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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杜鹃带血归 ...

  •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杜鹃带血归
      一驾马车疾行于密林小道,由乐安一路向东,驶向吴地,溅起烟尘滚滚。
      颠簸声中,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容,虽为男子装束,却未戴冠,仅以白玉簪子束发。
      “朱桓,我们这是去哪?王爷呢?”她的声音在晨曦迷雾之中,似空谷鹂唱,又似泉水叮咚,悦耳动听。
      赶车的朱桓一面回答,一面依旧不停挥鞭,让车马疾驰:“王爷听闻新皇率军御驾亲征,料定他此行必不会善罢甘休,故嘱托在下务必送夫人回故地,借用周筠户帖,隐居避祸。”
      周霁雪仔细打量车内,见果然车中放满食物、衣饰与细软之物。她记得那日,新皇兵临乐安城下。她身着霞帔嫁衣,与汉王对坐于红烛之后,饮完合卺酒后不省人事。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汉王堪称良人--他信任她、理解她、爱护她,想她所想,一往情深。他不计较她出身教坊,身份低微,一心想给她正妃名分,让她主事王府,位同嫡妃。
      这世间急风密雨,风雨如晦,而她曾身负奇冤,孤苦伶仃,漂泊无依,那时唯有汉王为她撑起一角屋檐。
      此恩此情,此生难报。
      如今,汉王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她又如何能撇下他,置若罔闻、安然度世?
      “停车!”霁雪轻喝一声。
      朱桓似已料到她会如此,不慌不忙说道:“王爷还说若夫人执意回去,让在下务必转达夫人:‘夫人是王爷唯一珍爱之人,王爷此生只愿夫人平安喜乐、自在随心,王爷即使身处无间之地,心中亦能安然自得,愿夫人念及双亲苦苦等候,万勿以身赴险。’”
      “双亲?”周霁雪喃喃道,她确实需要赶赴江南安置父母亲眷。
      她这一生实在算不上顺遂,双亲兄妹也才从烟瘴之地回乡,脱离流放之苦。汉王希望她与亲人团聚,从此安享天伦,远离朝廷纷争,那曾是她奢求已久的。
      周霁雪轻叹一声:“那惊鸿现在何处?”
      朱桓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为行程轻简,王府亲眷分散逃离,可出行仓促,难免顾此失彼,至今尚无音信,或许不久之后,会与夫人相聚江南。送完夫人之后,属下会去营救汉王。”
      霁雪放下车帘,由着车驾驶向江南。一路打听,才知汉王身陷诏狱,生死未卜;王府其他女眷,来不及出城,已悉数充入掖庭为奴,那惊鸿是否身在其中?
      十数日后,车驾终于抵达故地江南。她的母亲已故,父亲吴彦名自流放南疆宁德以来,饱经风霜,年迈体弱,两鬓斑驳,让她不忍再话离别。
      可午夜梦回之时,汉王与惊鸿的音容笑貌常现眼前,她如何能置他们安危于不顾,独享安乐?
      次日,晨曦微露,雾气迷蒙。
      周霁雪安置好家人,毅然收拾好行囊,含泪拜别父亲与兄妹,“汉王对我恩同再造,琉璃与我情同姐妹却为我而死,她唯一的妹妹惊鸿,如今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我实在无法不管不顾。虽说‘父母在,不远行,’还是请父亲原谅女儿不孝,只能再次离家远赴京师,但求略尽绵薄之力。”
      父亲转过身去,偷偷拭去眼角泪水。昔年中秋夜宴花好月圆的盛景虽已难再现,可一家人沉浮辗转飘零散落,终归还能守望相助。爱女此去一别,山高水长,可有相逢之日?
      可父亲还是忍住心痛,说道:“当年你离家入宫,是皇命难违;如今再次离家,也是情意难违。若是强留下你,你必此生难安。为父虽已年迈,然可支撑自理,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不必挂心,也不要后悔。”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此次一别,或许此生再难回乡。为行程方便,不连累他人,周霁雪扮作男装,带上周筠的户帖,背上行囊,孤身一人,北上京师。
      在进京关隘,周霁雪在茶棚等候城门开启,听到邻桌在悄声议论:“听说当今圣上御驾亲征,汉王寡不敌众,只身间道投降,如今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诏狱,等候发落。”
      若问如今何事最为热议,自然是非汉王谋逆莫属了。其中一人立刻来了兴趣,打断道:“什么汉王?如今已被削爵贬为汉庶人了,还敢说汉王二字,不要命了吧?”
      另一人道:“天家最是无情,亲叔侄又怎样,还不是沦为阶下囚?”
      方才那人摇头叹口气:“阶下囚还是好的,谁知日后能否留住性命?别说是叔侄,自古以来,天家之中,兄弟手足,父子天伦,沦为刀下鬼的还少吗?”
      “听说汉庶人部下血气方刚,顽强抵抗,封锁了城门,要与乐安同存亡。倒是汉庶人贪生怕死,执意间道出城投降。”
      一位读书人捋须道:“战争苦的是百姓,到底是因贪生怕死,还是为保全乐安城民,都将随着这成王败寇湮灭尘埃了。”此话发人深省,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旁桌有人挑起话头:“听说此次圣上亲征,倒是凸显了两个人物。”
      另一人被吊起了胃口,忙问:“不知是哪两个?愿闻其详。”
      那人接着说:“一个是于廷益,当日是他在阵前朗声宣读圣旨,细数汉庶人之罪行,昭告安抚当地百姓。听闻其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更兼声如洪钟,文采斐然,深得圣上隆恩,当即下旨擢其为巡抚。”
      一人插话问:“莫不是江南那个八岁时便能吟出‘赤帝子,斩白蛇当道。’的神童?”
      “正是。于廷益当年在天下闻名的江南鸣鹤书院就读,与那个十岁就入宫选为皇太孙伴读的吴妙棠正是同窗,二人皆声名斐然,有宰辅之才,听说还曾有过婚约。”
      闻言,周霁雪一怔,肩上行囊陡然落地,眼前浮现出一个意气风发、胸怀天下,巍巍然如青松,皎皎然如玉树的少年。
      众人闻声转头去看她,霁雪将头上的斗笠拉下一些遮住脸,调转过身。众人见他不过一介白衣,不以为然,方才那人接着问:“那另一人是?”
      “另一人自然是英国公长子张忠了,果然虎父无犬子。听说他潜伏在汉庶人身边多年,这才搜寻到他谋反的罪证,由其父英国公张辅呈与圣上。汉王麾下将士都因叛乱被牵连获罪,唯有他得以升迁。圣上为嘉奖其父子一门忠君爱国,特擢其为锦衣卫指挥使。弱冠之年,即已位列三品功臣,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不过是卖主求荣的小人!”另一人流露出鄙夷的神情,说道,“听说新皇亦有诸多非议,自仁宗皇帝不豫,到新皇从留都回京即位,不过十数日,若非事先部署,怎么可能……”
      周霁雪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话到嘴边,她喝下一大碗茶,才连茶带话,一起咽下去。张忠与他的父亲张辅都是汉王亲密的战友,他们一起北征鞑靼,南征交趾,为守护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瞻基自幼仁孝淳厚,更不会弑君夺位。
      天光熹微。此行肩负重任,周霁雪不愿旁生事端,拱手施礼后,绝尘而去。天边残月昏朦,将她袅袅的背影笼上一层雾色,再回首已渺无踪影,似幻似真。
      入城后,周霁雪找了家客栈住下,咬破手指滴入随身携带的脂砚。她用细毫在殷红的脂砚蘸了蘸,写下一幅血书。她要去找张忠求见汉王,为他脱罪。若有意外,这封血书的字迹也能让她见到新皇,亲自陈情。
      御驾启程月余后,凯旋奉天门。秋风已起,旌旗猎猎作响。
      朱瞻基登上奉天门,志得意满地俯视百官,犒赏三军、录囚大赦天下。他下诏:“朱高煦削爵押入北镇抚司诏狱等候发落,着三司协同会审,罪臣女眷案例没入掖庭为奴。并擢升新朝功臣:张辅进太师,掌京师重军;沐晟进太傅,镇守云南;陈懋进太保,镇守宁夏,位列三公。蹇义进少师,杨士奇进少傅,夏原吉进少保,位列三孤。”
      武将士气鼓舞,文臣议论纷纭。兵部尚书杨士奇、户部尚书夏元吉、吏部尚书蹇义奏请新皇处决朱高煦,以绝后患,并一鼓作气擒拿赵王。
      朱瞻基隐去眼底凌厉之色,垂眸看向群臣:“先帝友爱二叔于甚。高煦自绝于天,朕不敢赦之。若能一改前恶,留其性命,未尝不可。而今赵王未著反形,朕不忍欲加之罪,有负先帝仁爱之心,著勿议。”又赏赐其他藩王诸多金帛。
      尚未就藩在京的亲王与众臣俯地叩首,扬声道:“陛下仁厚,乃大明万民之福。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看了眼身侧侍立的剑眉星目的年轻人道:“王节护卫不力,褫夺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即日任命张忠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主理诏狱,护卫御前。”
      朝廷与坊间本就对英国公父子多有非议,典礼结束后,张忠一身朱红飞鱼服,长身玉立,走下玉阶。墀台下有朝臣交头接耳议论:“卖主求荣之人,又能风光几时?”
      “谁让人家投胎投得好,是英国公的儿子?不及而立之年,已位居三品。”
      虽说公道是非自在人心,然而毕竟手握权柄,众人看到张忠走过,还是立刻噤声,收敛神色,恭恭敬敬和他拱手行礼后,才敢接着窃窃私语:
      “锦衣卫指挥使凌驾于三法司之上,掌侦察纠劾,谁不惧怕三分?尤其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只手遮天,指鹿为马,铲除异己,谁不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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