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藏刀》申雨

20、第 20 章

　　夏季是蝉声鼎沸的季节，而京城之中却没有一只蝉鸣，寂静的夜晚让这座繁华的都城呈现出空城的死寂，暖香楼中亦然。

　　邱子荣怔愣地盯着台上的画，画舫上的一幕幕闪过眼前，她与卫昭的争执，甲板上女孩可怜乞求的目光，还有医馆大夫无力的长叹……

　　所有画面交错编织成那个叫苗苗的女孩的容颜，她甚至来不及过问她的名字，那个名字还是思颜告诉她的。

　　苗苗尸骨未寒，刘鸷却摆出她最羞耻不堪的一幕供人欣赏玩乐，实在可恶至极！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刘鸷。

　　“诸位怎么不说话了？是小爷我的画不好看吗？”刘鸷质问着。

　　台下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眼中都在思量、揣摩、狐疑。

　　人说伴君如伴虎，刘鸷阴晴不定的性格，位高权重的身份，心狠手辣的手段，他们何尝不知。稍不留神葬送性命可就亏大了。

　　“世子爷的画妙手丹青侔色揣称，老朽眼睛都看花了。”说话的还是那个颇有些年纪的官员。

　　刘鸷一笑，“哦？那不妨上来看，这里有十二幅画，小爷叫她十二钗，裴大人好好看看，喜欢哪个，小爷送你。”

　　那裴大人已经冷汗涔涔，拾起衣袖擦拭着。

　　他等于将自己逼上绝路，奉承世子恐引起不满，到时候万一被参上一本得不偿失，若扫了世子爷的兴致，只怕……

　　“荒谬！”人群末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朝后望去，但见祁老一人撑着拐杖，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文人圣贤身上总有一种超然物外的脱世之感，祁老也不例外，他身穿浅色布衣，脊背稍显佝偻，但人的气势是挺拔的。

　　众人自觉向两侧移动，辟出一条路来。

　　祁老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舞台走去。

　　“哒”一声，拐杖撑在地上，祁老就站在刘鸷下首。他们一个高高在上，另一个仰起头颅，高的那个并未压过矮的，而矮的那个在气势上大有反客为主之势。

　　祁老抬眸凝望着他。

　　那是刘鸷最讨厌的目光，他厌恶这帮文人自以为是的清流，认为这世上除了他们自己都是污浊。

　　笑话，这个世上就没有东西是干净的！

　　刘鸷不发一语，祁老礼貌的抬了抬手，“世子爷，台上这些都是女子私隐，怎可公之于众，展示给诸位大人赏阅？”

　　看样子祁老还是给刘鸷留了几分颜面的。

　　一声冷笑，刘鸷道：“天底下画美人图的不止我一个，怎么，旁人画得了，小爷我就不能花吗？”

　　祁老摇头，“所谓美人，取自一颦一笑间，世子的画中哪里有半分喜笑，这些女子她们的神情里都是痛苦，她们在受屈辱！”

　　“祁老此言差矣，何为美人？嗔痴悲欢都是美人，依我看这画中之人不过取了一个‘悲’字，而她们悲伤的原因或许是思念郎君也说不定啊，哈哈哈……”

　　说话的这人是位商人，做南北货。

　　他巴结刘鸷的意图很简单，刘鸷能让他的货在两地流通中畅通无阻。这对一个生意人来说太重要了。

　　祁老叫眼前的年轻人气得不轻，指着手指怒骂，“亏你也说得出口，图上女子分明是身体遭受折辱，这哪里是画，这是罪证！”

　　年轻人淡然一笑，“老人家，你刚才还说这些都是女子私隐，不应该给外人看，怎么连图上女子的体位都记得这么清楚？”

　　“你！咳咳咳……”祁老到底是年岁大了，发起怒来自己的身子骨先受不了。

　　年轻人美滋滋看向刘鸷，恭恭敬敬行了礼，讨赏意味强烈。

　　刘鸷也满意地点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那些画展示出来，邱子荣便站不住了，她拨开重重人群，走到台上。对于邱子荣的到来，刘鸷并不感觉意外。

　　“兄长行色匆匆，莫非是看上哪一幅画，着急要带回家温存？”

　　邱子荣不近女色世人皆知，时间久了坊间传什么的都有，连她有怪癖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也不在少数。

　　刘鸷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调侃，台下众人也俱都一笑。

　　邱子荣并不恼怒，反而道：“是啊，的确看上一个，不过我看上的倒不是画，而是人。”

　　说着，她站到苗苗那幅画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画面，目光正视刘鸷，“我想要这个人，世子爷可愿意割爱？”

　　刘鸷眉心微动，那表情正中邱子荣猜想。

　　他知道苗苗已经死了。

　　“这恐怕做不到。”刘鸷道。

　　“怎么？世子爷舍不得吗？”邱子荣脸色铁青，嗓音也沉下来。

　　刘鸷挑着眉梢审视邱子荣，目光探寻，仿佛要将她看透，“她来不了。”

　　“为何？”邱子荣不依不饶。

　　“邱公子，不是我们爷舍不得，是您看上的这位姑娘……她不方便露面。”刘鸷未答，倒是赖三替他回答了。

　　邱子荣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是吗？那如果我要那个呢？”

　　随手又指向其中一个。

　　赖三头也不抬，“也不行。”

　　“呵，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世子爷是瞧不起我们邱家吗？”

　　话说到这份上，刘鸷也不再忍耐，打个手势让赖□□下，他缓行几步走到邱子荣身边，居高临下，“你若非要见她们，恐怕要下地狱才行。”

　　果然……

　　刘鸷他心里明白，没有女子能逃出他的魔抓。

　　邱子荣咬紧后牙。

　　女子来葵水时，是不可以生气的，邱子荣正要动怒，小腹传来一阵隐痛，她顿时失力，腰弯了下去。

　　本想用手抚摸一下小腹，又怕这动作引来猜疑，生生忍下去，转而咳嗽两声，企图蒙混过去。

　　卫无极见她表情不对，游鱼般越过所有人，飞快来到她身边。

　　他挽着她的胳膊将人圈在怀中，低声问：“没事吧？”

　　邱子荣缓了缓，“无碍。”

　　此时再次响起歌舞，这一次是青楼花魁献舞。

　　卫无极扶着邱子荣下台，灯光变暗，刘鸷依旧站在台上，寸步不动。不久一位身穿罗裙，带面罩的窈窕美人从天而降。

　　她细长的手臂缠着丝带，仅用一根丝带做固定，从二三层高的楼上飞跃而下，音乐伴随她飘渺的歌声在梁上盘旋。

　　这般惊艳夺目的出场，除了花魁便不再有第二人可堪。

　　刘鸷静静地看着那花魁仙子般落地，而后花魁便以刘鸷为中心绕着他翩翩起舞，音乐的鼓点伴随她的舞蹈，将现场气氛推向至高潮。

　　花魁妖娆的身边在刘鸷眼前舞动，如丝眉眼勾魂夺魄。

　　看得出来她跳的很卖力，刘鸷也抬起手摸了一把花魁的细腰，紧接着那笑容便跟随着花魁的节奏起伏。

　　音乐声越来越大，情靡态势渐入佳境。

　　刘鸷笑着望着花魁，花魁一只手摸向怀中，另一只手摘下面罩，在场众人的兴致都被吊起来，所有人都想一睹花魁的真容。

　　大家屏气凝息。

　　就在此时，那花魁从怀中掏出一物，光线昏暗，很多人并未即使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有人反应过来时，大喊一声：“小心，是暴雨梨花针！”

　　那是唐门的杀人利器，一旦中针，必命丧黄泉。

　　所有人都慌了，冲冲撞撞四散逃开。

　　邱子荣也未料到花魁竟是来刺杀刘鸷的，就在她还未来得及惊讶时，臂弯的大手忽然用力拥紧，紧接着她便落入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邱子荣只觉得那怀抱温热，充满了安全感。

　　她缓缓闭上眼，感到到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

　　乱了，一切都乱了。

　　暖香楼如被狂风践踏过，现场一片狼藉，惊叫声过后唯有冗长的沉闷。

　　灯光彻底熄灭，浅淡的月光透过窗照射进来，楼内所有都被月光打上浓重的阴影。

　　舞台上，花魁如刘鸷对面而立，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下一刻，花魁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血渍飞溅到刘鸷脸上，花魁倒下去了，重重摔倒地上。

　　刘鸷转身，瘦长清隽的脸上血痕斑斑，那些尚有余温的血珠顺着他脸部轮廓滑落下来，滴在衣服上和地上。

　　像一个从地狱来的嗜血魔头。

　　他的手中拿着暴雨梨花针，先下已经空了。这暴雨梨花针虽然威力巨大，也只能使用一次。

　　千万根针齐发，人足以被钉成筛子，而表面上却不显，那些针一入肌理便会往血脉经络里钻。

　　那种蚀骨之痛，当真生不如死。

　　花魁倒在地上，人还在抽搐，起伏颤抖的胸口让她看起来像一条搁浅的鱼。

　　她的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

　　就在刚才的混乱之际，刘鸷将暴雨梨花针从花魁手中抢了过来，按动机关，对准了花魁……

　　此刻，那空了的暴雨梨花针，暗器口的位置冲向邱子荣。

　　卫无极几乎是下意识将邱子荣往自己怀里又塞了塞。

　　“哈哈哈哈哈哈——”

　　刘鸷忽地狂笑起来，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阴鸷无比，“知道她是谁吗？”

　　很显然，他再问邱子荣。

　　邱子荣望向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沉默着不发一语。

　　“她就是你要的那个人的姐姐。”

　　是苗苗的……姐姐。

　　“她来找小爷报仇。”

　　“小爷知道，有很多人想让小爷死，这其中也包括你！”

　　邱子荣的沉默于刘鸷而言就是默认。

　　“那日街头行刺，是你安排的，对吧。”

　　街头行刺？

　　原来他是将那日的意外当成是她的故意设计。

　　难怪他当时说，她给他惊喜。

　　是这个意思啊。

　　“哈哈哈哈哈。”刘鸷又笑了，是劫后余生，是狂妄的大笑。

　　他端着那张魔鬼面容，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所有想让小爷死的人，都会比小爷先下地狱，邱子荣，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