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对鱼说你走开》叶蔓

1、第一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俞以萌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暗了。李奇推着行李车准备拉着她去打车的地方排队。她微怔了一下，从包里翻了翻钥匙，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不知道我爸妈在不在家。我还没告诉他们我今天回来。”俞以萌冲李奇微微笑了笑，想化解那份尴尬。

　　同住S城，同在明尼苏达州读书，同时都认识郑希，二十多年平行的生活，忽然就多了好几个交点。俞以萌有时候也会禁不住感慨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郑希与李奇是高中同学，而她和郑希是出国前在某出国留学论坛找合租的版里认识并决定住一块的。三人同龄，但李奇在待人处事上要沉稳细致许多，凡事考虑得周全。以至于在明尼苏达，他们三个相处时，他总扮演着万事无所不能的大哥角色。她和郑希合租了学校附近的一间房子。平时若是遇上屋里暖气停了、厨房水管漏水、电线烧坏这类不大不小的琐事，无论是大清早还是大半夜，她俩总是第一个电话找李奇，找不着了才磨蹭到正常人类开始活动的时间打第二个电话找房东。她之前还有些过意不去，被郑希撺掇了几次以后也将此习惯继续保持了下来。李奇常常边摇头骂她俩欺善怕恶，边又将手机里十二点自动关机的设置给取消掉。

　　她内心一直很感谢郑希和李奇。三人的相互扶持和陪伴让她在出国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淡化了许多耿耿于怀的心痛。她似乎又能带着满满的勇气重新踏上故土，重新走到某个人面前接受一次新的挫败。俞以萌不经意苦笑了一声。她的人生真是个不断犯贱的过程。

　　李奇瞥见了俞以萌嘴角的那丝不郁，以为她未找到钥匙，就揉揉她蓬松的卷发安慰道：“没找着钥匙吗？先打个电话回家刺探下情况好了。要是你爸妈真不在家，今晚你就跟着哥回家吧。包你吃包你住明儿还把你打包了送货到家，怎样？”

　　俞以萌拉了拉嘴角，“李~~~大哥，算了吧，我还真怕你拐了我去卖。再说了，今天是我爸生日，无论如何我也得先回家一趟。”说完嘻嘻一笑，摇摇手上的钥匙环，“你看这是什么？”

　　李奇见了撇撇嘴，变了副无比失望的脸，“哎哟，真可惜，我人口贩子都联系好了。”

　　两个人就这么嘻闹了一阵排到了等车队伍的前头，李奇将行李放上出租车，准备先送了俞以萌再绕回自己家去。而俞以萌因为他家住城东，自己家住城西，完全不在一个方向，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终究是各自打车回家。

　　拖着箱子进入小区的时候，正迎上万家灯火，四处飘香。滋滋的炒菜声、噗噗的抽风机声、新闻联播声、喊小孩吃饭声在各家此起彼伏。俞以萌抬起头，数着自家的窗户，白炽灯的光线被暖黄色的窗帘晕开，虽然和着有些萧索的西风，映在她心中却格外热腾。

　　她迫不及待地拖着箱子上楼，开门，冲进屋里准备大叫一声：“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可就在“爸”的音出来的那一瞬，她看见客厅沙发上一个久违的身影，一个久违到心疼、她做着梦都能描出来的身影。她急忙捂住嘴巴，害怕这只是自己的幻想，遇上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消失殆尽的泡沫。

　　齐昴听见开门声，转身回望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是俞以萌顶着那头毛绒绒的卷卷发捂着嘴一脸震惊的出现在眼前。他站起身来，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些，然后能够很淡然地打声招呼，说句“你回来了？”只是话都嘴边，却没了声音。

　　你回来了？
　　太平常的一句话。却不适合他来说。
　　他不是她的家人，不能迎上前去，缕缕她四处乱舞的头发。也不是他的爱人，不能顺着自己怦怦跳动的心冲上前去抱着她转两圈。甚至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她的朋友。因为朋友不会三番两次对你冷语相向；朋友不会将你永远摒除在他的生活圈之外；朋友，不会四五年都不曾问候一句，你还好吗？
　　所以，你回来了？这句平常却又过于亲昵的话语，他有何资格说出口。

　　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齐昴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言语，准备坐下。却只听见“铛”的一声行李落地的声音，怀里一股冲力，他一时间没有站稳，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揉了揉被沙发扶手磕疼的手肘，望着伏在他身前毛绒绒的脑袋，刚才那翻来覆去压得他快窒息的思绪不见了，终是转回一声无奈却止不住笑意的叹息，“小鱼，你回来了？”

　　俞以萌抬起头，双睫挂着盈溢出的泪珠，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我好怕动作再慢一点你就又不见了。”

　　齐昴扶起她，脸色尽量保持着没有一丝起伏，轻声说：“你爸妈在厨房，快去告诉一声。”

　　俞以萌垂着眼站定了，仿若没听见他的话，一动不动。

　　他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看她双手分别搭着两边的沙发椅背，将通往大门的过道封住了，忽地了然一笑，”俞以萌，快去！我等你们一起出来切蛋糕。”

　　她睁大了眼望着他，嘴里轻轻哼了声“嗯”就往厨房跑，齐昴这才发现，她连鞋都没换。于是叫住她，走向门边准备帮她拿拖鞋，谁知她一溜烟飞快地跑过来反而提起他的鞋转背跑去阳台，蹬蹬蹬一会又空着手跑出来，将阳台门一关，瞪了他一眼，再飞快地跑去厨房喊爸妈。齐昴无言，只好顺手将她的行李拖进屋里放好，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假装咳了两声，悄然恢复了平时的神色。

　　他又可以表现得很平静了。他知道这样很恶劣。然而却又深深地眷恋着这样的感觉，这样被她依赖着记挂着的感觉。
　　还好。还好他圈养在内心深处的那尾小鱼没有改变。那么多年时间，那么多次撕心裂肺，那尾小鱼依旧简单而真切。
　　害怕自己喜爱的事物不见了，她会冲动地扑上去紧紧抓牢。对儿时的七彩弹珠是如此，对因生病被送去宠物医院的小狗是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也是如此。他闭上眼摇摇头，想冲淡心中一波波涌起的感情，却是那样徒劳无功。

　　要是不相识该有多好。

　　齐昴握紧了拳头又轻轻松开。

　　若是不相识，就不用承负过于浓烈的过去。
　　若是不相识，就能如初时那般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齐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然不觉俞父已被小鱼推着走出厨房。

　　“要不是早晨小齐给我打电话跟我说生日快乐，我都忘记生日是今天了。”，俞父边说着边从柜子里拿了瓶上好的茅台，抑制不住满心欢喜，“一转眼你们俩都长大了啊。不错。小鱼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还知道惦记着家里人。小齐，来，咱俩今天好好干一杯。”

　　俞以萌铺好了桌子，朝父亲得意地一笑，“那当然。怎样，爸，今天惊喜吧？等会吃完饭再给你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俞母端了菜出门，看见齐昴正帮忙倒酒，急忙喝道，“俞正明你自己一个人喝就好，别拉着小齐陪你喝，他胃不好，上次才进的医院你不记得了？小齐来，阿姨今天烧了鲫鱼汤，你多喝些。”

　　俞以萌停了手中的动作，圆圆的眼睛瞪着齐昴，“齐小猫，你又因为胃病进医院了？”

　　齐昴放下酒瓶朝小鱼的父母笑了笑，没有回答。反倒是俞母放下手中的鱼汤冲女儿说：“你这孩子还这么没大没小，小齐住院还不是你爸害的。那次中秋节硬拉着小齐陪他喝两杯，小齐工作辛苦，很长时间没好好吃饭了，喝了两杯就看着他脸色发白坐不稳了。你爸还笑话人家酒量差，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定是生病了，问他还硬撑不说。还好我急忙下楼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去医院，医生说……”

　　“阿姨，别担心，我只是那几天太忙了，作息时间有点乱。早就已经恢复了。”齐昴脸微微泛红，打断了俞母的话。

　　俞以萌垮着脸没再说话，手也没停下，将满上的两个小酒杯一杯端到她父亲面前，另一杯拿去厨房水池倒了，洗了杯子，回头将酒杯和酒都放进了柜子里。再坐回桌边，拿起筷子的时候，朝父亲说了句，“您肠胃也不大好，少喝些。”

　　俞父自知理亏，干笑了两声，假装哀怨地叹了口气，并不在意。齐昴瞥了她一眼，依旧无言。

　　倒是俞母在一旁笑着摇头。这孩子，在跟她父亲赌气呢。明明比小齐小了两三岁，但凡碰到与他相关的事，好似当人家娘一般，立马跳出来护着。就怕小齐吃了一点亏。还好小齐也由着她管这管那，要是别人还不得被烦死。哎，养女儿养到这么大，自己的事都是稀里糊涂的，反而给别人当了妈。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吃饭时俞以萌有意无意地谈论着她与郑希、李奇在异国他乡的趣事，偶尔偷偷瞄一眼坐在身旁的齐昴。齐昴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笑脸，安静地喝着汤，没有插一句话。

　　距离上次见到小鱼已是一年多了。他对她的生活、朋友忽然感到陌生起来。那丝无法言喻的距离感让他无法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