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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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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三月里,吕子齐也要参加乡试,薛家虽忙碌香菱之事,但薛蟠兄弟与他交情极好,王氏少不得带着宝钗等人帮忙预备打点考场所用之物,又想起还有和吕相公一起进京的几人也是金陵同乡,便又一式一样的多预备了几份,命人送去,薛蟠又将家中一个老成的家人派去照应一二。
贾府这边,因凤姐小产身子不好,不能当家理事,王夫人便觉得诸事不便,因命李纨和探春协理家务,本想着宝钗稳重可靠,欲请她帮忙照应,但看薛家忙着香菱出嫁之事,宝钗姐妹都分身无术,也只好作罢。
自进三月后,黛玉便因宿疾卧病,湘云也因时气不好,卧病蘅芜苑。宝钗因家中事多,不可分身,便嘱咐宝琴回园子里好生照看湘云,又命她也多小心自己的身体,宝钗虽不能回去,却也每日遣人问询。
待忙完香菱婚事,宝钗这才回到大观园来。先是被湘云好一通抱怨,说宝姐姐只顾新人,不念旧人,听的宝钗姐妹哭笑不得。宝钗从来极爱湘云的,因见她病了这许多日子,更加心软,于是应承下许多诸如新鲜的针线活计,点心小食之类的事来,才哄得她转嗔为喜。
因又往潇湘馆来探望黛玉,见她比先前越发瘦了好些,越发的弱不胜衣,娇怯可怜,因问她饮食睡眠,听说她每夜都只能睡两个更次,宝钗便叹道:“总是血气不足所致,闻说茶能醒神,你既失眠,日后每到晚间,再不可饮茶的。”因又想起来,笑道:“我从前看书中提到过一个法子,每晚睡前喝一盏热豆浆,可有助睡眠,却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这是极廉价易得之物,不如你们试试。”紫鹃闻听便点头称是。
黛玉又询问薛家最近忙碌的亲事如何,宝钗便与她说起湘莲香菱夫妻之事,因其中种种离合因缘之奇出人意表,黛玉并紫鹃雪雁等人都听住了,宝钗因又道:“我和你说她的事,不光是与你解闷,也是想你知道,这世上的祸福实在难说,菱姐姐自幼遭际之惨,只怕是闻所未闻,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这位姐夫的相貌人品才干都是世间少有的,最难得的是对她情深意重,丝毫不在意身份贵贱。所以说人生起伏不定,低谷也正是高峰的起点,便是年少时有些曲折也只是磨砺罢了。”
黛玉知她话里深意,心中感动,又笑道:“难怪上次琴儿说起来,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老把人当小孩子,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换了无数种花样的反复叮咛。”
宝钗原也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便有些脸红,因笑道:“好啊,你们几个促狭鬼,背后嚼我的舌头,看我还理你们不理。”说着做出拂袖起身的样子来。
黛玉忙扯着她的袖子,笑着求道:“好姐姐,你快别恼我啦,我哪能不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呢,我也再没有一件事瞒着姐姐的。你瞧琴儿只背后说了你一句话,我都特特的来告诉你。”
宝钗便笑着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就一张嘴伶俐,什么话被你说出来,错的也是有理的。”黛玉只笑着不肯说话,宝钗便笑道:“你看看,被说中了就来装憨。”
两人正顽笑着,又有人来说薛家有事,宝钗便辞去不提。
这日,王氏因家中无事,便往贾府来与王夫人说话,因说起湘云黛玉都卧病,才要往园子里看望她姐妹。忽然有人惊惶的来回道:“太太,不好了,宝二爷不知道怎么,竟是病的不行了,怡红院上下都在哭呢。”
王夫人听的大惊,王氏忙劝道:“姐姐快别这样,小孩子们不经事,胡言乱语怎么能信,宝玉先还是好好的,哪有忽然就病成那样的道理。”说着又骂那报信的小丫头乱说话。
众人急急的来到怡红院,果然见宝玉满脸紫涨,双眼直直的,什么知觉都没了,贾母也早得了信,随后赶到,因袭人不在,晴雯麝月等人便回说:“二爷刚才还是好好的,正和紫鹃说话,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
贾母王夫人闻听,急命寻紫鹃来,这时袭人早已带着紫鹃进来,贾母等人才要发作,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才哭了出来。众人才知,原是为着紫鹃说林姑娘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众人都知道宝玉素来有些呆气,这才恍然,贾母早就流泪不止,王氏劝道:“宝玉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又和林姑娘是一同长大,忽然一个说要家去,便是我们这样的大人也要伤心,何况他一个不经事的孩子。老太太只管万安,这不是什么大病,只管吃一两剂药就能好的。”
这时也有太医过来切脉,只说是急痛迷心,并不妨碍,贾母等人才放心。
因宝黛二人素来亲厚,且宝玉本就是为花落泪,对鸟闲愁,时时发痴的性子,贾府众人也都不曾多想。
宝钗送母亲出园,看她上车去后,才自己往园中来。因路上人迹稀少,宝钗边走边不禁回想起今日的情景,暗叹道:看宝玉只因“林妹妹回苏州”这一句顽话便急痛迷心,分明是情根深重了……
她记得前世所看的电视剧中,宝钗嫁给宝玉后,宝玉却又出家的结果,因暗道:是了,只看他今日的情形,便可料想到日后,若是他二人真的劳燕分飞,宝玉弃世出家不是不可能……
宝钗忽觉得心中一惊,不对,纵然姨娘不满意,但老太太尚在,他们两个哪有那么容易被拆开……莫非是老太太有什么不好?不对,不该如此的。
她反复回想前世,却仍然只记得零零碎碎的少量剧情,连贯不起,脑中思绪却越发混乱了。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便低头立在原地寻思起来,忽有人在她身后道:“姐姐,你怎么到了家门口却不进去。”
宝钗回头,见是宝琴笑盈盈的站在身后,因笑道:“我好似忘了什么,便站住了。”
宝琴便笑道:“那如今可想起来了。”
宝钗笑道:“吃你这一吓,早都忘记了。你这是从哪里来?”
宝琴笑道:“刚从家里过来,你瞧这是菱姐姐托我带给你的花样子。”
宝钗接过来后,边翻看边问道:“你去看过宝兄弟没有,他今儿病了。”
宝琴闻听奇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忽然病了。”说着姐妹俩早已进了房间,见湘云正和几个丫鬟们笑做一团,宝琴因问道:“云姐姐,你们在笑什么?”
湘云便边比划着边和宝琴讲宝玉的病中狂态,满屋人都笑的直不起腰来。
当日晚间,王氏回家后,灯下与薛蟠说起宝玉发病的事来,薛蟠闻听骇笑道:“宝玉这个家伙,果然是个傻的,这点子事就惊动成这样,纵使那林姑娘回姑苏又怎么样,难道他不能跟着去吗。”又向母亲道:“说真的,妈若把妹妹许给就这样的傻子,我做梦都睡不踏实呢。”
王氏叹道:“你不必激我,只看今天宝玉的样子,他和林姑娘这般的情分,老太太又早有心思,我是再不想这边了。”因又笑道:“我早已托你舅舅舅妈帮着在外头相看,只是这几个月咱们家忙湘莲的事,所以暂顾不得许多,过几日我就去你舅舅家问问。”
薛蟠闻听大喜,便笑道:“如此最好,只是长兄为父,这次的人一定要我看了好才行。”王氏听儿子的话,早忍不住的笑起来。
薛蟠因又问道:“既然宝玉这边是定了林姑娘的,怎么还不及早过了明路,也省得宝玉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王氏叹道:“总是你姨娘不愿意,老太太也不好直接拂了她面子,只好先拖着,况且两个人年纪都还小。我也劝过一次,只是你姨娘也有她的道理,她只得宝玉一个儿子,是日后的指望。那林姑娘体弱多病,你姨娘只恐子嗣艰难,又因她不似永年之相,万一有个不好,哪里还能再找到门第相当人品合适的,岂不是坑了宝玉。”
薛蟠闻听这话,知道姨娘心思既定,外人难以扭转,便转开话题不提。
当晚,宝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却总觉得她似乎忘记一件极重要的事,终于披衣起身,摊开纸笔,在纸上一遍遍的写着她所记得的几件事如林妹妹回苏州的顽话,宝玉生病,劳燕分飞,宝钗出嫁,宝玉出家……越写越是心烦,字体也从簪花小楷渐渐写成狂草。
似乎是刹那间,她心头一亮,是了,她能看透宝黛两人之情,决意不提金玉之事,电视剧中的宝钗又怎么会执迷不悟的嫁与宝玉?宝玉又为何弃世出家?
只有那一个原因,林妹妹不在了。是的,只有她不在了,才会有贾薛两家重提金玉之事,宝玉才会意冷心灰……
她想起黛玉素日的形景,出尘不俗的品貌,惊艳的才华,还有让她和琴儿惊叹的葬花吟,静夜里细思量来,竟是时时处处,都隐约不祥。众人都只道她正当年少,体质孱弱,却不曾想也不愿想到她或有早夭的可能。
林妹妹平日里弱不胜衣,禀赋柔脆,且又常年多愁善感,泪眼不干……肺在志为忧,在地为金,在色为白,在声为哭……每逢春秋两季都犯嗽疾,夜不安枕,白日常作低烧……这分明是肺结核啊,这个年代里的不治之症。
宝钗独坐灯前,默默的将写满字的纸在烛火上点燃,一阵夜风自未关紧的窗隙内吹进来,她不禁打个冷战,再看风过处,吹的满桌都是纸灰。
她看着满桌的灰烬,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原来自己活了两世,看了这许多年的医书,除了让自己比别人更早一步的知道结局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她救不得祖父,救不得父亲,如今也救不得林妹妹。
她曾经反感这个女孩子的尖刻,羡慕过她为人所爱,暗暗的针对过她,却又逐渐欣赏她的才华,同情她的身世,欢喜她的天真依赖……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原来她竟这么喜欢这个女孩子。
她对琴儿云儿是看待幼妹般的疼爱怜惜,但对林妹妹在呵护爱重之外,更有许多的惺惺相惜。也许,这就是她这两世的第一个朋友吧,却只能看着她慢慢衰弱死去。
她如今终于记起电视剧中那段情节,是先有林妹妹去世,才有之后宝钗出嫁,宝玉出家之事,可是为什么这许多年来,她记得的只有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宜,却将他人的生死都忘记了呢?原来,她骨子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冷漠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