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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春 ...

  •   初春的夜里,寒气尚重,胡府上下都窝在屋里,只一个人影沿着曲折的回廊缓缓行着,在几株桃树前拐个弯,隐在一间大屋之后。
      第二日,胡府一个小仆的尸体便躺在了书房之后,他的脸上尚凝结着惊讶,笼在袖子里的手半露着,腿也半跪半蹲着,似是要跑而不能够。地上,昨夜下的薄雪和着淋漓的血迹,与树上含苞的春桃相得益彰。
      “是杀手。”办案的官差说,“一刀砍断了半个脖子,血全溅出去了;杀手下手很快,自己一滴也没沾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贲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朵山桃随风飘落,落进淙淙山溪之中,打着旋儿向下游漂去。
      下游的村子里锣鼓喧天,锁呐咿咿地吹着,贴着红纸的竹竿挑起一挂鞭炮,轰轰地发出爆响。
      新娘子穿着大红的喜服,盖着盖头来了——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喜儿,由小姑娘们搀着进了喜堂。
      拜堂时喜儿头上的盖头一晃一晃,看得那些小姑娘们心里痒痒的——不止是盼着嫁人,更盼自己也有喜儿一样的好运气。
      那喜堂之上的另一个人,便是喜儿的夫君了,他叫金大铁,前几年来村子里开了一家铁匠铺。虽说是外地人,但金大铁手艺好,性格也好,没几年便俨然是本村人了;之后由李媒婆说合,便有了与喜儿的婚事。
      在姑娘们眼中,铁匠比农夫好上几倍。地里干活的小伙子们,脸晒得漆黑,手指缝里全是泥,一年忙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而金大铁在铺子里干活,免去了日晒雨淋,挣得也多,他不时去镇上揽些活计,回来时就背了一布袋的铁器和一口袋铜钱。
      在说定和喜儿的婚事后,金大铁口中说着不铺张,却找来了一大挂鞭炮,扯了红布彩线,还自己用细铁丝拧了一顶凤冠,细细地漆了一层金漆,让喜儿戴在了头上。村里那些梳个高发髻、戴朵红花就嫁了人的,还有尚未婚配的姑娘们,无一不在狠狠地看喜儿的盖头,仿佛要隔着它看见那顶凤冠似的。
      好在拜完堂喜儿就进了屋,拯救了姑娘们的眼珠子。随后的晚宴丰盛可口,村民们一边吃着一边笑谈喜儿早年的逸事,毫不扭捏地吃饱喝足,踩着星光离开了。
      喜宴结束了,金大铁和喜儿的夫妻生活也开始了。金大铁没有父母,挣的钱也够花,喜儿年轻貌美,热衷于给丈夫做饭裁衣,两个人的日子恩恩爱爱,一度引发全村婚姻危机:丈夫想要可口饭食,妻子想要体面生活。这样的矛盾也是常有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各人也明白了梦与现实的关系,争吵也归于平静。
      平静是村里其他人的,对喜儿来说,出嫁后的每一天都不一样,就像放了红糖的汤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色彩鲜亮的汤汁一刻不停地翻滚。
      又过了些日子,喜儿怀孕了,金大铁高兴极了,每逢赶集便去镇上买鸡回来煮汤给喜儿。到了第二年,正是立春时节,喜儿生下了一个女儿,顺着时间起名叫立春。
      喜儿她爹对这个外孙女没做什么表示,但喜儿她娘和李媒婆抱着立春啧啧称赞,都说将来一定是个像喜儿一样的美人。小立春被满村的女人抱了一轮,也被她们羡慕了一番:虽然是女孩儿,但立春的满月被金大铁办得比别人家儿子的满月还隆重。
      “从来没见过谁家办成这样的!”
      “一个女娃子就这样办,得了男孩得办成什么样啊?!”
      “要不说喜儿有福气呢!”
      立春尚在襁褓之中,便已成为村里人的谈资。就在这样的艳羡中,一晃六年过去了。
      村边的野地里,立春在打猪草,她的同伴是隔壁的谷雨大哥。
      “立春!这里有条河!”
      立春背着笸箩跳过来,只见一条小溪哗啦啦地流下来,深深浅浅红色的碎片沾在溪边湿漉漉的漆黑大鹅卵石上。
      “是桃花哎。”立春踩进水里捡了一片来看,虽然它碎了一点,还沾着泥,但立春还是认出了它。
      “去上游看看!”两人说着,背着笸箩向上走去。
      越往上走,草越来越密,立春折了一根树枝,谷雨捡起一块大石头:“有没有蛇啊?”
      两人面面相觑,谷雨很有气概地一拍胸口:“不怕,它敢来我就砸它!”
      立春钦佩地点点头,抓紧了手里的树枝。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上走,突然间茂密的树枝分开,一片天光落下来,几株招摇的桃树出现在两人面前。
      “真好看!”立春说,手不自觉放松了树枝,走上前去。
      谷雨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从这里落下来的”之类的话语,有些失望。
      “谷雨,我们折一枝回去吧!”立春在花树里转来转去,“折两枝!我娘一枝,你娘一枝!”
      “这有什么好折的?我看啊,我只有多打点猪草回去,我娘才高兴。”
      立春瞪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白眼,说:“哼,那我折,我娘准高兴。而且打赌,我告诉你娘你不给她折,她一准生气!”
      谷雨有些心虚,谁知道女孩子成天价想什么?但他不示弱:“赌就赌,谁输了就帮对方打三天猪草!”
      谷雨说完又有点后悔,立春要干的活本来就比他少,这个赌说起来还是他比较亏。但是立春已经一口应下,兴致勃勃地折了一枝装进筐里,急着带回去了,谷雨灵机一动,自己偷偷折了一枝,藏进了笸箩里。
      两人回到村里,先把猪喂了,谷雨把笸箩移到角落里收好,立春把桃枝理了理,估计喜儿在铺子里,拉着谷雨和她同去。
      经过水田时,一个大叔看见了他们,叫到:“立春啊,花哪儿来的?谷雨送的吧!”众人哄笑起来,一个婆娘续道:“小小年纪就有郎君啦?你娘也是一个样子!”
      立春听了就生气了,大叫道:“不许说我娘的坏话!这花是我要给我娘的,不关谷雨的事!”
      大人们听了笑得更起劲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立春气极了,抱着花便跑了,谷雨跟在她后面,差点追不上。
      到了铺子外,立春探头看看里面,谷雨抱怨道:“你跑太快了!”立春看见了喜儿,对谷雨说:“刚才的话不许说给我娘听!你不说的话,我明天给你带煮鸡蛋。”谷雨舔了舔嘴角,忙不迭点头。
      立春推门进去:“爹,娘,看!我去摘了花!”
      一枝灿烂的山桃扑面而来,喜儿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说:“真漂亮!”又转头问金大铁:“怎么样?”
      金大铁正坐在藤椅上休息,看了看那枝山桃,说:“不错嘛。找个瓶子装上吧。”
      喜儿于是喜笑颜开,摸了摸立春的头,说:“真棒。”顿了顿,又问:“去哪儿摘的?打猪草了没有?”
      立春眨了眨眼,说:“就是打猪草的时候摘的嘛。猪我也喂过了。”
      金大铁夸她:“好样的。这里有两个煮蛋,你和谷雨一人一个吧。”转头又对喜儿小声说:“这么严格干什么?孩子还小呢。”
      立春和谷雨剥着蛋壳,听见喜儿说:“我是怕待会天黑了,你要去打呀。”
      谷雨用胳膊肘碰了碰立春,在她耳边说:“喂,这是你爹给的,你明天可要再拿一个来啊。”
      立春把白眼翻上了天:“都是我家的,吃那么多,噎死你!”
      第二日,立春和谷雨又去打猪草。谷雨神气地问:“猜我手里是什么?”
      立春:“布头?炒米?萝卜糕?”
      谷雨:“鸡蛋!”
      他说着亮出了手里的蛋,完好无损,还散发着热气,湿乎乎地躺在他手里。
      立春:“嗯?咋回事?你昨天割的猪草也不算多啊?”
      谷雨得意道:“我给我娘送了一枝花!”
      立春愣了愣,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谷雨非常不识相地吧唧吧唧吃得山响,立春忍无可忍:“你再吃得这么香,下次我不和你赶集了!”
      赶集。
      谷雨脑中飞速闪过了人头攒动的青石道,香气扑鼻的牛肉面,粒大饱满的花生米,色彩斑斓的小人偶,香甜可口的桂花糕……还有,最关键的是,立春手里永远比他多十枚铜钱。
      谷雨立马变猫,润物细无声地解决了那该死的煮鸡蛋。
      没过几天到了圩日,两人都是胡乱吃了两口饭出门。
      谷雨说:“我们走快一点,我娘让我早点回来。”
      立春说:“再早能有多早?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拉都拉不走你,还不是天擦黑才回来的。”她虽这样说,但还是加快了步伐,谷雨跟着她,心道见了鬼了,咋走得这样快?
      不一会儿到了镇上,谷雨口干舌燥,便去路边的茶馆讨碗茶喝。只见那茶馆的店小二走出门来,手提一个茶壶,放在了门口的地上,然后吭哧吭哧地去搬梯子。立春谷雨跑上前去,和店小二一道搬那梯子。选好了地儿,立春谷雨扶着梯子,店小二窜到顶上,取下腰上别着的一柄拂尘,手脚麻利地拂去了大窗窗格上的灰尘。忙活好了,店小二提起那茶壶,给了立春谷雨一人一碗茶吃:
      “你们两个,一到圩日就来我这里吃茶,什么时候进来喝啊!”
      立春和谷雨舔舔嘴角的茶汤,一溜烟跑了。
      能有钱进茶馆吃茶,不知得到何时呢!
      “哎!哎哎——”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着一件半破不旧的青衫,叫住了立春和谷雨。
      “糟了!是怪老头!”谷雨拔腿就要跑。
      立春一把扯住了他后领子:“什么怪老头!要叫施爷爷!”
      这个姓施的老头是个没落地主的儿子,他爹还没来得及把家传给他,家产就被败光了。但是施老头一肚子墨水货真价实,还养得活自己。之前谷雨和立春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他,他就逢圩日抓两人来认字。
      “先来背一遍二十四节气歌吧!第一句——”
      “春——雨——惊——春——清——谷——天——,……”两个人拖拉着嗓子背了一遍,又被逼着学了几个字,这才被施老头放过,赶紧走开。
      谷雨挠了挠头:“这可真是个怪老头。”
      立春哼了一声,拉着谷雨往前走。
      立春和谷雨之间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谷雨作为年长的男孩子,总是试图站在保护着和领导者的地位;但立春脑子比他好使,家里条件也比他好,所以立春总是无意间成为两人的头目。往往是立春做出决定,然后谷雨表示赞同,最后两人再一起去做,因而谷雨仍有自己在领导的感觉。
      现在也是如此。立春提议去河街玩,谷雨想到渡口边有个卖好吃的桂花糕的老奶奶,于是欣喜地同意。
      在半道上,一队人马沿着官道来了,敲锣打鼓,举着牌子,一个人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身穿朱红锦袍,威威风风地过来了。
      “状……元……及……第!嘿!是状元郎呢!”
      谷雨兴致不高:“有什么好看的,走,换路走!”
      立春也没什么兴奋,她一个女子也参加不了科举。
      两个人换路走,不觉中拐入一条小巷。
      巷中一片漆黑,只有一点光亮,来自一把寒气森森的刀子。一个人转过头来,他的半边脸糊满了血,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还和着淋漓的鲜血。
      立春和谷雨扭头就跑。
      那个人刚才杀了一个人。死者就倒在地上,立春脑中全是死者那双眼睛,那双瞪大了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也会有那样的眼睛吗?
      立春想着,有点软的双腿突然有了力气,和谷雨并排跑。谷雨一把抓住了立春的手腕:“快一点!快跑!”立春直直地盯着前面:“这是哪里?”谷雨抬头一看,不可置信地停了下来。
      眼前是青石的墙面,墙上还有一个鸟窝,一只鸟叽叽叫着飞了进来,又和它的同伴飞了出去。
      谷雨一把抓起一块碎石,站到了立春面前。凶手已经追了过来,停在了死巷子门口。他的嘴角抽搐着,弓着背,衣服破破烂烂地垂下来,手中的刀子闪着寒光。
      两个半人高不到的孩子,和一个刚杀了人的大人。
      一块破碎的石头,和一把锋利的刀子。
      立春清楚地看见谷雨的裤腿在不停地抖动,那个凶手也一步步向两人靠近。
      “啊——!”谷雨大叫一声,把手中石块向那人一扔,腿一软,躲到了立春身后。
      这下子立春和那把刀子之间什么也没有了,恐惧顿时冲上了立春的头脑。
      她才六岁就要死了吗?
      立春脑中突然涌出了愤怒,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席卷了全身,她握紧了战栗的双手,呼地向前跑过去。那个人惊恐地收缩瞳孔,握紧刀子撞来。一切皆在电光火石间,但落在立春眼里仿佛是连环画,她轻易地避过了刀子,贴到那人身前,借着奔跑猛地一跳,狠狠落在那人脚上,然后抬脚一踢,正中凶手手腕。
      这个人本就是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叫花子,立春这一脚直接踢得他刀子脱了手,当啷一声,砸在了青石街道上。
      凶手马上弯腰就要去捡,但是立春先他一步,握住刀柄,狠心在他腿上划了一道,也不知伤得有多深。
      凶手本来就刚杀了人心神不宁,又被踩了一脚、踢了一下,这时腿上一痛,直接倒在了地上。
      立春握紧手中的刀,看向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谷雨:“跑吧?”
      于是那从后门溜出来偷懒的店小二,看见了两个目光沉重的孩子。
      “你俩咋又回来了?又口渴了?大爷我可——”他突然看见了立春手里鲜血淋漓的刀子。
      小二借口去打柴,拉上在茶馆里一壶茶能喝一整天的施老头,溜去了那条死巷子。
      凶手还躺在地上,看见四人便张牙舞爪地丢碎石头,被店小二一记手刀敲晕。施老头看了看他的手腕,立春只瞥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施老头就拉好了凶手的袖子。
      两个大人开始偷偷商量,立春和谷雨被赶到一边,只听见几句破碎的话语:
      “是……大概没有钱。”
      “可是不会放过……把他杀了……”
      “……不太好……”
      这几句话还不如没有听见,立春抓了抓脑袋,换上了施老头给她的衣服,刀子也交了出去。
      “记着,这事谁也别说,啊。”
      施老头难得陪他们走了一段路,也不问两人到底回不回村,结果两个人在做饭时就回来了。
      “今天的事对谁也不说。爹也不行,娘也不行!”立春说着,伸出右手,“拉钩!”
      两个小孩子庄重地把右手小拇指勾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完成一个誓言。
      “拉钩上吊一百遍,谁变谁是臭小狗!”
      旁边跑过一只小土狗,对他们侧目而视,应该是对“臭小狗”有意见。但两个人并没注意到它,伴着一缕缕炊烟踩着田埂回家吃饭去了。

      “阿嚏!”在漫天的炒辣椒味里,胡老爷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揉揉鼻子,搓着手问那官差:“这位官爷,我们家那小仆……”
      办案的官差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说:“胡老爷,我要是你,花两个钱安葬了便是,绝不多打听。你道身手好的杀手多吗?这样的杀手多半是‘黑巢’的。”
      胡老爷露出一丝迷茫,问:“黑巢?那是……?”
      官差眨了眨他那昏黑浑浊的眼睛,并不言语。
      胡老爷灵光一闪,忙解开荷包摸出一块银子,塞进官差手里。
      官差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说:“老爷,这黑巢啊,万万不能惹,他们专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凡有钱,请多厉害的杀手、杀什么人都不在话下;便是没钱,黑巢也会去找那些流浪的穷鬼去试一把。你那小仆八成惹了哪个有钱人,来要他的命来了。”
      胡老爷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冷汗都差点流下来,忙抱拳感谢那官差。官差得了银钱,一番应酬后春风得意地回了衙门。

      立春还没进家门,先闻到了一股香气。她连忙跑起来,一阵风似的卷进屋里,正好看见喜儿把鱼汤摆上桌。
      喜儿很惊讶:“哟,今天回这么早?”她的神色里似乎有一些不高兴。
      立春愣了愣,听见金大铁的声音问道:“你早上穿的,不是这一套衣服吧?”
      立春咽咽口水,说出早编好的谎:“在河边玩的时候弄湿了,有个老奶奶拿她孙女的衣服和我换了。”
      金大铁淡淡地点点头,说:“好了,吃饭吧。”
      立春有些心虚地坐好,陡然被桌上的鱼汤吸引了。
      这是怎样的一碗鱼汤啊。
      乳白色的汤汁,一块块浮沉的鱼肉,还有水豆腐、豆腐酿、莲藕、芋头丸子、冬瓜片、韭菜叶、豆芽,它们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款款飘来——立春从未吃过这样的菜。
      立春下箸如飞,吃了一半想起来,问:“咦,今天喂猪了不曾?”
      喜儿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爹帮你喂啦。”
      立春突然有点惭愧,又不明白为什么。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金大铁碗里,说:“谢谢爹!”
      这天晚上立春睡在床上,揉揉吃得太饱的肚子,心满意足,白天发生过什么都快忘了。便在这时,她听见轻微的交谈,是喜儿和金大铁:
      “不过是……一年……”
      “没事……”
      模糊成一团,听不真切。
      唉,立春想,这是今天第二次听不清别人讲话啦。
      这一天过后,立春越发能干了。爬树,她比别人爬得更高、更快;游泳,她比别人潜得更久;便是打猪草,她也比别人割得更快更整齐。纷纷然地村里对他们一家的议论更多了。而立春,在这样的环境里,又长了一岁。
      那天还挺冷,雪粒子有一阵没一阵地落,但是有株桃树不合时宜地开了一树桃花,就像“立春”这个节气一样,过早地来了。
      村里没有人会过七岁生日,他们只过整数的生日,最多加上半整数。七既不是整数也不是半整数,没人把它当回事。然而金大铁不这样看,那天他大清早去了铺子里,也不知要忙些什么。金大铁在去铺子的路上遇到了谷雨,谷雨拿着一个大竹篮子,说他娘让他去摘点花回来。金大铁就说了,今天才立春,还下着雪,有什么花?回屋歇着吧。谷雨挠着头想了一会,决定随便走走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便迈开腿往前走去。
      怪事就是这时发生的。
      谷雨走到了他和立春经常来打猪草的小溪边,把竹篮子往边上一放,低头玩起石头来。他找到一块扁平的,横着手甩出去,石子转出一道道弧形,在水面上连击三次,激出三朵涟漪来。谷雨玩性大发,连甩了十多枚,在他再次低头寻找石子时,他看见左前方有一块相当不错,谷雨往前迈了一步。
      突然一阵眼花,谷雨面前的溪流与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村子另一头的大槐树。他心中咯噔一声,回头看去,自己的确不在原来的地方。
      鬼打墙!
      谷雨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他闭住眼,用两只手死死盖住,然后拼命地向前跑,拼命地跑,从路上跑到泥地里,跑到草丛里,然后砰地撞上了什么。
      “奶奶的,这孩子疯跑个啥!”
      一个大叔骂骂咧咧地走过去,谷雨却觉得这是一生中最动听的话了。
      日头渐升,村里人三三两两在大槐树下聚着,眉头紧皱。今日,不管是哪个要出村的人,走着走着都会突然双眼一花,回过神来,便会惊觉自己在村子的另一头。
      奇也怪哉!
      就在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立春正兴冲冲地站在自家院子里。
      金大铁说:“我有礼物给你,想不想要?”
      立春开心极了:“想要!”
      “那把手伸出来。”
      立春伸出了手。她在金大铁的指示下,摆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这是什么?”
      金大铁并不回答,又让立春扎好下盘,吸气吐气。
      突然地,一股气流以立春为中心散开,冲过整个院落,吹乱了喜儿的头发,而立春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把刀。
      一把刀。没有重量。像是骨头的一部分。
      立春正惊奇地看着,突然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绯红。是喜儿,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胸膛完全被这把刀贯穿。殷红浓稠的血液不停地流出,铁锈的味道让人窒息。
      “娘!”立春完全茫然了。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喜儿完全没有看立春。她只看着金大铁。
      “金哥……我、我们做到啦……”
      什么意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喜儿看着金大铁。这是她最爱的、也是唯一爱着的人。这时的立春还看不懂喜儿的眼神,但是五十年后,她就会明白,有这样眼神的人,会为面前的人做任何事。
      任何事。
      锻一把刀,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立春看着喜儿已经没有生气的躯壳,一种从未有过的暴戾在心中涌起。她看见院边桃树新开的红桃,看见地上热气尚存的血迹,恍惚间整个世界都成为了红色。
      呼的一声,院门被踹开了。
      立春拖着刀走出来,双目赤红,前襟上还有一片未干的血。
      她挥刀。
      一道流利的弧线,一个人头落到了地上,温热的血汁飞到了她的脸上。这似乎给了她极大的满足。不管什么颜色也好,她看见的只有赤红;不管什么声音也好,她听见的只有尖叫。一道有一道,她的刀举起又落下,刀刃上都流下血水。
      “立春!”
      一声呼喊模糊地被她听见。她挥刀的手一抖,这道弧线没有那么漂亮,但仍然划过面前的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只手稳稳地压在了她的肩头。
      “立春。”
      如同咒语一样,立春猛地惊醒。面前是十几个人的尸骸,血流满地。
      金大铁在她身后,轻语:“你做得很好。”

      “她做得很好。”
      黑鸦鸦的夜里,两个人在一团漆黑的屋里低声交谈。
      “不愧是金错刀的女儿。”
      “金错刀?”
      “你应该听过的,一只刀妖。几百年了罢,伪装成年轻小伙子娶妻生子,生下来的都是半刀妖,长到七岁刀灵觉醒,以母亲性命开锋,全村人性命祭刀,全都是独一无二的好刀。这些半刀妖都受他控制,来接我们的活儿。等到不中用了,就炼化了供自己修炼。确是一记妙招。”

      之后的日子立春没什么印象,这时也没有人叫她立春了。刀妖少女每天都混混沌沌,只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
      有一天她听见:
      “春——雨——惊——春——”
      是稚嫩的童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与她平时听见的那个雄浑的男声完全不同。她抬起眼,在一片混沌里看见了碧蓝的天,远处没入云中的青山,还有郁郁葱葱的迎春花。
      一些片段便闪入了脑中:
      清浅的小溪,飞舞的拂尘,泛黄的纸张,还有一株落了满树白雪的桃树。
      她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有一个玩伴,有一个大哥哥,有一位夫子,想起自己亲手杀了很多人。
      还有,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她装作什么也没有想起来的样子,发现那个男人的声音并不能完全左右自己。于是她跑了,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跑进了一座山里。这座山怪得很,山腰以上几乎全是桃树。
      她坐在一棵树下,刚松口气,一个人影就从上方落下。她蹭地举起刀,刀尖抵在一个女孩咽喉。
      “哎呀呀,你好凶啊。”对方撇撇嘴,往后跳了一大步,“明明是你进来我这里哎。”这女孩一身桃色的衣衫,面颊白皙。
      “桃花妖?”一个不知在哪里听过的词,自然地落到了嘴边。
      桃花妖很高兴的样子:“你认出来了?你是刀妖吗?你从哪里来啊?”
      她不想理,闭眼睡去。
      第二天桃花妖拿了点心过来,说是去镇上用卖桃子的钱买的。她吃了些,觉得精神了不少,很是感谢桃花妖。桃花妖兀自在一旁讲话:“这都是普通点心呢,你觉得好些了?刀妖会这样的吗?啊,莫非你是人类和刀妖的孩子?”
      她盘腿坐下,默默打坐。这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她明白,只有自己更强了,才能真正摆脱金错刀的影响。
      过了十几天,她发现她与金错刀之间的联系几乎已经断了。这固然是好事,却有些不合理。据她之前了解到的情况,半刀妖十分特殊,往往会依赖助他们开锋的人。换言之,金错刀引了她的刀出来,又亲手阻止了她那发疯一样的狂暴状态,他与她的联系不会这么弱。否则,她之前的那么多哥哥姐姐又何至于丧命于他?细细想来,自己为什么恢复了清醒,也尚未找到原因。
      这时桃花妖回来了,说今日镇上发生了命案,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手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种记号。
      她突然悲从中来,想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之前已开过锋了。”
      她想起那次自己突然涌出的力气,明白那才是真正的开锋。
      桃花妖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问道:“你说那个黑乎乎的是什么呢?”
      “那是黑巢的记号。”她说。她的记忆很奇怪,之前的日子怎么回忆都只有零碎片段,但若是有人问起什么,相关的话语又全都自然而然地浮起。“黑巢接了杀人的活,就去找杀手做。如果请不起杀手,就去路边找流浪汉做。黑巢自己也分不清那些流浪汉,所以会在他们手腕上用秘法写下暗语。”
      桃花妖愣了愣,问:“那怎么杀人的那个也死了呢?”
      她说:“失手了吧。这种情况好像还挺常见的。”
      是了,她明白了。当初她撞见那个凶手,刺了他一刀。黑巢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来杀她。是那两个人杀了那个凶手,伪装成失了手,才救了她一命。可是那两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却仍是一团模糊,想不起来。
      当桃花妖问她从哪里来、叫什么时,她也这样回答:“想不起来。”
      桃花妖冥思苦想了一整夜,得出了结论:“你和我去镇上转转吧。你不是说听见相关的事就能想起来一些吗?镇上那么多事,多少有帮助吧?”
      说起镇上,她多少又想起来一些。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去她最开始待过的地方看看。
      月圆之夜,她翻进了衙门。依制例,科举中举名单发往各镇,不可丢弃,应当放置衙门内保留。她进来便是为了这名单。她不点灯,就着月光,沿着落了灰的架子查找。面前的架子上挂了一块小木牌,“金榜”。她抽出文书,泛黄的纸张散出一股霉味,她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现在是何年月。
      罢了,先找到再说。
      她只看每次的状元郎,把纸张翻得飞起来一样,翻过之后,又像从未有人动过。终于,她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地名。先去这里吧,她想。
      她把文书放回架子上时犹豫了一下,现在正是秋天,如果今年有考试,名单应当已经收进来了。她找到灰尘最少的一本,对比年份,突然哑然一笑。
      五十年了。
      被金错刀控制的日子,已有五十年了。那么杀人的话,也杀了几百个了吧。
      还有回去的必要吗?她飞身上了屋檐,从屋脊上掠过。就算她想起了以前的事,又能怎么样呢?
      回去山上,她和桃花妖说了这事,本意是道别,但桃花妖说:“你原来住的地方吗?能找到真是太好啦。听说出远门的话要准备路费……我倒是不要紧,但是你好像必须要进食什么的,不如等这批木头卖完?”
      然后就变成了两人一起行动。虽然她仍然要进食与休息,但是两个人脚程快,过了数日,便到了立春当年待过的镇上。这一天黄云低垂,萧索的秋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她踩在青石的街道上,看着路边一个茶馆。
      “进去看看?”桃花妖问。
      两个人刚跨过门槛,一个跑堂的老者便迎了上来:“两位,这边坐?”
      桃花妖在竹椅上坐下,兴冲冲地研究了一番各种茶的名字,要了一笼包子。
      她自始至终默默看着那位老人,在桃花妖要完包子后,出声道:“伙计,请问姓名?”
      这位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与大多老人并无不同,除了脖子上有一道伤疤。他说:“这位客官,叫我谷雨就行。”
      她愣住了,点了点头,轻道一声“谢谢”。她看着谷雨去催包子的背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认识的人?”桃花妖把铜板一个一个数出来,问了一句。
      “……算是吧。”她的记忆还是有些混乱,但是她印象中那个玩伴,不过六七岁大小。尽管知道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她还是很难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吃完包子出了茶馆后,她往茶馆门口看了一眼匾额和大窗,想:比以前脏了。
      到了黄昏时分,茶馆便关门了。谷雨关好大门,回了自己的家。在昏暗的油灯下,躺着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二叔,我回来啦。”
      前任店小二慢慢点了点头。
      谷雨开始闲聊:“……今天茶馆了里来了两个面生的姑娘,还问我的名字呢。”
      店小二轻笑一声,突然又皱了皱眉头。谷雨知道他身子不行了,以为他累了,忙张罗了晚饭,两人吃完后就各自睡下了。
      窗棂轻动,一个人影飞身进来,店小二蓦地张开眼:面前是一个年轻女孩,眉眼依稀熟识。
      “立春?!”
      她愣了愣,说:“这是我的名字,是吗?”
      店小二鼻子一酸,点点头说:“不错,你回来啦……施大哥果然夸大其词。”
      “什么意思?”她问,“到底发生过什么?”

      那是快六十年前的事了。
      每逢圩日,店小二便提着他那把拂尘出门擦灰尘。最近,他总能看到一个好看的年轻姑娘,梳着麻花辫,戴了一朵小红花,穿着一件用心浆洗过的裙子,在街上左顾右盼。从街上其他人的闲谈中,店小二知道,这姑娘叫喜儿,从去年起,已推掉了三桩婚事。店小二心里想,这姑娘恐怕是看不上这些向她提亲的小伙子,但是十里八乡的人就这么多,谁还不是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呢!
      但是偏偏,有天镇上来了个铁匠。这个铁匠来后几十天,店小二就看见他和喜儿一起在街上走。店小二还挺为喜儿高兴,看样子是找到了意中人。
      再之后,金大铁就去了喜儿他们村上,一来二去,两人成了亲,有了立春。
      在立春七岁生日那天,店小二包了一包桂花糕,带上施老头塞来的书,往立春村子上走去。远远地看见了村头的大槐树,但树后仿佛有一层雾,什么也看不见。店小二心中奇怪,快走几步,却发现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棵树后面。
      该不会是什么妖法吧?
      店小二绕着这村子走,琢磨着是不是回镇上找施老头拿个主意,不想走着走着,突然又看得清村里的样子了。他不敢贸然进村,又观察了一会,发现一块空地上多了百十来个土包,两个人影在其中一个土包前站着。
      有情况!店小二躲在杂草丛后面,耳朵贴地,听见了一段话:
      “这几年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知道我要锻刀却热心帮我的,只有你一个,你放心,这绝对会是最强的一把刀。”
      那两个人影走远了。店小二眯着眼看了半天,是金大铁和立春!但是金大铁没穿平日里的短褐,换了一身有暗金纹样的黑色骑装;立春的装束倒是没变,但是呆呆的,仿佛失了魂一样。
      店小二跑进了村子——还好他这么做了。村子里干干净净,空空旷旷,死气沉沉的。那些土包,该不会都是坟吧?总不至于一下子全死了啊!店小二毕竟是个跑堂的,他在村里到处都跑了跑,猛地听见了一声异动。
      “谷雨!”在一大堆柴草后面,是奄奄一息的谷雨。
      店小二连忙扯了些布止血,把谷雨往镇上送。施老头听说后连忙赶来,听店小二讲了一遍这事,便全明白了。

      “施爷爷告诉了你和谷雨,”她说,“金错刀的事。”
      须发花白的店小二说:“他还说你回不来了呢,你看,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顿了顿,他又说:“立春,回来了就好,你回来了就好。”
      她鼻子酸了酸,用力点了点头。
      店小二笑了笑,阖上了双眼。
      出殡时她一直远远地看着,到了黄昏时分,墓地里只有乌鸦叫声时,她才郑重的带了纸钱和供果来了。
      店小二和施老头是忘年交,他们葬得很近,死后也可一起聊天。
      她跪下拜了两拜,转身离开了墓地。
      她找到桃花妖,这小妖什么都不知道,在市场上讨价还价,买了一整包桂花糕。
      “你看你看!这点心好看又好吃!”
      “你……你又不需进食,怎么成天买点心吃?”
      “好、好吃呀!你多吃点。”
      她拈了一块,香甜的味道和五十年前一样。
      “回家吧。”
      又回到了桃花妖的山中,她决心不再管从前的事,无论金大铁抑或金错刀,还是喜儿,都与她无关了。在山间以树为友,卖桃为乐,倒也清闲。
      这天她下山赶集,把平日里随手雕的木雕卖了,闲着无事,揣着铜板在街上走。
      “玫瑰花饼——”
      “婶,玫瑰花,是什么?”
      “是外地的一种花啦,花瓣一层一层的,还挺好看。我这饼刚出炉,小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她要了两块,盘算着一人一块,要是桃花妖觉得好吃,自己这块也给她。走在半山腰上,她又改了主意,还是一人一块的好。正想着,一阵凉意从后背流向全身,她脑中“嗡”一声,视野中陡然泛起一阵红光,又潮水般褪去。
      金错刀!
      她一个箭步往前冲,身影一掠,冲进了桃花林里。
      林中那颗最老最粗壮的树已倾倒在地,根部翻了出来,露出地上一个极大极深的坑,黑漆漆的。桃花妖就在一旁,被一只脚踩住腹部,嘴角流下血来。是金错刀,他还是一身有暗金纹样的黑衣,转过头来,英俊的脸上是暴戾和不屑,缓缓问:
      “你逃出来,就和这种东西搅在一起?”
      桃花妖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你不就是把刀吗?”
      金错刀看了桃花妖片刻,朗声道:“我再教你一样东西吧——怎样杀死一只妖。
      “先毁其本体,然后再给其致命一击。”
      “你干什么!”
      呼的一声,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桃花妖腹上的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几乎将桃花妖斩为两截,殷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桃花妖颤抖着伸手想捂住伤口,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有什么用呢?桃花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漫山的桃花纷纷扬落下,桃花妖消失了,连一滴血也不剩。
      原来珍视的都会消失,唯有噩梦一直跟随。
      她眼前突然昏黑起来,金错刀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股强劲的力量袭来,她痛苦地抓住金错刀的手腕,眼前又泛起红光。
      又要回到从前了。回到从前,成为他的杀人工具,每一寸骨肉都被他啃食殆尽。
      她咬着牙一挥手——手上是一把修长漆黑的刀,划开了一道凌厉的曲线。
      金错刀下意识松手后退,有些惊愕,摸了摸下巴,道:“好吧,看来今天就得炼化你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我要杀了你。”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酷,“杀了你,才能摆脱你。”
      金错刀眯一眯眼,冷哼一声。两个人同时飞身上前,两把刀缠斗在一起,刀光四溅,杀得难解难分。她的刀法几乎全是金错刀带出来的,这一场,像是一对父女在相互拆招,只是每招都是在下杀手。半个时辰后,她开始落入下风。虽然每一刀依然凌厉,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再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铛”地一声,两把刀短暂地相接,她往后退了半步。就是这半步间,金错刀正要挺刀上前,一团桃花却乘着风卷住了她的腿,霎那之间,千千万万朵桃花夹在了他们之间,金错刀横刀一划,花瓣尽数飞开,对面却空无一人。
      她被桃花裹挟着,眨眼间到了山的另一边。她的心中闪出一个选择:跑,还是留下来再战?
      她选择了跑,不是逃离,是另一种方式。
      毁其本体,再给与致命一击。
      她要把刀法练得纯熟,毁掉他的本体,与他一刀两断。

      黑漆漆的夜里,传出一阵敲门声。方才交谈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打开了门。
      一个人走了进来,淡淡地问:“怎样?”
      “很好,很好。”其中一个说,“从今往后,你便是黑巢的杀手了。那么你的代号,是由我们来定,还是你已经有主意了?”
      她看了看屋外。初春的新雪勉强在地上堆起一层,不久就会融化。
      “桃花雪。”她说,“叫我桃花雪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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