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海依旧朝阳》痕迹Tur

1、短暂的美梦

　　“Youth’s a stuff that will not endure.”
　　——William Shakespeare

　　1

　　翻开最新一期的《Weekly Shanghai》，祈樾看到第三页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孔，旁边是一行醒目的标题——MIT物理学博士裴昭细说专用人工智能向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过渡。
　　人工智能，这是《Weekly Shanghai》这样一本生活周刊很少会涉猎的领域。祈樾不太清楚为什么他们会找上裴昭，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帅吧。不过在这个追求美的社会上，裴昭那张脸确实足够吸引人。祈樾笑着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印在铜版纸上的那张面孔，便从下面的文字开始看了起来。
　　“由互联网技术群和应用场景互为推动，协同发展，自我演进，人工智能早已不再局限于模拟人的行为结果，而扩展到‘泛智能’应用，即更好地解决问题、有创意地解决问题和解决更复杂的问题。”
　　看了没几行字，祈樾有点想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裴昭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卖弄自己的学识。不过祈樾这会并没有接着往下看，因为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当年他和裴昭还在一起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在剑桥读本科，一起学习、一起旅游，做着和大多数情侣一样的事，他们在格林威治看城堡，去大英博物馆欣赏藏品，在议会桥上听大本钟厚重有力的声音。
　　那个时候，裴昭还没有照片上看起来这么成熟，和很多男孩子一样，喜欢打游戏和打球。他和裴昭都会打网球，而且打得很不错，还拿过剑桥举办的网球比赛男子双打冠军。奖杯一直放在他和裴昭在英国的房子里，祈樾前天回国时顺手把它放进行李箱带了回来。
　　那些，都是他和裴昭曾经一起度过的青春。

　　缓慢而熟悉的旋律从手机里响起，是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祈樾从思绪里抽离出来，接了电话，按下免提，略带高亢的声音传了出来，“阿樾，你回国了？怎么，在资本主义世界呆这么多年，不太习惯上海的生活吧？”
　　打电话的是祈樾在国内的高中同学兼朋友，骆子维，本科从交大毕业就一直在上海工作，一看到祈樾下午在朋友圈发的前天刚回国的动态和联系方式，就打了电话过来。
　　“是啊，回来了两天，现在国内都流行手机支付了，有点不太习惯。”
　　“阿樾，你可赶巧了。我们这一帮留在上海发展的老同学正约着晚上一起吃饭呢，大家不醉不归，你来不来？”
　　祈樾去英国快十年，和大部分高中同学早已断了联系，他估摸着自己和他们不熟，去参加估计也无聊，便回道：“我就不去了，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好好玩。”
　　但骆子维并没有同意他的拒绝，他激动地拔高了声调，“阿樾，我好多年没看到你了，出来一起叙叙旧嘛。我不管，反正我一会就告诉他们你回国的消息，不想不好做人的话，你最好乖乖来。晚点他们商量好地点，我发给你。”
　　……
　　挂了电话，祈樾叹了口气，这么多年，骆子维还是没什么变化，依旧大大咧咧的性格。他从沙发上起来，准备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出门。他进了自己的卧室拿浴袍和内衣，看到放在书柜上的那座奖杯，有些发愣，但很快心里就别扭地强迫自己转移了视线。
　　洗完澡出来，祈樾又接了个电话，是他的母亲打来的，大致意思是她和祈樾的父亲赶项目进度，周末就不回去了。祈樾虽然知道他们二老忙，但当时也不忘调侃一句，“妈，我回国两天了你们还没见到我，看来在您心中，儿子的分量不如科研啊。”祈樾的母亲，杜教授冷静地回击道：“你当初不听我们的意见跑去英国学法律，考虑过我们在你心里的分量吗？你都不知道我和你爸爸在其他教授面前有多不好意思，自己的儿子不说青出于蓝吧，居然脱离正轨，跑去学文科。”
　　“杜教授，您好歹是国内顶尖大学的知名教授，竟然带头搞学科歧视。况且，我学法是因为我心中有匡扶正义的侠客精神。”
　　“哼，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
　　……
　　祈樾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爸妈在上海市中心的一套房，不远处就是外滩，寸土寸金的地段。他的父母都是交大的教授，因为这两个月手头项目和研究任务重，一直住在学校。因而这套两百多平的房子现在只有祈樾一个人住，反而显得空落落的。他吹干头发，进了隔壁的衣帽间。
　　在英国多年，祈樾的穿衣习惯深受传统英伦风的影响，厚重而不张扬，且十分注重细节。他挑了件深灰色的Armani长风衣，内搭黑色衬衫和深色长裤，仔细地打理好头发，擦了擦金边眼镜，喷了几下Burberry的新伦敦香水，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lv Grand sac手袋，出门了。
　　这样一身行头，加上祈樾自身英俊的外貌，当他站在小区门口打车时，很快便吸引了周边不少人的侧目。祈樾被看得脸有点发红，好在司机来得很快，他坐上车，关上车门，身体放松了不少，总算不用被一群人盯着了。过两天得去买辆车代步，他心想。

　　2

　　骆子维报的地方离他的小区有点远，祈樾坐了半个多小时车才到。这是一家专做上海本帮菜的私房菜馆，名曰“醉江南”。想是骆子维怕他出国太久，都忘了中餐是什么味道。
　　进了店，在服务员的指引下，祈樾才找到骆子维所说的名为“花间”的包厢。推开门，他发现自己来的算晚了，两张大桌上早已坐了不少人。不过祈樾毕竟出国太多年，况且大家变化也不少，这些看起来挺面熟的人，对他来说也仅仅是面熟了，大多数他已经名字和脸都对不上了。
　　骆子维见他进来，便热情地打招呼，“哎呀，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神祈樾同学吗，当年的市状元，跑去大英帝国深造了这么多年，昨天刚回国。阿樾，快，快过来坐这儿。”
　　祈樾本想低调地找个位置坐下，但经过骆子维这一番说辞，他也低调不得了，只得简单地和大家打招呼，“各位同学，好久不见了。我是祈樾，刚回国不久。”醉江南的装修很豪华，再加上祈樾今天好好打扮了一下，因而在夜晚的灯光下，他这绅士地打招呼方式看起来十分英俊迷人。
　　桌上有个女的带头起了哄，“祈大学神，这么多年没见，风采依旧啊。你们还记得祈樾上学的时候吗，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双校草，现在大家都奔三了，没想到祈樾还是那么好看，果然是我当年心目中的男神啊！”祈樾敏感的捕捉到了“双校草”三个字，愣了一下，随即用笑容掩饰了那一瞬间的慌张。
　　可大大咧咧的骆子维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脱口而出，“对了，我刚才也叫了裴昭，这家伙都回国一年多了，一直没机会见他。他本来还不想来呢，我一说祈樾回国了，也要来，他就改口了。阿樾，还是你的面子大啊哈哈哈。”
　　这话一出，周围人立马跟着起哄起来，“祈樾和裴昭什么关系呀，开玩笑，我当年还嗑过他俩的CP呢……”
　　祈樾听到裴昭要来的消息，心里紧了一下，暗道刚才就不应该答应骆子维来参加聚会。他在骆子维旁边坐了下来，打着哈哈，借机转移话题，“哈哈哈，别这样，大家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了，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都是虚的。话说各位现在都在哪里高就啊？”
　　骆子维见他提了这个话题，心里也有点好奇，便抢着接话道，“阿樾，说起来，你这个剑桥大学法学系博士毕业的高材生，怎么想起回国了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英国工作呢。”
　　祈樾浅浅笑了一下，回答道，“我之前一直在CRA律所工作，他们上个月在上海设了代表处，需要人手，就让我回国做负责人了。我下周一就去上班，地址在陆家嘴中心大厦51楼。”
　　骆子维很夸张地回答道：“阿樾，行啊，你越混越厉害了。现在都当上英国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了，以后可得多照拂着小弟。”
　　“骆驼，你少贫了。你在SND都当上技术总监了。”
　　……

　　和不少同学交流完近况，换了名片，人渐渐到齐，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大家都落座准备开始吃饭。祈樾看着他这桌上空出来的一个座位，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裴昭没来。”不过他心里还是有淡淡的失落，虽然分手了四年多，他们好歹也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况且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裴昭现在连见个面都不愿意。
　　可是，墨菲定律总是没错的，“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祈樾吃了点东西，应付完各个朋友的询问，正准备找个借口开溜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多年不见，裴昭褪去了本科时期的青涩，变得更加的成熟和俊朗。刚站起来准备开口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的祈樾，就这样和裴昭对上了眼，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相互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其他人注意到他俩这尴尬的气氛，都渐渐停止了说话。祈樾率先打破了沉默，走上前去主动伸出手，“裴昭，好久不见，你在美国过得还好吗？什么时候回国的？”裴昭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僵硬地握住他的手，回道，“毕竟不像某些在英国的人，做绅士做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
　　“……”祈樾有些无语，裴昭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爱讽刺人，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你不也回国没多久，怎么，美利坚的钱还不够你赚的？回国来捞更多的钱？”
　　骆子维见他俩之间气氛有些不对，赶忙上前去招呼裴昭，“昭哥，好久不见，快来坐，我们没等你来就开动了，不好意思啊。”
　　裴昭终于不再看着祈樾，他温和地回应道，“没事，应该我说抱歉的，临时有点事，迟到了一会。”说完他随即坐到了祈樾对面的空位上。骆子维虽然不知道祈樾和裴昭之间怎么回事，但为了缓和他俩之间奇怪的气氛，便接着说道，“现在应该叫裴总了，上海高科技企业的大领导啊。你和祈樾两个人不愧是我们上海当年理科前两名，都混得这么好。我原来以为你们会去清华，没想到双双跑去剑桥读了，当年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前两天还看到裴总上了一个周刊的专访，太厉害了。来来来，裴总，和我们阿樾喝一杯，你俩可是我们这一届的神话啊。”
　　见到祈樾的裴昭，虽然嘴上有点不饶人，但其实心情是很不错的，不过这会他听到“我们阿樾”四个字，眼神暗了暗。裴昭主动拿起酒杯，朝着祈樾说道，“还是我们的状元厉害，英国大律师，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律师，不知道肯不肯赏脸和我喝一杯呢？”祈樾选择性地忽略裴昭话里的阴阳怪气，淡淡笑了笑，拿起杯子回应道，“裴昭，别来无恙。”
　　似是听出了祈樾话里的深意，裴昭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别来无恙。”

　　3

　　气氛逐渐恢复正常，二十来号人也慢慢话多了起来，但祈樾和裴昭再也没交流过一句话。这一席饭吃到九点多，有几个不胜酒力的男的已经提前离了场，待到大部队解散的时候，祈樾牵着喝高的骆子维到餐馆门口，帮他叫了代驾，把他送上车后，转身看到正站在身后的裴昭。
　　私房菜馆的门口亮着各色彩灯，站在阴影里的裴昭静静地看着祈樾。有些昏暗的灯光并没有掩盖住裴昭的英气逼人，反倒给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冷峻的他多了几分勾人的色彩。
　　“这家伙真是越老越帅，操。”祈樾暗暗骂道。不过他面上还是客气而疏离地讽刺道，“裴总怎么在这儿，你的司机呢？还是说裴总作风勤俭，没请个司机给你开车？这不符合裴总一向喜欢铜臭味的风格吧？”
　　四周无人，裴昭叹了口气，回道，“阿樾，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可好歹也是从小就认识，没必要一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吧？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怎么，我的竹马，这么久没见了，不一起叙叙旧吗？”
　　祈樾愣了一下，很久没听到裴昭略带磁性的声音说出“阿樾”，他的脸有点烫。倒是没想到裴昭这么直接，祈樾不甘示弱地回道，“好啊，裴总，隔壁酒吧走起？”
　　裴昭抬手看了眼手表，“有点晚了，我明早还有事，不如去你家坐坐吧。”
　　“……”这么晚去别人家里不是更不好吗……况且对象还是他的前男友。
　　“怎么？家里养了个小男朋友，不能让我去？”裴昭见祈樾有些犹豫，淡淡地嘲讽道。
　　祈樾本着以和为贵的宗旨，忍住想揍裴昭的冲动，回话道：“裴总，你多虑了。我只是在想以我们的关系，不太适合去对方的家里吧。没想到裴总脸皮还是那么厚。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拒绝。”祈樾抬手叫了一辆停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
　　“师傅，白金湾府邸，谢谢。”祈樾开口道。
　　裴昭愣了愣，淡淡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但这个表情却被祈樾看到了，他心里嘀咕着，这货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事。
　　车上有司机在，两个人在后座一直沉默着。祈樾和裴昭都没喝多少酒，两个人隔得有点近，祈樾身上Burberry新伦敦的淡淡烟草味和裴昭身上的松香味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氤氲出莫名的暧昧氛围来。
　　好在这种暧昧并没有持续多久，裴昭抬手开了窗户，“有点热，透透风。”
　　出租车正开在高架上，一开窗，有点大的风便一下子吹散了原本的气味，各怀鬼胎的俩人也清醒了不少。裴昭开口问道，“阿樾，你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回英国？”祈樾先是顿了一下，想到他晚到了，并没有听到前面高中同学对他的吹捧。不过他并不想这么顺从地裴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怎么？裴总，不是说我终于舍得回来了吗，我可不得多呆一阵子。”
　　“……说人话。如果你不想我打电话问候叔叔阿姨，请他们吃饭。”
　　“好吧，CRA在上海设了代表处，我回来帮忙。”祈樾有点恼怒。
　　“嗯，还不错。”听到祈樾应该会长住上海的消息，裴昭紧握的手瞬间松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愉快了不少。
　　说话间，白金湾也到了，俩人下了车往小区内走去。

　　夜晚十点的上海，灯光璀璨。祈樾和裴昭一前一后的背影，在霓虹闪烁的映衬下，愈发的清冷。祈樾有一瞬间感觉回到了高中，他和裴昭下晚自修一前一后地往校门口走去，也是这样的场景。一晃快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场景历历在目，人也还是那个人，身份却不一样了。他突然想起在剑桥时读莎士比亚的书看过的一句话，“青春时代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时，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他和裴昭的过去，早已经随着青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