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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努巴娘娘 ...

  •   “咕、咕、咕……”夏海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他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清晨混沌的天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撒在黄土瓦房内的青石地上。

      他眯着眼一转头,看到窗棱上的回文雕花,才想起自己已经从学校回到了家里。那雕花是夏海爹亲手雕的,和别家的都不一样,颇为奇怪繁琐。

      夏海坐起身,套上黑色的棉布长裤,把床内侧的黑灰色短打披在背后,整理了床铺,就往伙房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鸡叫声听不到人走动的声音。

      夏海知道,爹娘肯定已吃过早饭。他爹一大早就会下地去干活,他娘要么在隔壁三太娘家里绣帕子,要么就去了后山挖野菜。

      说起来,家里的活计从来不用夏海操心。

      夏老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宠孩子,什么活都不用夏海干,还把夏海送到县里的学校去读书,村里不知道有多少孩子都羡慕老夏家的这棵独苗苗。

      但是夏海从有记忆起,家里就是一片沉寂。

      爹娘在家里很少说话,别人家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他家里连人声都少听见,导致夏海小时候迟迟不会说话,到了4、5岁才开口。

      开口第一句话也不是叫娘,而是磕磕绊绊地喊,努巴,努巴……

      “努巴,努巴,烧死哑巴,哑巴不跑,喜鹊不叫……”

      夏海回过神来,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从门口跑过,嘻嘻哈哈地唱着童谣,一边唱,一边把双手握成拳,右手向下,左手向上,把两只拳头有规律的击打着。

      这是村里特有的童谣,小孩们的动作就是村里供奉保护“努巴”神上供时要做的动作。可能是平时见大人做得多了,孩子们便也学会了。

      夏海咬着手里的面饼子,坐在大门门槛上。

      这大门也是他爹自己做的,用了结实的木料,不过没刻雕花,就是光秃秃的两块门板,连个门环都没装,平常也没人来他家里找人。

      他爹娘都是沉闷的性子,和村里的人都不亲近,但是碰见都会互相打个招呼。唯有隔壁的三太娘和他家关系还比较近。

      其实夏海一直奇怪,他爹的木工活做的特别好,雕花样式也很精致,但是从没有村民来他家里找他爹做活。

      夏海正艰难吞咽着干巴巴的饼子,旁边小院的门吱嘎一声响。

      “海娃回来啦?”三太娘佝偻着背,拄着一只拐杖,脸上的皱纹还是那么多,笑眯眯地从院里走出来。

      “你娘去后山挖野菜了。”

      “知道了,三太娘。”夏海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一排牙齿。“可是现在这个时令,山上野菜也不多了吧,娘何苦费那个劲呢?”

      双手拄着拐棍的老人嘿嘿一笑,脸上带着点说不清的神色,“你娘想挖,那就肯定有哇。”

      说完,也不等夏海多想,回身往院里走,又嘱咐他,“努巴过生日,回来是应该的。记住少去川岭子蹚水,要涨水咯。”

      夏海利索地答应一声,拍拍双手,从门槛上站起来。接着回头看了一眼福堂,把大门锁上,就往村东边走去。

      现在是5月份,中午的日头也毒辣,阳光晒在身上有一种炙烤的感觉,但是走到树荫下,又有一股凉气顺着腿肚子往上窜。

      路上,有小孩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他们都没穿鞋,光着脚丫踩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湿漉漉的,明显刚下过水。

      走过夏海身边的时候,有小孩交头接耳偷偷看他,像说悄悄话似的,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夏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做出没发现他们的样子。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不管是大孩子还是小孩子,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有人这样议论他,也不怕被他发现。

      但是却也没人敢惹他。

      许是和他娘说的一样,因为他和努巴是同一天生的,他们不敢欺负他。

      不一会儿,川岭子就到了。

      川岭子是一条河,河水从山间一直流到村外,由东向西,又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人知道河水的源头长什么样,老人们说那是龙王洞里流出来的,至于洞在哪,谁也说不清楚。

      村里大人都不禁止孩子们去川岭子蹚水,因为这河浅的淹不死人,最深的地方还不到一米。只有三太娘爱唠叨,经常提醒夏海不要去川岭子蹚水。

      夏海不爱淌水,只是喜欢来这里泡脚,冰凉的河水流过他的脚心,能带走他身上的火气。

      今天川岭子倒热闹得很。

      一群孩子围着几个穿着靓丽的年轻人,看他们在河沿边摆弄着一些类似用来探测的仪器,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地喊叫。

      河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石头后面有一棵繁茂的柳树,正午树荫把石头包裹进去,是夏海最满意的位置。

      脱掉有些灰扑扑的布鞋,把脚泡在河里,夏海百无聊赖地看着几十米开外那群年轻人鼓捣着什么。

      陈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河边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必须得扶着身边的经纬仪才能测量。

      陈倩怡和闺蜜贺莉是同班同学,两个女孩子非得要来这乡下完成暑假作业。陈毅作为大哥,只好约了陆恒和李飞宇两个哥们陪着她们过来。

      只可怜陆恒这个大少爷,还以为能借着机会到一个桃花源散散心,结果到了这偏僻的小村子一看,除了农田就是山林,什么像样的景色也没有。

      李飞宇倒是毫无怨言,他本来也要完成乡村民俗研究的暑假作业,这一趟来的正好。只是刚到了这,还没开始收集资料,就被拉来做苦力。

      陈毅忍着两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一群小孩乱七八糟的提问声中,回头望向不远处,发现那边树荫下坐着一个一身黑衣黑裤的少年,双腿泡在河水里,看不清长相。

      那人旁边还蹲着一个大个子,是个寸头,浑身上下肌肉鼓起,却非常温驯地蹲在那里。

      这时一个看热闹的小孩也注意到了河边的人,小声和同伴们说,“傻子和努巴娘娘来了,快走咯。”

      话音刚落,刚才还围着他们聊个起劲的孩子们,一个两个地都转身朝村子走去。

      李飞宇一听就来了兴趣,这和他的课题很有些关联,于是马上拽住身边一个小孩。

      “等等,你们说什么努巴娘娘?”

      “哎呦,努巴娘娘就是努巴娘娘嘛!”小孩子貌似着急赶上大部队,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跑走了。

      “有意思,我还没开始调研呢,这数据就自己上门来了。”李飞宇露出狡黠的笑容。“努巴娘娘听起来倒像是乡村供奉的保护神、土地公之类的,只是怎么会有活人被这么叫呢?”

      “更何况是个男人!”陆恒做出少见多怪的样子来,两条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有的小孩八字轻,是要用大仙的名号来压一压的,或者给大仙做干儿子、干女儿。”

      “哇!莉莉你怎么懂这么多!”陈倩怡抓住贺莉的胳膊,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跟着奶奶在乡下住,看过很多这样的事,我还见过嫁给大仙做老婆的呢!”平时总是很内向,不爱说话的小姑娘,说起这些事倒是头头是道的。

      陈毅几个男生听了这样的话,均感叹女人果然是聊起八卦来最起劲。

      “哎?那两个人怎么不见了?”陈倩怡往伸手一指,大家才发现河边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李飞宇一手叉腰,一手捏捏酸痛的脖子,可惜地说:“还想去找他们聊聊呢,我看那个黑衣服的和我们差不多大,没准能打听到我想要的素材。”

      不提河边的几人如何好奇,这边夏海已经走在回村的路上了。

      “外村人,外村人,天天吵,真烦人!”

      夏海抬头看向身边的高大身影,轻轻笑了一下,“你现在倒嫌别人吵闹了。”言下之意,平时也没少被这大个子打搅。

      “不一样!我保护夏海,他们来了几天,到处乱跑!”大个子不满地嘟囔,“还打听努巴的事情!”也不知道隔了那么远,他是怎么听到的。

      然后说着说着,他自己生气起来,张牙舞爪地去踢路边的野草,搞得路上尘土飞扬。

      快到村子的时候,夏海身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他自己悠悠达达地往回走。

      “海娃回来啦。”村长站在村口不知道在等谁,看到夏海过来了忙打招呼。

      夏海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村长爷爷,日头这么大怎么在这站着?”

      “人老了,日头下面多晒晒是好事。”老人正正头上的瓜皮帽子,越看眼前的年轻人越满意。

      “那您老慢慢晒,我先回去了。”夏海后背一紧,连忙笑着告别。

      回到家里,果然还是大门紧闭。夏海直接打开门往里屋走,全身汗津津的,路过福堂,背上疼痛加剧,也不吃午饭,就那么歪倒在床上不出声了。

      “努巴努巴,烧死哑巴,哑巴阿娘,哑巴阿爸……”李飞宇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不远处几个小孩唱的童谣,一边写,一边跟着哼哼。

      “李婶子,这努巴是你们的守护神吗?”

      陈毅他们几个住在李婶子家里,平常的伙食费给的非常大方。年纪小的陈倩怡最是好奇,趁着吃完晚饭在门口消食的功夫,问出了几人都想问的问题。

      李婶子慈祥地一笑,“是啊,努巴是我们的守护神,守护我们村代代相传。”

      “那努巴娘娘呢?”贺莉清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问到。

      谁知道李婶子倏地收回笑容,眉头微蹙,将头撇在一边,轻声说:“什么努巴娘娘?”

      陈毅本能地伸出手拦住自己妹子,不提他们在河边见过的少年,“只是听孩子们偶尔说起过这个名字。”

      李婶子听罢,过了两秒,声音里又带上笑意,“那是努巴大神的媳妇,和努巴大神是生生世世的爱侣,一同守护人间。”

      陆恒一听,张大嘴巴回头,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幸好李婶子此时还望着另一边,不曾看见他们的表情。

      陈毅反映最快,又和那农妇聊起山间野味,成功转移了话题。

      王飞宇在笔记本上悄悄写下“努巴娘娘”,又在旁边标上一个“男”字,还画了一个问号。

      夏海还不知道有人正惦记着他。

      此时月疏人稀,他chi裸上身跪在福堂里,紧闭双眼,两只手微握成拳,左手向下,右手向上,正有节奏地相互击打着。

      消失了一白天的夏海爹娘也站在他身旁。

      他娘捧着装满不知什么油的木盆,他爹拿着一支长满树叶的槐树叉子,从木盆里沾着油,合着他击打双拳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往他背后抽打。

      昏黄的福堂里,烛光恍惚,只能听到“刷刷”的声音,墙上的红色佛龛里供着一个浑身黝黑的木质神像。

      只见那神像五官朦胧,一条硕大光滑的尾巴从底部伸出,弯弯曲曲缠绕在神像周围,越到尾部越细,最后直直地竖在佛像胸前,尾尖好似正指着跪在堂下之人。

      夏海身上的油珠滚落,浸透了下shen的黑裤。旁边的夫妇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手上也沾满了粘稠的油,每一次击打都在两手中间拉出长长的丝儿,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桌上的蜡烛忽地被吹灭了。夏海浑身脱力的跌坐在地,没注意到旁边的窗缝里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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