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遥三生》柏恩

18、第十八章金麟岂是池中物

　　一个多月后，南巡的队伍开始往北走。回程的路上，晴樱有意无意的看见奴才们私下都在纷纷的讨论选秀的事情。前一次的选秀，刚好碰上了晴樱落水休养的那会儿，况且年纪上也都还不满足秀女的要求。清朝从顺治时就规定，凡满族八旗人家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必须参加每三年一次的皇帝选秀女。但事实上，选秀的具体时间一直都不是固定的，很多地方都没做出明确的规定，大多时候全凭皇帝的意志。今年不知怎么的，宫里传来消息说时间提早了。距离上次选秀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怎么康熙突然之间也开始关心起这等事了。
　　晴樱自嘲的笑笑，应该没自己的事吧？！自己何德何能与一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神见神晕，鬼见鬼愁的美女去争芳斗艳啊，还是好生呆着，玩转古代，祸害千年吧。这样一想晴樱又笑了笑，继续低头往前面的马车走去。快到马车时晴樱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茫然的看着前方，然后又低下了头。胤祥，这个名字闪电般的划过脑海。他呢，一回去就可以和淑兰成婚了吧，然后他的妻妾们也会跟着鱼贯而入，他会承欢膝下，他会儿孙满堂，他会在另一个她的耳边呢喃那曾经只属于她的誓言，他会笑着牵起另一个她的手带去看曾经只属于他们的西山晴雪，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两人已是白发苍苍却依然紧握的双手。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他生命中匆匆的一位过客，甚至都谈不上参与。晴樱再次抬起头时，却早已是泪流满面，嘴角上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是痛苦，是酸楚，还是释然，已经看不清了。
　　晴樱胡乱了抹了把脸，抱着篮鲜果上了马车。小桃接过篮子，看见晴樱眼睛红红的，想问又顾忌到身边的宜妃。
　　宜妃彷佛没看见一般，若无其事的说道：“一点鲜果子何必亲自跑去，让奴才们弄来便是，看把你累的。”晴樱也不答话，先前回忆的伤感还没褪去，只是朝宜妃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宜妃也不理，兀自说道：“丫头啊，选秀的事你也有耳闻了罢，”然后假意斥道“都是些多嘴的奴才在嚼舌根子。”接着脸色又放缓了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事等回了京我会去和你惠妃姨娘好好说的。”晴樱没把宜妃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应着，也不多想。宜妃看见晴樱答应了，不禁悦然欣喜。
　　一路上晴樱都不怎么说话，也不如来时那般活跃了。大多时候都是静静的望着窗外发呆，间或胤禟来和她说话，她也只是随便应和几句，完全没有了往日驳嘴逗闹的兴致。胤禟看了看不再出声，问候完宜妃便离开了。宜妃自己也忙呼着手上那点女红，长路漫漫，这便是贵族夫人们打发时间的好帮手。
　　离京越来越近了，要面对的始终逃不过，说是不想记得，告诉自己要忘记，假装毫不在意，可是怎能轻易就忘记了呢，从心底传遍全身的疼痛骗得了别人又如何瞒得过自己。西山上相拥的温暖，城郊外相视的微笑，每一个吻，每一次牵手都让她刻苦铭心。
　　胤祥，你是否也会偶尔想起我。即便只是“偶尔”，晴樱也从不敢去了解答案。
　　进入秋天的北方，萧瑟中透着倔强。晴樱的心情大笔如此。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京城。晴樱没有跟着回宫，宜妃说什么觉罗老太君多日不见晴樱，正思念的紧，让晴樱先行回府。
　　回府后的第三日，沈宛领着几位女子进了蕙苑。“宫里来了人，下个月宫里就要开始进行选秀，这次比往年都提早了些，老太君让你好好准备，”沈宛说着，又转过身朝着旁边那几位女子介绍道，“这几位是宜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从宫里派来训练你的女官，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这几位姑姑。”说完，沈宛转身要走。
　　晴樱愕然问道：“不是有宛舅母作晴樱的老师了吗？”
　　沈宛一听，脚步一顿，满脸疼惜，无奈的说道：“晴樱好好跟几位姑姑学习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晴樱看了看面前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女官，心底是千万个不愿，可是表面上又不得不装出听话顺从的样子。
　　一回到府里，觉罗老太君就和晴樱提了进宫选秀的事，那时晴樱只顾点头答应，具体说不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宜妃曾说过会帮助自己，大概是想留自己在身边陪她几年就放她出宫。所以对于选秀的事她都不怎么上心。
　　可是现在看这架势，貌似和自己当初所想有点不同，心里开始有了一丝担心。她可不想给胤祥他们做小妈。虽说人家康熙正值男人的黄金年龄，又有权又有钱，可多少也与自己差了将近三十多岁，她就算再视金钱如粪土，视粪土如浮云，视浮云如生命也千万个不愿来个什么红颜未老恩先断啊。还有，还有，要是被那个成日爱捉弄自己的九阿哥胤禟知道了，不定笑掉多少颗大牙呢。不对不对，倘若自己真做了小妈，胤禟只有提鞋倒水的份，哪有他笑的份。
　　晴樱边想边笑，把周围的一圈人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官轻咳了一声，晴樱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狠狠的把自己鄙视了一遍，都还没入宫就想到做人小妈了，人康熙啥时候说看上你了，你可还真能瞎想。
　　女官们也不多废话，分别介绍了自己负责的教习内容：有仪容的，有举止的，有负责讲授宫中规矩的，还有教习诗词歌赋的。晴樱掐指算了算，苦笑着说：“时间怕是不够吧。”
　　为首的那个女官拿出一张纸递到晴樱眼前，面无表情，恭敬的说道：“奴才们已经为格格安排好了，这是格格今后每日的课程安排。都已经分别请示过宜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了。”人家都把Boss搬出来了，打工的还能不执行吗。晴樱沮丧的接过了纸。
　　第二日寅时晴樱便被叫起身，卯时练习坐，走，站，立，辰时听讲规矩，巳时学习整装仪容，午时小憩，未时听讲觉罗老太君特地请来的先生讲论语道德经，申时习书画，酉时学琴棋，一直到亥时才能歇下。晴樱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要说满清十大酷刑，不说秦不说汉，现在才深有体会啊。晴樱躺在床上边揉着酸疼的手腕边在心里嘀咕：谁说的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敢情这帮人都是不讲道德的，干嘛拉着我这道德人士一起堕落！嘀咕不到一下子，晴樱便沉沉的睡着了。。。
　　“。。。仪节又分为一肃、一跪、三叩及六肃、三跪、九叩。所谓一肃是指一次肃立。先端正姿势，慢慢地一直下跌到底，再慢慢起来，恢复立正的姿势。要求不弯腰，不低头，两肩平稳，腰板笔直。然后是一跪，即是指。。。”女官在前面边说边示范，晴樱也被要求站在后面模仿。女官说完转回身问道：“格格可都清楚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做声，女官抬头看向晴樱，不禁皱了皱眉，身后的人压根就没在听，站着闭上眼睛竟然也能睡着！
　　“一旦有幸选中，不定要指给哪位阿哥大臣的，“七出”是绝不能犯的。汉代记载的《大戴礼记》中“七出”又称为“七去”：一去不顺父母，二去无子，三去淫，四去妒，五去恶疾，六去口多言，七去窃盗。所谓一去不顺父母，是指。。。”讲授宫规的女官说完，看见晴樱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禁高兴的问道：“格格对于刚才奴婢所讲可还有要问的？”
　　晴樱立马回过神来，讪讪的笑道：“呵呵，没有没有，姑姑所阐释的“八回”精辟之极。”说完又兀自傻笑，全然没注意到听着的无奈。
　　终于挨到了午时用膳，晴樱早已饿得老眼昏花，拿起筷子就往盘翡翠虾球夹去。就在筷子即将碰到虾球的0.01秒，一个声音又在身边响起“用膳时姿式要端正，手肘不得靠桌缘，须温文而雅，从容安静，不能急躁。”晴樱吓得筷子从手中滑落，刚要不耐烦的开口斥责，突然感觉不对劲，怎么是个男声。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异常英俊的男子正对着自己促狭的笑。
　　“原来是你呀，好学不学，来这样的出场白。好歹知道什么叫低调登场吧。”晴樱一边不满的说道，一边捡回筷子，继续伸向那未尽的事业。
　　“我这不是提醒你，为你好嘛。如果我不关心你，又怎会偷跑出来看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啊。”胤禟委屈的说道。
　　“唔？为我好？!”晴樱眉毛一挑，满嘴塞着丸子，含糊不清的说道。她胡乱吞下，凑到到胤禟面前，说：“一日不来探望一两，五两；出场声音太大吓到我，三两；休息时间谈规矩，十两，害我弄跌粒翡翠丸子，三两；精神损失费，五十两；心灵补偿费，五十两；其他未想好的补偿费，给你个优惠，先一百两；零舍一入一共是一百三十两。”说完，晴樱毫不客气的伸过手去。
　　胤禟也不计较，笑着从怀里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晴樱的手里。晴樱一看，抓紧银票就要收起，不料胤禟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嘴巴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说过，只要我是你的，我全部的银两都是你的。”说完，邪邪的一笑。
　　晴樱脸一红，挣开胤禟的手，强撑着面子说道：“出言不逊，零钱不找。”说完就理所当然的把银票塞进了怀里。
　　胤禟坐回到旁边的凳子，脸色突然变得严肃的说道：“下个月就开始选秀了，你。。。准备好没？”
　　“什么准备好没好的，你没见我天天忙个不行。我自己当然是不想啦。”晴樱边吃边答道。
　　“你。。。你。。。就这么不想嫁进皇室吗？”胤禟试探的问道。
　　晴樱低着头，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不想！”她不想进宫去观望别人的幸福，不想在宫里守着一份心痛。
　　“是吗？！”胤禟又一次的确定道。
　　“我还是爸，是爷爷，是奶奶，是婆婆呢。”晴樱调侃道。
　　“如果我问，你会不会为了我而去参加呢？”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胤禟自己都不敢确定，他害怕听到那个意料中的答案。屋子一下安静下来，好久都没一个人出声。
　　这些日子胤禟对自己的照顾不是没有看到，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那份甜甜的爱意自己不是都没有感觉到，只是自己把心丢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她还有什么可以拿去回报胤禟呢？晴樱在内心挣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感情的天枰早已倾斜了，一份不知不觉的情愫在慢慢蔓延。
　　正当他要放弃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晴樱笑着说：“那就要看财神爷如何表现了。”
　　胤禟喜出望外的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然后就笑着跑了出去。
　　时间就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流逝了，胤禟还是偶尔会偷跑来，不过每次都只是匆匆交代说不要担心，一切都安排好了的话。这段日子的魔鬼式训练，晴樱的心也渐渐从最早的愤怒担忧到渐渐的麻木，直到现在的平静如水。教画的女官画出十二季节的花色，根据以往穿越规律和画画难度，晴樱专挑梅花学。如今，一得空晴樱就在纸上画梅花，技巧也逐渐精湛。
　　选秀的日子如期而至，董鄂七十也专程从外面的校兵场赶回京城。清朝凡届挑选秀女之期，报上的秀女将由参领、佐领、骁骑校、领催、族长及本人父母或亲伯叔父母兄弟之妻，亲自带秀女送至紫禁城的神武门，按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的顺序依次排列，由户部交内监引阅。一般一天只阅两旗，因着董鄂七十是正白旗，所以晴樱被安排在了第一天里。一大早，二人便坐着觉罗老太君提早布置好的骡车来到神武门前。
　　第一关只是重新又确认了一次自己的名字和旗族，然后让内务府的负责太监做第一次选阅。当晴樱在秀女清单上勾出自己名字时，一直低着头看簿子的负责太监抬头看了一眼晴樱。接着晴樱就和其他秀女来到静怡轩让太监做第一次选阅。感觉像极了市场上挑白菜的，太黄太枯的不要，太长大太肥硕不要。虽然为了避免“好色”的说，选秀不以选美为主，但要选进宫的也绝非一般的莺莺燕燕。所以不仅要五官端正，还要面容白净姣好，眼色柔和，面相不犯冲的人方可留下进入下一次的关。负责太监只瞟了晴樱一眼就从她面前走过，对着下一位秀女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晴樱心里好一番纳闷，是自己无意得罪那管事太监了？
　　大概过了两柱香时间 ，晴樱和第一轮选出的十几位秀女一起去体元殿进行第二次检视。负责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那管事太监引她们进来后，在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就离开了。等太监一走，嬷嬷就让她们把衣服都脱了，然后让几个手执尺绳的宫女为她们测量检查。秀女们在进宫前对选秀的过程都有大致的了解，所以脱衣前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一般第二关要对测量秀女的肩宽，手长，胸围，腰围，腿长，脚长；检查秀女的皮肤，头发，腋窝，小到肚脐都不放过。嬷嬷指着正在解衣带的晴樱说道：“你到后厢房等着，一会儿让人给你做仔细的检查。”说完便让宫女带晴樱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晴樱疑惑更重。她自己一人在屋里待了半天也等不到一个人来，但又不敢随便跑出去看。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宫女，只听她说第二关的检视已经结束了，让她明日辰时到御花园觐见。就这样过了吗？晴樱难以置信。
　　疑惑归疑惑，晴樱还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来见终极boss。晴樱和从报选的八百名女子中剩下的二十几位优胜者一起面圣。辰时未到，晴樱和一众小主（通过前两关的秀女被称作小主）来到御花园等候。大家都是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只有晴樱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尽管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担心但却毫无惧意。对于争做康熙的妃子她是全无兴趣的。
　　只见康熙正坐上首，宜妃，惠妃和德妃分别坐在他两侧的下首位置。小主们纷纷鱼贯登场，在康熙面前使尽解数，一个个都笑得欲遮还掩的样子，既要想法吸引康熙，又不能引起妃子们的妒忌，可谓绞尽脑汁，用心良苦。晴樱不像其他的小主们那般千方百计的献媚，她不畏不亢的走上去，朝康熙和众妃子皆是含丹一笑，端庄的行了个礼便下去了。殊不知她这一笑如三月的春风般轻拂过在场看见的众人，仿佛身置春光中，温暖而不炽热。
　　面圣的小主里面，晴樱不能算是长得最美的，但她的笑却是所有人中最清纯，最甜美，最自然的。
　　被康熙的看中的小主都得到了玉佩，落选的则拿到花，随后会被分到各宫妃子处当值，另外得到令牌的，将成为皇宫阿哥们福晋的候选人。顿时御花园里有人笑，有人悲，只有一人在疑惑，因为她什么也没得。
　　晴樱和其他小主们走回小主入住的降雪轩，半路被一个小太监拦住，说康熙要她到养心殿觐见。
　　晴樱进到养心殿，殿内只有康熙和太监总管李德全。晴樱行礼跪在地上，康熙却并没让她起来的意思。
　　“晴樱，身体可大好了。”康熙突然出其不意的问道。
　　“劳皇上担忧，已经好了。”晴樱毕恭毕敬的答道。
　　“是朕对不起你，还是留在朕身边一阵子吧，迟些再许你门好亲事。”康熙语含歉意的说道。还没等晴樱反应过来，康熙又开口问道：“之前听见过你说洋文，你识得？”
　　“啊？！”晴樱一愣，忙回道：“在阿玛府住的那会儿，一次去寺里上香遇到了个洋教士，聊了会儿就教了我几句。”
　　“哦？是吗。”康熙眯着眼问道。晴樱紧握着手，心里一阵阵拔凉拔凉的，害怕谎言被当场拆穿。
　　“你去理藩院找戴大人，前些日子刚送去了几部西洋书籍，你去帮忙打下下手吧。”康熙说道。
　　晴樱又是一愣，还没有完全理解康熙话的意思，便急忙答应道。
　　等晴樱离开了养心殿，李德全凑近康熙问道：“皇上这是。。。”
　　康熙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朕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