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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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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年奇了怪了:“那你还和他一起?”
聂怀桑语气愉悦:“可除了这些,还带你喝酒吃肉。姑苏天子笑,山下镇里甜食,后山飞鸟野兔游鱼,他什么没吃过,有他一份,自是有你一份。”
众人一听,心生艳羡。
只一想到先前那些,便又纷纷打消了念头。
“聂兄,你也是可以的,竟然为了吃做到这份上。”
江澄问道:“那上课前你主动要抄写《风月集》也是因为这个?”
聂怀桑折扇一展,轻摇:“这倒不是,只怕是我之前让魏兄避开白芷兄时背后议论了他,他心中不悦。我主动说还能少受点苦。”
江澄不信:“嘿,他怎么让你受苦?”
聂怀桑摇了摇头,垂头丧气:“蓝家饭菜寡淡无味,惹白芷兄生气,我是真的活不下去。”
众人纷纷表示不认同,认为聂怀桑言过其实。
聂怀桑苦笑一声,想着等过几天这些人怕是个个哭爹喊娘,又继续道:“而且我家兄和白芷兄相识,他托白芷兄看管我。”
说到这里又莞尔一笑,“但不提兄长,不提藏书阁,白芷兄人是真的好。”
又一少年道:“你兄长怎么会把你交给那样一个人?”
他的意思是拥有废柴之名蓝家钉子户的唐白芷天资愚钝,生性顽劣,聂明玦怎么会放心让这样一个人教导你。
“我兄长自是有他的理由,更何况我也在这姑苏听学了两年,今年是第三年。”聂怀桑对于那少年贬低唐时的话心有不悦,语气虽还温软,态度却是极其强硬:“而白芷兄教导我时,我有何不解,他都能耐心作答,且答时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丝毫不见生涩。白芷兄博学广闻,闲时还经常给我讲一些他游历时发生的故事。”
“他虽性情温凉,凡事看得极淡,却待我极好。你们不知道,我最喜画扇,白芷兄便送了我许多纸质上好的白扇。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能教导我?”
聂怀桑说完,众人沉默,皆是面面相觑,似有不信。
毕竟蓝家钉子户声名远播,他的事迹自然广为流传。
当年蓝启仁常识十几问,他皆以不知作答,愚钝到极点。而聂怀桑口中的唐白芷博学广闻,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更何况,这话之所以难以让人信服,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只比唐白芷差一线,同样听学两三载的聂怀桑。
这话自然没有人说出口的。
魏无羡打破了寂静,忙道:
“聂兄,别气别气。”
“我初见白芷兄时就觉着这人有趣,和我合得来,想要结交。如今听你一说,更是觉得白芷兄潇洒不羁且重情重义,这样的人,我魏无羡定要和他做朋友。”
聂怀桑却道:“魏兄,你可还记得我让你避开他?”
“怎么?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正是。你知蓝忘机和白芷兄不对盘,那你可知姑苏双璧的另一人,蓝湛的兄长蓝涣,蓝曦臣和白芷兄是至交好友?”
“未曾听闻。”江澄摇了摇头,其他人皆是惊讶。
魏无羡笑了:“他怎得都和别家兄长做朋友?”
“白芷哥和曦臣哥年岁相当,自是能玩在一起。白芷兄犯禁,蓝湛掌罚,两人时有摩擦,关系却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僵硬,白芷哥更是因为曦臣哥对他多有容让。”
魏无羡不服:“他和蓝曦臣交好,让着蓝湛,那我为何要躲着他?”
“魏兄啊魏兄,你都说白芷兄重情重义了。昨夜蓝湛吃了亏,怕是会盯上你,你们两个自然会有摩擦。以白芷兄那护短的性子怎么会放过你?”
“那我只要和白芷交上朋友就可以了吧。”魏无羡毫无畏惧,反而摩肩擦踵的想要和唐时结交。
聂怀桑摇了摇头,没多说。
他在姑苏两年,不说听闻,就是因为唐时的缘故,他对于蓝湛的性子也多有了解,执着正经的很,用白芷哥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古板的闷葫芦。
而魏无羡这人,虽接触不长,他却已看清了他的性子,用随心所欲,张扬洒脱来形容不为过。两个人之间,白芷哥怕还是会选择蓝湛。
——
捏着页角的手一顿,又慢悠悠的翻了一页,寂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哗啦一声。
唐时翻过页,懒洋洋的抬眸看向聂怀桑,语气淡淡:“你真这么和他说的?”
“嗯。”
聂怀桑停了笔,抬起头也看向唐时,语气里有几分不肯定:“白芷哥,你会护短吗?”
“看情况。”
“什么样的情况?”
“比如……蓝湛受伤?”
“魏兄还不至于让忘机兄受伤吧?”
“怀桑,那你可错了。你知当年我比魏无羡还犹有过之,但你可知我后来为何收敛了?”
“为何?”
“因为我遇到的是蓝涣。蓝涣温雅,但他性格里依旧有着姑苏蓝氏的烙印,何况那时是他掌罚。因此当年我自视甚高,屡屡犯禁,却也没少被罚,可次数多了难免不耐。于是又一次偷喝酒被抓时,又正巧我修为比他高些,便拉了他下水。”
“啊?”
“事后他自清领罚,与我一同受罚,那时我才开始正视这人,不然……”
“不然你也不会和我成为至交好友。”藏书阁的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人,接过了唐时没说完的话。
“所以魏婴迟早会不服,而昨晚他能和蓝二打斗,想来修为不错,等到蓝二受他连累,必然会自清领罚。”
唐时说完,合上古籍,置于案上,衣袖一撩,便起身朝蓝曦臣走了过去。
“曦臣。”
“白芷。”
那边两个人相视一笑。
聂怀桑却是愕然,对于白芷口中说的话,他不想相信,可仔细分析下来,似乎并非毫无道理。
“怀桑,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亥时之前把心得交于我便是。”唐时与蓝曦臣并肩站着,不多时就在一张木案旁面对面坐下了。
聂怀桑理了理桌案上的纸张,行了一礼便退出了藏书阁,走过一片漏窗墙,忽的遇见了挺挺站在廊下的蓝湛。
他面色如霜,目光扫过时,让人如坠冰窟。
聂怀桑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
蓝湛见礼,聂怀桑愣了愣,还了礼,就见他朝着藏书阁走去。
——
“今日怎么会来?”
“我听忘机提起罚你抄《上义篇》的事情,你又惹叔父生气了?”
“这次可不是我。”
唐时坐在蓝曦臣对面,一边答道,一边拿起一张纸铺在案上,以镇纸压之,抬手执笔,轻沾浅墨,缓缓写之。
“哦?”
“云梦江家首徒魏婴。”
“他做了什么?”
“蓝先生问‘屠夫生前斩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作祟行凶,该当何解?’,魏婴答‘掘百家坟,集百家头,激其怨气,与之相斗。’因此惹恼了老先生。”
“白芷,你赞同魏公子的话?”
唐时看了他一眼,不答。
“听闻你在魏公子作答后鼓了掌,”蓝曦臣看着唐时又低头去写,继续说道,“我极少见你这般认同一个人。”
唐时并未答话,只自顾自的继续写,蓝曦臣也不说,就这么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唐时写完一张,把纸放在一旁叠在一起的纸堆里。
“你叔父都没这么肯定。”唐时置了笔,理了理袖口,语气淡淡,“魏婴的话前所未闻,惊世骇俗,你怎知我赞同的,不是他气老先生的做法呢?”
这下蓝曦臣笑而不语,唐时敛了笑,定定的看了他一会,这才无奈道:“我只是对他颇为欣赏罢了。”
“因为他性情与你相似?”
“并不完全。”唐时点到为此,并不明说,而后又添了句评价,“魏婴此人性情随性,虽聪慧机敏,却不懂人情世故。”
他当时在兰室虽鼓了掌,却只为他口中言论,并非赞叹他的行为。若是他,绝不会说出那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用来惹恼老先生。
他自知运用怨气与当下形势不符,过于招人眼球。他只是出来游历,又不是与天下为敌,既知其中的厉害,也晓人心贪婪,自是不会给临安带来麻烦。
微黄的灯光映在白芷的眼底,留了浅浅的涟漪,倒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他。
蓝曦臣直视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不再多言。
白芷既已夸他聪慧,必然还是对他那番话颇为赞赏,又道他不懂人情世故,就是在不认同他的作为。
蓝湛站在门外,看着他与兄长对视无言。
两个人的浅影投射在透白的窗纸上,偶有微风从窗缝遗漏,灯火摇晃,黑影细微摆动模糊,又复静谧。
两人的交谈声一起一落。
言语间皆含笑意,极为安然。
唐时复又执笔抄书,蓝曦臣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起身迎了上去,柔柔一笑:“忘机。”
唐时动作毫无停顿,在灯火摇曳时,他便知道蓝湛站在那里了。
“兄长。”
——
之后唐时每晚都会来藏书阁抄书,不急不缓,丝毫不见他平日里对罚抄的怨怼。
魏无羡说在他面前晃悠,也还真就在他面前晃悠。
除了魏无羡逃课期间,和他夜间藏书阁罚抄时,唐时身边就没缺了个魏无羡。
就这么过了三四日,各家子弟对老先生的坏毛病深有感触。听时心不在焉,纷纷昏昏欲睡,默时个个哭爹喊娘,小抄乱飞。
那时他便认为这小抄漫天的壮观颇为好笑,而这作为头目的魏无羡也是不出所料的首当其冲。
事后魏无羡被罚每日不得外出,藏书阁抄书,面壁思过一个月,监管的人是蓝湛。而他也被解救出来,有时间去教育聂怀桑。
往年怀桑自嘲自己的资质是在娘胎里被狗啃过,却也没有作弊,而这魏无羡一来,各家子弟仿佛是被放飞了自我。
想当年各家子弟,除了蓝家兄弟,他也只交友怀桑一人,勉强算得上是独乐乐。魏无羡倒好,带着各家子弟撒泼打滚,众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