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上》小英俊

1、初遇

　　大启祖上巧匠出身，时年天下纷争，强盗土匪横行，易子而食屡见不鲜，圣祖秉持天命而行，以火器之长打天下，一统南方十九州，继而全力北上，镇压叛军无数，不降者皆杀，终一统全国。
　　圣祖自知火器的厉害，以全国民不聊生需休养生息为由，建立火器营收天下火器归为公有，至此传至天祥帝，民间都不再有火器。

　　腊月天寒，大雪纷飞，距离过年不到半个月，梅州书院在雪夜中，伴随一声大响，被炸为了平底，所幸书院周围并无太多民居，伤亡不大。梅州书院院长‘铁笔书生’梅不屈行走江湖，以救死扶伤为人所敬佩，后与‘赛华佗’连天华结为夫妻，二人隐居梅州，设立书院，凡梅州小孩皆可读书，声明远播得人敬仰。
　　如今书院并夫妇二人一夜被炸得尸骨无存，梅州百姓悲痛不已，上书官府，要求缉拿凶手，事态盛大，梅州官府只得连夜上书朝廷。
　　皇帝闻此噩耗，大怒，先是命令梅州官府安抚百姓，最快速度解决梅州孩子读书之事，然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抓到凶手，以告慰梅不屈夫妇在天之灵，由此，才让梅州百姓安定了下去。
　　然而，帝王之怒远不止如此。
　　黑色笼罩着整片皇城，像是一个巨大的网层层包围着它，任那皇城内如何的灯火通明也泄漏不出去半点，叫人无端地向往，又无端地害怕。
　　帝王寝殿内，一个一身浅灰的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喝着茶，气韵流转，如梦如画，而他的前面却是像被烧了尾巴的小狗一样，不停暴躁地走来走去的皇帝，“萧漠，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喝茶的人连头都没有抬，皇帝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梅州一事肯定和火器营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这些王八蛋平时倒买倒卖火药得了好处还不停手，现在竟然还敢搞出这等事来，他们把朕至于何地，朕一定要将他们大卸八块！”
　　萧漠终于喝完了那杯茶，“陛下，火器营的事我已经有些着落了，只是全部人员的名单还未全部确实下来，等我全部查清楚了，火器营就不再是这般模样了。”
　　“你掌管着四部，竟然查了这么久都没查清吗？”皇帝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随即又松了下去，颓然地倒回了椅子上，泄气道，“先帝不喜我，传位于我也不过是对母妃的承诺罢了，一营四部的真正权力却从未交给我，我靠自己收归了火器营的部分，却还有大部分在恒亲王手中，恒亲王在先帝在世时曾代为处理国事，朝臣大都也认可，若是恒亲王造访，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当成这个皇帝，姑姑虽将四部给了你，但恐怕也是给了个烂摊子吧。”
　　圣祖打天下除了火器还有四部，羽部主情报，赤部主武力，医部主医疗，暗部主护卫，后来天下平定，四部转入暗处，为帝王暗中力量，上代四部之主就是萧漠的母亲萧阳长公主，传至萧漠手上，皇帝为了表示信任，从未过问四部之事。
　　年轻的帝王语气颓丧，萧漠却是第一次主动听他提起四部，犹豫了一下说道，“四部内部错综复杂，有不少力量甚至参与了江湖之事，不过陛下放心，我既然应允了你，就必定竭尽全力，清理干净这个屎盆子，再还给陛下，到时一营四部尽归，还望陛下给天下一个盛世。”
　　萧漠的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如山的沉稳，皇帝不由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语气已没了之前的暴怒，却带上了幼年时的撒娇意味，“我自然是信哥哥的，年过将至，哥哥留在宫中过年吧，姑姑那边我自会派人去传话。”
　　一听这声音，萧漠也笑了，“不了，我要去梅州一趟，火器牵扯进了江湖事，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皇帝不满，“过完年再去不行吗？左右不着急这几天。”
　　萧漠，“我不喜欢过年，再者我已经打点下去了，明天就出发了，你在宫中，我留了一支暗卫给你，都是我一手调教信得过的人。”
　　皇帝知道是留不下人了，只能收起情绪道，“知道了，京中火器营的那些人我也会盯着慢慢调查，你就替朕处理好江湖事。”
　　“臣领旨。”话到此，萧漠行了个礼，就准备出宫去了，身后的皇帝叹了口气终于是没有再开口。

　　梅州地处江南，二十几年不曾下雪，一下雪却不是瑞丰年。梅州书院已经夷为平地，只留一堆黑黑的废墟在原地，雪停以后，有的地方经过雪水的冲洗倒是依稀能看出点往日的风采，可惜终究只能令人更为伤怀。
　　梅州书院旁便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梅林，花朵灿烂，盛放在枝头，风吹雨打自不动弹。
　　十二拿着酒斜靠在一颗梅树上喝着，前面跪着一个黑衣人，“十二公子，宫主有令，内贼勾结白道一事，她心中有数会派人去查，您下山一趟，只管看看山下风景，千万保重自身安全，若无事，便及早回宫。”
　　十二闭着眼睛，微微抬起了头，任由风吹过发梢，拂过面庞。
　　黑衣人跪在他面前，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公子，宫主有令，还请您不要让小人难做。”
　　十二却不理他，仍保持着那个动作不动。
　　不远处的另一颗大梅树上，萧漠挑眉看着这一幕，他带着白灿本来是想来一览这梅林景色顺便查探一下书院的情况，却不想半途进来了这么两个人，他虽惊叹于那位十二的惊人容貌，却不想多生事端，只好带着白灿躲了起来。
　　白灿不过十八九岁，自小跟在萧漠身边，虽然是仆人之名，萧漠却拿他当半个弟弟养，性子自然也就跳脱欢快了些。这是他第一次跟着萧漠出京城，一路看什么都新鲜，手里抓着一把零嘴不停地塞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还拨出了点空来同自己的少爷说话，“少爷，你看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但好像脑子不太好，他属下跟他说话也不应，就那样靠着，你说他在干吗？”
　　萧漠看着十二的样子，伸手感受了一下自手掌中穿过的阵阵微风，“他在感受自由。”
　　白灿看了自家少爷一眼，闭上了嘴，没再说话，手上却加快了往嘴里扔零食。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十二好像失去了耐性，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你太吵了。”说着便一掌打了出去，他速度太快，黑衣人闪躲不及，一下便飞了出去。
　　好在十二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黑衣人撞在了身后一颗树上，只吐了口血并没有死，“公子恕罪。”
　　十二摇了摇另一支手拿着的酒，“滚吧，我玩够了自然会回去，但若你们谁扫了我的兴，那可就得提前为自己看好墓地了。”
　　黑衣人看着十二，打了个寒颤，最终没再说话，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十二开心极了，拿起酒坛子靠在嘴边微微尝了一口，笑道，“那边的朋友，这梅林风景甚好，独赏有何趣味，何不下来同我一起尝尝这梅子酒。”
　　白灿诧异，他们两人的内力在这江湖不说无敌也很难被察觉，但眼前这个纨绔做派的人竟然能察觉到他们，“少爷，我们下去吗？”
　　萧漠撇了一眼白灿，“江湖之大，最忌坐井观天洋洋自得。”说罢，便一摆衣袖，往十二的方向飘去。

　　十二看着眼前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如山的眉目，此刻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偏偏在他眼里多出了那么一两分潇洒不羁的意味，耳边又想起刚刚的那句话，一时竟不由有些痴了。
　　白灿皱眉看着这个人呆呆地盯着自家少爷看，不开心了，“喂，你难不成是傻的吗？这么盯着我们家少爷做什么？”
　　少年人怒气冲冲的声音让十二回过了神，心里暗骂一声见鬼，“对不住，我以为二位内力深厚可能是老头子，没想到竟然是一位这么.....英俊的男子，在下十二，不知您怎么称呼？”
　　萧漠挑眉，他是被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子调戏了，不过他的心情却越发地好了起来，“在下萧漠，这是小弟白灿，论起......英俊，怕我们还是甘拜下风的。”
　　十二眉目多情，眼睛一转，眉尾一挑，端的是数不尽的浪荡。萧漠平时在京城都是稳重做派，哪成想，这到了梅州，仿佛是去掉了一重枷锁，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好端端的英俊二字被这两个说的，引出了无限的遐想。
　　两个人还在明里来暗里去你一句我一句，这边白灿已经忍不住了，他年纪尚小，虽长在京城那种地方，但萧漠看得紧，又整日练武，两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没听出什么来，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于是不算友好地看了十二一眼，伸手拉了拉萧漠的衣袖，“少爷，天快黑了，我们还是赶紧投店去吧。”
　　十二见了白灿的动作，又去瞧萧漠，只见后者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明显很认真地听了白灿的话，又联想了两人的称呼，只觉得有趣，便开口道，“这梅州如今这怕没什么客栈可以主了，萧...少爷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同我一起回去，我定的乃是梅州最大醉豪华的客栈梅州客栈，房间大的很，还有小隔间，再来两个人也是睡得下的。”
　　他这个少爷二字是在是停顿得太过诡异，“十二公子，叫我萧漠就好。”
　　十二忍住笑道，“有缘相识于这梅林，又是如此知我心意的朋友，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你不若叫我十二，我叫你一声漠漠。”
　　从来没人这样叫过萧漠，他忍不住抖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必，叫我萧漠即可。”
　　大概也只是想恶心一下人，但想不到杀伤力这么大，十二自己也有点接受不，沉默了一会，说道，“好吧，你不喜欢的话，我便不那么叫了。”
　　被忽略的白灿越来越不开心了，扯衣袖的力气也加大了不少，“走了少爷，天黑了。”
　　萧漠看了一眼天色，便朝十二说了一句，“后悔有期。”就被白灿扯走了。
　　十二一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地平复了下去，晃了晃了酒坛子，看了一会周围满眼满目的梅花，才往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萧漠领着白灿问了梅州所有的客栈，果然没找到一间有空房的客栈。
　　白灿嘟着嘴，“少爷，怎么所有客栈都满了。”
　　萧漠似乎并不意外，“梅州书院身份地位都比较特殊，现在被毁于一旦，武林盟坐不住了，发了浩然正气令，两日后要在梅州开缉凶大会，只怕这会有名有姓的门派都在梅州了。”
　　白灿惊讶，“这么重要的情报，我为什么不知道？”
　　萧漠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你是不是又没看探子的简报？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迟早要自己挑起白虎部的担子，如今朱雀部不能尽信，情报来源还是要依靠白虎自己发展，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为了避人耳目，四部以四大神兽代称，这下，白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在撒娇卖乖，只得乖乖说道，“不是还有你在吗？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你不要生气了。”
　　萧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着白灿稚气未脱的脸，眼内闪过浓重的忧虑。
　　白灿却不管这些，见他没再说话，便以为这一茬已经过去了，又伸手去扯他的衣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在大街上睡一晚吧？”
　　睡大街倒是不至于，武林盟在梅州是有分部在的，盟主刘庸也早到了梅州，刘庸此人武功如其名，倒是一贯的好客热情作风，在江湖上交友广泛，萧漠白灿在江湖上虽然查无此人，但是到武林盟去，不说别的，白住一晚肯定是有的，就看萧漠愿不愿意去了。
　　正在萧漠思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看来我们还是有缘。”
　　萧漠转头去看，正是不久前才分别的十二，此人的手上还拎着刚刚的那个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活脱脱的一个纨绔子弟做派。
　　萧漠脑子里转了一百个想法，突然如沐春风一般地笑了起来，“十二公子，好巧的缘分啊，想不到我们在这遇上了。”
　　这一下，十二不由呆住了。
　　萧漠的年纪，放在京城的哪一个富贵人家都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他偏偏生在了福安侯府，十六岁成年礼一行，便接管了四部，又辅助着少年天子登基，一步一步地走来，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学得喜怒不形于色，周身内敛得不见丝毫锋芒，甚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实情感，也丝毫不见少年的轻佻。多年的习惯使得萧漠的内心静如平水难起波动，虽说来了梅州多了几分活气，一时半会也变不成轻易春风拂面的性子，就连刚刚和十二明里暗里的一来一往更多的也是皮笑肉不笑。
　　萧漠无视白灿的惊讶，脸上笑意不断，甚至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刚才听十二公子说，你定下了这梅州最好的客栈里最豪华的房间，正巧我们也要往哪里去，不如我们一起前去可好？。”
　　十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努力地将笑意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漠漠怎么还这么见外呢，叫我十二就可以了，显得我们亲近一些。”
　　漠漠两个字出现的时候，萧漠已经在心里给十二设计了十二种死法了，各个不重样，脸上却还是一副温柔的笑，“你说的对，是我太见外了......十二，你现在是要往客栈去吗？我们正好一起走吧。”
　　十二的嘴角已经翘得压不下去了，“难不成你们也定了那间客栈的房间，可是你们站在这家客栈门口干嘛呢？”
　　萧漠心里十二的死法又多了三种，可他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继续微笑，“这间客栈房满了，我们正想去那家看看。”
　　这下十二嘴角的幅度可是真真切切的显而易见，丝毫不加掩饰，“哎呀，那可真是不巧呀，我刚从梅州客栈出来，听掌柜的说，梅州客栈也没有空房间呢？”
　　很好，十二已经死了，萧漠的笑不由得冷了几分，在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一把一把的小刀，正往十二身上扎着，可惜十二感受不到小刀，只能感受到萧漠声音里的温柔，“这间客栈也满房了，你刚才说的对，梅州的客栈大约是都满了，不知道你的隔间还能不能再收留收留我们呢？费用可以全由我们来出。”
　　“哈哈哈，”十二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在萧漠逐渐面无表情的注视中，才收敛了一点，一本正经地说道，“凭我们的关系，漠漠你就算睡......主床上，我也没有意见的，可惜啊......”
　　马上就不用睡大街了，这个十二非要卖个关子，白灿憋不住了，“可惜什么啊，你快说啊。”
　　十二撇了一眼萧漠已经完全黑掉的脸，心里已经笑出了声，“可惜啊，刚刚有一对老夫妻来梅州探亲，我看老爷爷和老婆婆满头银丝，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满城找客栈，心下不忍就把房间让给他们了，现在我们可是一样没有房间住的人了。”
　　萧漠用尽了二十几年的涵养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娘，黑着脸拉过还想说些什么的白灿转身就走。
　　十二忍下笑，连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了回来，“好了好了，虽然客栈没得住了，但是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不用睡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