再来。”子昭起身，抱起思语要离开。王立文劝住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对不起，我无法帮你安排。”
　　“很抱歉，让你为难了。”子昭顿了顿，“还有，请你告诉他，收回他的钱！”
　　“季先生离开这里了。”
　　“什么？”子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持万能护照，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何谈离开！
　　王立文展开双臂，将小安琪儿报过去拥在怀里，避开子昭的那灼人的目光，沉默良久，缓缓地说，“季先生不是告诉过你，他早已打算离开这里。”
　　“可他说他喜欢这里，常来度假的呀！”子昭有点急。
　　王立文深深叹气，“夏小姐，刨根问底对你无益。”
　　这人还在卖关子，子昭愤愤然，“他现在住什么地方？”
　　“苏黎世。”
　　“麻烦你将电话号码给我，我要亲自同他联络。”
　　“恐怕，不行，季先生不会同你见面。”
　　“那他叫你大老远跑来偷拍我们的照片做什么？”子昭大声的问。
　　王立文答不上话，小安琪儿哇哇叫，蹦着要下地，立文只得放她下来，子昭抱起思语，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身后传来王立文的声音，“真的很抱歉，夏小姐，我无能为力。”

　　子昭心里有气，一晚上没有睡好，半夜青肿着眼睛爬起来上网，打开谷歌，输入季言两个字，心里想，我就不信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去，她记得，三年前，她就是这样得知他身份的。搜索页打开十分缓慢，子昭急火攻心，口干舌燥，忍不住起身倒杯水重新坐下来，页面出来一半，是一则过时新闻，季言，民国时期著名爱国人士季**之子，商业奇才，于二零零——子昭心里猛地一惊，不由自主的点刷新，刷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一抖，关掉了网页。
　　子昭猛地想起那一年他们在海岛的时候，她在季先生房间里无意间打翻的药瓶，还有，宝宝刚出生，为何总是生病，再也按捺不住，眼泪簌簌滑落，又觉浑身瘫软，根本没有力气再上谷歌搜“季言”二字。
　　原来准备了许多许多的见面要说的话，此时此刻却不知向谁去说了！譬如，
　　“瞧，宝贝儿多漂亮，你果真腾不出一点空闲来看看她？”
　　“我不后悔生下她，但她是我的，不属于你。”
　　又如，“嗨！多日不见，在忙什么？去哪些地方游历？季氏一定生意兴隆。”
　　………
　　子昭泪如雨下，躲到露台去，泣不成声，心里的痛无可救药的蔓延开，撕心裂肺。

　　第二天上午，子昭匆匆订了张回程机票，上了飞机之后才打电话知会王力文，力文似有心理准备，料到她会走，语气非常诚恳的同她说，“以后若有需要，尽管找我，夏小姐的事情，鄙人一定不遗余力。稍后将联系方式发到你手机上…….”
　　“我会的。力文，仍有一事想问。”
　　王立文略微有些担心的回答，“请讲，只是，不知我能不能帮到你。”
　　“那日你假扮妈咪宝贝偷拍我挺肚子的照片，他可有见到？”
　　“见到了见到了，季先生十分欣慰。”
　　子昭微微舒出一口气，突然间发现命运对他们还不算太绝情，“力文，我都知道了。只是，那时候你已被我发现，也不表明身份。”
　　王力文噤声，好一会才又说，“那时候情形已很不好，他担心你知道后情绪过于激动，对腹中胎儿不利。”
　　子昭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她曾犹豫，徘徊，拿不定主意，差一点放弃……..还好，她的决定，对得起自己，亦无愧于任何人。
　　挂了电话，即刻收力文的短讯息，电话号码同原先《妈咪宝贝》记者名片上的一模一样。
　　飞机起飞太猛，耳朵发闷，小小安琪儿惊得哇哇哭，待飞行平稳之后才安静下来，她坐在窗户边上，睁大眼睛俯瞰蔚蓝色的大海，又回头看着妈妈，咕咕笑，“这叫——什么？”
　　子昭一字一句的答，“宝贝儿，这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