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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死徘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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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楼下争执的时候,冰魄在他们藏身的房间中找到了琥珀,小小的一团紧紧缩在角落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冰魄是第一次靠近神族,难免紧张,方才差点就直接错过了。呦呦一直虚着一条门缝,以便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楼下的动静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琥珀应该是饿了一天,体力不支睡着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冰魄将小崽儿检查了一番,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于是立马飞到呦呦身边催促道。
也许是刚才那个女孩的态度过于嚣张,也许是完全没有听到被辱骂之人的反抗。
呦呦不知为何,心中明明知道自己该走了,可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正在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器皿碎裂的响动,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她心中一怔,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楼梯走去,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
冰魄本想阻止,但深知小姑娘性格,决定好的事谁都拦不住,索性安静的跟着,随时保护。
刚拐过楼道,呦呦便看见了倒在屋子中央,不停痉挛的男孩,一张瘦削苍白的脸直直的闯入眼中。
是他!心中很是惊讶,难怪她觉得藏身的那间屋子十分熟悉。
“冰魄,把门关好”呦呦一边吩咐,一边三两步的跳下阶梯,快步走到男孩身边。
明亮的屋子里,洛儿痛苦的蜷缩在地,身旁倒着一个天青色的瓷瓶,散出了几粒深褐色的药丸。桌子另一侧,茶壶摔到地上,碎成了数片。
看着男孩脸上的淤青,呦呦有些难受,她回想起之前那个无理的女孩: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小小年纪就如此暴力,真是不讨喜。小姑娘有些愤懑,以为男孩此时这般是因为被女孩所伤。
洛儿的情况突然变得严重,他双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襟,青筋暴起,额头已布满汗水,眉心蹙着眼眸紧闭,原本紧咬的双唇忽的张大,如离水的鱼,挣扎着急促喘息。
“你怎么了?哪里痛?冰魄,他这是怎么了?”呦呦扶着洛儿的手臂,焦急的询问,她本以为是女孩下手太重,可看这情形又似乎不像。虽然常年独立生活,但毕竟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见男孩如此模样,呦呦顿时没了主意。
“只是心疾犯了,一旁散落的是子丑草制成的药丸,这药是滋补心府的,想来他已经服过,你不用担心”冰魄很是镇定,探查一番后下了结论。
心疾?子丑草!呦呦的心猛地一沉,愣愣的道:
“阿达说,有心疾的人不能单吃子丑草,否则会加重,甚至可能会死...”
“怎么会!”冰魄大吃一惊,它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如果是阿达所说,那肯定是真的。这种情况它也不知道该如何了,只能先暂时安抚呦呦:
“你先别急,我探到他体内的分量不多,除了痛苦一些,性命应该无虞,挺一挺就过去了...我这就去房间里找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灵药可用”
嘴上虽这样说,但心中却是一声长叹。这男孩的心疾本就颇为严重,现在服了子丑草,更是雪上加霜,即便这次挺过去,以后也会寿数大减,最多活不过百年。想来给他这药的人,是希望他早日康复,结果却...思及此,冰魄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
呦呦木讷的点了点头,看着冰魄离开,直到看不见,才又转头看向男孩。
此时地上的人已经痛得失了神智,眼神涣散,面容扭曲,整个身子紧紧蜷缩着,不停地颤抖。呦呦的心像被什么攥住,窒闷的紧:真的能挨过去吗?
“娘...”她正愣神之间,恍惚听到男孩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
他不是个小哑巴吗?是了,不久前他还和那个女孩说过话,想来之前他只是不愿意开口。
“娘,我好想你...”洛儿再次开口,语声更加的清晰,带着颤意,凝满了浓浓的眷念。
看样子,疼痛似乎有所减缓,男孩的面容慢慢舒展,竟然还主动的靠近她,脑袋抵着她的膝头,蜷缩成一团,温顺的依偎着。
这模样哪里还是之前的冰冷漠然,倒让呦呦想起了琥珀撒娇时的情形,小姑娘不禁勾了勾唇,学着安抚小崽儿的样子,一下一下的轻抚着男孩的肩背。
他的背十分瘦削,轻薄的似乎只是在骨架上覆了一层皮囊。呦呦忽而有些好奇,男孩为何会变成这样?又是什么让他将自己裹在坚硬的寒冰之下...
洛儿在呦呦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下来,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虽然眉心依旧紧皱,双手也仍抓着衣襟,但比起方才已然缓和了很多。
呦呦以为男孩的心疾挨过去了,抬手帮他拭尽脸上的汗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冰魄说的真准,她方才竟还有些疑虑。
不想下一瞬,手臂上倏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正想抽出手时又听到了男孩的声音:
“为..为什么...娘,我恨你,我恨你...”原本乖顺的人忽然变得激愤,双手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折断,前言不搭后语的内容让呦呦是一头雾水。
洛儿越来越激动,脸孔狰狞癫狂,不断地重复着‘我恨你’,最后竟变为低哑的嘶吼。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控诉漫过耳际,手臂上的疼痛昭示着对方刻骨的恨意。
呦呦很是不解,明明刚才他还那么依恋的唤着娘亲,此刻又为何变得如此憎恶,不知是不是太过困惑,她一时竟忘了挣脱。
冰魄听到动静立刻就赶了回来,见小姑娘的衣袖都被捏变形了,正要出手制止之时,男孩却开始剧烈的咳嗽,夹带着呕出了大量的鲜血。
手臂上的压迫瞬间消失,呦呦猛地回过神,惊愕的看着洛儿嘴里不断涌出的殷红。
“怎么会吐血”冰魄十分诧异,男孩的情况远没到油尽灯枯的阶段,不至于吐血啊!
眼前的情况急转直下,顾不得询问缘由,呦呦孤注一掷,决定采用自己的方法。虽然这会儿她脸色煞白,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措。
只见小姑娘抬起右手,利落的伸向左手腕间的褐色手绳,打开了缀在绳子上的小葫芦坠子,瞬间一股清冽的香气盈满室内,一颗赤豆大小的冰珠从里面滚出,落在她的手心。珠子周身溢出冷冽的寒气,犹如北荒永不融化的坚冰,中心有微弱的红光时隐时现。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等稀罕的灵药,颇有些惊叹。不过也只是一瞬,呦呦一手捏着洛儿牙关,一手将灵药喂了进去,接着紧紧的捂住,迫使他吃下去。
兀自思考为何会吐血的冰魄,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男孩将灵药咽了下去:
“呦呦!”冰魄急的大喝一声。
这可是阿达用千岁晶兰辅以聚阳草和羞月花果炼制,专门给呦呦在危急时刻保命用的灵药,仅此一颗啊!小姑娘竟然这么草率的就给这个陌生男孩用了,而且还是个神族,阿达要是知道了,它可怎么交代。
“他救过我的命”
呦呦眉眼认真的解释,冰魄听罢有些震惊,立马想到之前呦呦受伤之事。看着小姑娘郑重的模样,冰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难怪今夜这孩不肯离开,完全忘记了阿达的叮嘱!
罢了,灵药已经被男孩吃了,这小丫头向来知恩心善...顺其自然吧。
呦呦神情专注,一眨不眨的观察着男孩的情况。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的,虽然面上平静,但此刻急促的心跳暴露了她的紧张不安。
半晌后,男孩停止了咳血,气息平缓,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许血色:
“挺过去了”冰魄无力的说道。
它知道是灵药起了效果,里面的三味灵草可是比子丑草稀罕多了,特别是千岁晶兰,那是可遇不可求,阿达也只得了这一棵。居然就这么拿来给臭小子止痛,明明忍忍就过了,冰魄的心疼的滴血,叹息呦呦的暴殄天物。
看着似乎睡着的男孩,呦呦也松了口气,打算把他抱到一旁的榻上去。
这一靠近,她的脸色骤变,触手的皮肤忽冷忽热,能明显的感觉到心跳正在急速加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穿胸而出。
正当呦呦惊慌无措时,洛儿的身体忽而变得紧绷,随后如被刺穿的鱼,目眦欲裂,躯干卷曲,面色霎时涨得紫红,接着剧烈的颤抖起来,本已止住的鲜血加倍的从唇角涌出。
呦呦一惊,紧咬着下唇,颤抖着手去拭男孩唇边的污血,不料对方忽而低啸一声,双手一按,张口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
牙齿刺破皮肤的刹那,呦呦的心脏骤然一缩,有温热的液体从腕间淌出。
一切发生的太快,冰魄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赶紧用灵力松开了男孩的牙关,呦呦的手抽出时,细嫩的腕上留下两排极深的齿痕,皮肉都几乎快被咬掉,伤口甚是可怖,一股股的血液不停地涌出,袖口处早已被鲜血染透。
冰魄见此有些气愤,伤的这般重,很可能会留疤,真是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幸而方才它虽没找到治疗心疾的灵药,却是发现了一些外伤用药,想着男孩脸上的淤青,就带了回来,这会儿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而罪魁祸首此刻已然双目猩红,两只手死命的挖着左胸,像是要将心府生生剜出。洛儿竭力的控制自己,依然疼的满地打滚,身子猛烈的撞向周围的桌椅几案,一袭黑衣之下,不知又添了多少伤口。
男孩紧紧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嘶喊出声,却仍有瘆人的哀吟从喉间溢出。
虽然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但呦呦一点也不生气,先前再疼他都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拼命忍着。她知道,这一次,他一定已经痛得再不能忍受了才会这样。
“冰魄,他怎么了,不是说挨过了就好吗?为什么会这样,千岁晶兰也吃了,为什么还这样?你救救他,救救他...”呦呦已完全没了办法,颤着声道。双手紧紧的将男孩抱住,以防他再伤到自己。
冰魄此时也很是困惑,它始终没想明白,男孩怎么会吐血呢?难道还有其他病症,可它之前怎么没有查探出来?正准备再仔细探探,刚一凑近,便见男孩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冰魄虽然快速的闪身,但翅膀上还是被溅到一些。
黑血!莫不是中毒了?
冰魄惊疑,还没飞过去,男孩便全身瘫软下去,没了动静。它立马靠近,却发现心府已停,鼻息已止。冰魄愣了愣,随后担忧的看向呦呦,心里的疑惑更甚。
“喂,你醒醒,别在地上睡啊,地板又冷又硬,一点也不舒服,快醒醒”呦呦身体僵硬,轻轻地拍打着男孩的脸颊,可地上的人静静的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没有了病痛的折磨,精致的眉眼变得清晰起来,苍白的脸上淤痕愈发醒目,神色不再是醒着时的冷漠疏离,安宁平和,似乎只是睡着了。
吧嗒..吧嗒..不知是害怕还是自责,有豆大的泪珠跌落在男孩脸上,就像他也在悲伤哭泣。
她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不知是对阿达所制灵药的信心,还是执拗的认为他不会死,片刻后,呦呦抬手用衣袖拭干泪水,坚定的道:
“冰魄,帮我一下”
冰魄还是第一次见呦呦落泪,它听阿达说过,以往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受多重的伤都不曾见这孩子哭泣。此刻它清楚呦呦想做什么,虽然知道男孩已死,再做什么也是无用,但依然不愿违逆呦呦的意愿,就当是全了小姑娘的报恩之心。
冰魄轻轻飞落在呦呦的右手掌心,借助血契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灵力向着男孩的心府奔涌而去。
因为腕间的伤口,呦呦的手中一片血红,使得冰魄所聚的灵力都夹杂了些丝丝缕缕的红色。
绚丽夺目,却也悲凉透骨。
不知道输了多久的灵力,冰魄已经再使不出一点力量,化作一道蓝光,没入了呦呦手中。
呦呦此时也是血色尽褪,额发汗湿一缕缕的贴在鬓边,十分的疲惫。虽然冰魄的灵力并非来自她,但作为宿主的她仍会耗费同等的精力。
怀中的男孩始终没有丝毫的反应,她颓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真的没救了吗?
此前被禁制的悲伤,如喷薄的洪流,终于泛滥成灾。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直面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而感到震颤惊惧;或许是因为他救了她但她没救下他,而觉得自责愧疚;又或许是因为男孩小小年纪便孤零零的死在这黑沉的冬夜,而让她不甘悲愤。
呦呦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小姑娘紧咬着唇瓣,无声的哭着。
早已醒来,此刻正偎在呦呦身侧的琥珀,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地蹭着呦呦,希望安抚她的难过。
伤心这个东西很是神奇,没人管你的时候自己独自悲伤,哭一哭发泄一下也就过了,但一旦有人关心安慰,那多半会更加伤心。这不,琥珀的期待并未达成,呦呦哭的更厉害了,似乎要把从前的都补上,一次哭个够。不过她也并未忘记此时身在神族,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克制的小声啜泣。
不知道睡了多久,洛儿尤记得在昏迷前他心疾发作,尖利的疼痛刻骨铭心,深深地烙印在魂灵之上。迷迷蒙蒙中,好像还看到了娘,他本来很是高兴,但不过片刻便想起一切。于是他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何要那么残忍,为何要毁了他的家,独独留下他面对所有的不堪。
可娘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微笑的看着他,不过转瞬,拿出一柄长剑刺入他的左胸,力道大的似乎要穿透他的心府。他震惊的想问为什么,长剑却忽而幻化成无数的赤蚁,连绵不断的钻入胸前的伤口,贪婪的吸食他的血液,啃噬他的心府,锥心的疼痛使他猛地吐出大口鲜血,血液的流失迅速带走了生命的力量。
他的血亲,却站在不远处张扬的笑着。
正当悲伤绝望之际,遥遥飞来一团白影没入他的胸口,疼痛的感觉愈发强烈,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他的心府内,和赤蚁展开激烈的交战。气血翻涌,口腔里充斥着血腥,他踉跄的跌向冰冷的地面,预期的疼痛却并未袭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想回头看看是谁,但疼痛抽光了所有的气力,让他动弹不得。心口的感觉愈发的强烈,就在心府即将被碾碎之时,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剧烈的咳出大口的污血后,所有的疼痛骤然消失。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眼皮却越来越重,就在闭上的一瞬,他惊诧的发现,娘因气愤而扭曲的容貌竟正在慢慢变幻,可是还未看清,他便失去所有的知觉,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漫长的沉睡中,周身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温热传来,让原本冰冷的身体逐渐变得暖意融融,这还是自记事以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他十分贪恋这种感觉,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可是却被一阵突兀的哭泣声扰了清静。
他很是烦闷,不得已起身,循着哭声找去。四下白云朵朵,雾气飘飘,下方一座阁楼若隐若现,颇为熟悉,声音似乎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脚踩绵软的云朵,他向着阁楼迈步而去,但无论怎么前进,都始终到达不了。哭声越发的清晰,他焦躁不安,开始奋力奔跑,却一个不稳,摔进了一片冰凉之中。
全身绵软无力,低低地呜咽在耳际徘徊,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刺目的灯光让他眯了眯眼,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真吵!是谁?...洛儿不耐的蹙眉,抬眸向声音的来处看去。
满室光亮中,孩子苍白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尖尖的下巴不断地滴落。
不知为何,本该让他畏惧的光明,忽然变得不再灼眼,洒在那人身上,温暖柔和。
他静静注视着,原本烦躁的心,竟慢慢变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