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灿殿下》玉瑾儿

1、神之庇护

　　引子
　　万宗三年秋末，千塔寺轰然倒塌，漫天的沙尘蒙住了所有了人的眼睛。黄沙散尽，大雪骤降，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全村人，他们恐慌地看着这个小生命，毕竟这里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如此纯净的声音了。
　　冬天，就这么来了。比起塔灿的出生，冬天的到来早已不被人关注，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个孩子，等着有人出来决定她的生死。
　　塔灿既然有了名字叫做塔灿，这就证明她有了活下来的资格，她有了这个可以代表她自己的名号，虽然许多人对村长的这个决定心怀芥蒂，却也似乎隐隐地透出一些对塔灿的好奇。就好像简单地对一个新事物的好奇。
　　没有人会忘记，那夜村长帐中，蜡烛整整燃烧了四个时辰。
　　看上去正值壮年的村长，埋头深思了许久，终是抬起头来把这个婴儿抱在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心底微微一沉。他知道，就是这一个刹那也许会决定全村人的命运，他犹豫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独步沧州无牵无挂的男人，他这样生活了太久，他们这样生活了太久太久。
　　或许，经不起这般的折腾吧。他想过，也想过牺牲这个孩子。但就在我们的塔灿第一次微笑的时候，这个在她的一生中举足轻重的男人终于放弃了这个决绝的念头。“留下她”，他长叹一口气：“让她为我们活着，替我们活着吧。”
　　帐子里的人一个个站了起来，西北角落里的一个约三十岁年纪的女人显得有些冲动，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是被旁人阻止了。半晌，几乎所有人都流下了两行眼泪，村长使劲抿着嘴唇望向窗外星空的方向，漫天灰蒙蒙的沙子，挡住了所有星辰的光泽。他看不到命运的轮盘怎么转动，他一直以为生活在千塔寺下的他们，永远不需要再看星辰运转。
　　“万物的主，原谅我的愚昧和对您许久以来的不敬，如今请允许我用我的灵魂向您祈求，祈求这个孩子带给我们的不会是灾难。程亦敬上。”这个男人，在心里默默说出了自己百年前的名字，他突然想起年幼的时候祖父曾经对自己说过，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神圣且有灵性的，用名字祈福是最庄严的祈祷方式，一定会被神明听到。多么久远的记忆，哪怕是自己最亲爱的祖父，模样也已经模糊了许多，怎么都看不清了。
　　程亦，三百年前的馄饨乱世，多么逍遥的一个名字。

　　第一章 神之庇护

　　“妞儿，叫伯伯，”程亦用食指轻轻地碰塔灿圆乎乎的小鼻头：“怎么一直笑呢？呵呵。”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看着塔灿清可见底的眸子，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脑袋里好像有一些什么东西要跑出来，却又仿佛被埋得太深，他没有精力把它们挖出来。
　　他怔怔地站着，手指不自觉地在小姑娘的鼻尖划了两个小圆圈，塔灿“阿嚏”一声，打了她生平第一个喷嚏。程亦像是被刺激了一下神经，突然跳了起来，躲开好几步，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或许太夸张了。程亦自嘲地笑笑，在这个不老不死的村落里，确实太久没有听过这种“世俗”的“阿嚏”声了。他突然有些害怕，但奇怪的是，内心深处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喜悦，不声不息地就浇灭了这股害怕。
　　“四大禁忌，已经破了三个，程亦，你真是不怕死。”我们的村长没有回头，却眉头一簇。
　　“死？愿儿，这么久违的字，我听着还真是没什么感觉了。”程亦安静地答道。
　　女人的脸浮上一种莫名的表情，不知是尴尬还是愤怒。这个女人，却是那夜帐中那个略显激动的少妇。
　　半晌，女人踱步到塔灿面前，慢慢地蹲下来，摸了摸塔灿刚刚长出来还很柔软的金色发丝：“已经看到‘生’了，还怕看不到‘死’吗？”
　　说罢，被称作愿儿的女子站起身来，目光里再看不到多余的光泽，只是从男人的肩头擦过，掀起了帐子的门帘。
　　有那么一束光缓缓地射进来，打在放着孩子的床上。程亦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扬了扬头。
　　愿儿啊，或许你还是不懂，如若我都不怕生了，又何必怕死呢？
　　然而远处的女人，终是强忍着悲痛咬住了嘴唇，自语道：“不是说会一直等吗？可你还没有等到不是吗？”
　　仿佛是听到了这声抱怨，程亦终是不小心失手摔破了那个装满浓茶的杯子。
　　接下来让我们说说我们的塔灿。
　　在这个标准的黄毛丫头的眼里，记录了很多目光。这些目光中有来自程亦的关爱和无助，有来自一个少妇的敌视和无奈，还有更多是小心翼翼地打量。闻名沧州的塔灿殿下在那部后世看起来极为珍贵的回忆录中曾经写道：“在我心中永远滞留着那种目光，虽然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刻进我脑海中的，毕竟我当时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那种目光，只存在在那开始的五六个月，从他们开始慢慢习惯我的成长开始就变得很少见了。有时候我很怀念那种目光，那里虽饱含了恐惧，却也有最为纯洁的期待。”
　　后世许多典籍专家珍藏了这段话，认为这段话充分说明了塔灿殿下从降世的那一刻就具有凡人无法比拟的超能力。但他们永远不知道，塔灿这样一个不曾服输过的女子，想起这些目光，心中流过的永远是一丝柔情。
　　让我们把历史的车轮再度驶回万宗年间，塔灿大约四个月大的时候，程亦召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围在了塔灿的床前。“塔灿”这个名字就诞生在这个时刻。
　　程亦说，她注定和千塔寺有不解之缘，她的母亲在那次灾难中尸骨无存，便也不能确定她的姓氏，就以“塔”居之。而“灿”是光明灿烂的意思，他希望这个女孩儿带给这个村落的是光泽，而不是无望的黑夜。一片寂静，无人反驳，这里的每个人，他们都已经老到懒得回忆过去，更不会料到在未来的一天，他们的小女孩儿一身红袍站在沧州最高的神殿上，驳回了所有大臣提出的封号，执意要使用“塔灿”这个注定名垂千古的名字命名她的国度。
　　塔灿帝国的塔灿殿下，开始慢慢长大。
　　五年，在这个村落的每个人眼里，都显得太短促，塔灿刚刚到来时的惊恐很快平息，村民们发现即使“四大禁忌”已经打破三条，但他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生活着，依旧是三百年前的老样子。他们早就习惯了忘记，塔灿不再是那个奇特又可怕的存在，而仅仅是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在成长着的小生命。她似乎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点不同，却着实无伤大局。
　　于是这年，塔灿五岁，生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她会跑到村口的枣树下捡冬枣，会钻进程亦的帐子里撕那些破旧的书的书角，会缠着邻居的姑姑讲故事给她。但姑姑总是讲着讲着就说不下去了，每次她都会叹着气，嘴里嘀咕着“忘了”“忘了”一类的词，慢慢地走开。不知道为什么，塔灿总觉得那个时候的邻居姑姑，有些悲凉，悲凉地也许她本人都感觉不到。
　　而程亦，自从有了塔灿，他便在原来千塔寺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凉亭，每每无人的夜里，塔灿总是看到他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
　　“伯伯，你在说什么？”塔灿拽了拽程亦的衣角，却发现程亦没有反应。小塔灿很纳闷，虽然有的时候伯伯有些奇怪，但他对她很好，每次塔灿问到什么他想不起来的问题，他总会努力想很久，即使没有结果他也会想别的有趣的事情转移小塔灿的注意力。而此时，伯伯不理她了。
　　小塔灿蹭呀蹭，像一只小猫一样蹭了好几圈，程亦终于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
　　“伯伯在向神祈祷，保佑我的小塔灿健康的长大。”程亦笑笑，看着撅起小嘴的孩子。
　　塔灿不再生气，而是张大眼睛问道：“神是很厉害的东西吗？”
　　“是，他总是能完成人的心愿。”
　　“那塔灿也有心愿！”塔灿高兴地跳起来，学着程亦的样子努力仰着脖子看到天上。
　　程亦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妞儿，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神圣且有灵性的，许愿的时候说出自己的名字，一定会被神明听到。”
　　“好啊！我叫塔灿，我……”塔灿兴奋地叫道。
　　“嘘，但是小塔灿，神不会有那么多精力听你说很多话的，所以不要轻易用名字许愿，许的多了，神听见你的名字就会烦。”
　　“烦吗？就像愿儿姑姑烦塔灿一样吗？”小姑娘突然有些垂头丧气了。
　　“呵呵，可能有点儿像吧。”程亦笑着答道。
　　“那怎么办？伯伯的愿望有神帮着实现，那塔灿的呢？”
　　“塔灿什么愿望？”
　　“塔灿想要一只小兔子当生日礼物！”
　　“那塔灿的愿望，伯伯来帮你实现。”程亦幽幽地看向远方，又转回来，抱起来他的女孩子。
　　塔灿忽闪忽闪着她的大眼睛，无聊地揪着伯伯下巴上出现的几根胡须。月亮好大啊，她突然想，也许她刚才应该向伯伯要几个大大的月饼吃才更好，想着想着，她就闷闷地耷拉下了脑袋。

　　“其实你才是庇护我的神明。”许多年之后，塔灿殿下在宫中的金纱帐里醒来，喃喃自语道。

作者有话说

　　一直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心里绕来绕去，终于下定决心要写下来了。也许她不够完美，但她是他等待了那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