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江湖（原名：云烟深处雨潇潇）》卓云

8、伊阙历险

　　牡丹大会之后，秋凌朗才得知自己的弟弟秋云龙也在洛阳。原来他和苏金铃一样，是偷偷从家中溜出来的。知道他给家中留过书，秋凌朗放下心来，略略责备了他几句，遣人回开封报信。

　　年轻人在一起难免喜爱热闹，秋家兄弟，苏家兄妹，加上穆娉婷、萧湘、宁珏，一共七人，相约去洛阳南边的伊阙（注：即龙门石窟）游玩。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芳草萋萋，花香袭人。阳光暖暖照佛，蓝天如雨后新空，像淡蓝的丝绸。几个锦衣男女，俊美洒逸，或娇美如花，一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秋凌朗与苏卓桐见识广博，古迹历史或是江湖逸文，随手拈来，讲得妙趣横生。

　　他们雇了一只船从伊河上划向伊阙，到达后众人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观所震慑。只见大大小小的佛像成千上万，依山势雕刻在香山和龙门山上，密密麻麻，隔河相望。或庄或谐，或端重或飘逸，或丰腴圆润或瘦矍清奇，形态万千。其中最大的一尊有六七丈高，法相端庄颐和，眼睛微微向下俯视，嘴角含笑，仿佛带着无限的慈悲和智慧。

　　于是他们弃舟登岸前去观赏那尊大佛。山体被开凿出一个较浅但高大宽阔的山洞，佛像置身于洞中，为的是避风雨易于保存。

　　“秋大哥，这是哪位佛祖？”穆娉婷走近秋凌朗，含羞问道。

　　秋凌朗低头笑道：“这是卢舍那，报身佛。卢舍那是梵语，意思是智慧广大，光明普照。伊阙由北魏孝文帝开始建造，至今已有千年历史。这尊卢舍那是在唐朝雕刻，据闻武则天曾出两万贯胭脂钱资建。”

　　“是吗？怪道这尊佛像似乎是一副女相。”穆娉婷讶道，好奇地抬头瞻仰。

　　苏金铃听着有趣，正要凑过去，苏卓桐将她拉住：“哥哥带你看那边的佛像。”

　　“我不，我要……”

　　“金铃，听话。”苏卓桐使个眼色，硬是将她拉到另一边去。原来他知道，秋凌朗与穆娉婷虽然幼时相处时间较多，但自秋凌朗随父母从无锡迁回开封以后，二人相见并不频繁。他想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

　　苏金铃看着秋凌朗和穆娉婷的背影，满是不甘。瞟到一旁的秋云龙，眼眸一亮：“云龙哥哥，你们秋家和穆家定亲，定的是儿女亲，又不是一定非要凌朗哥哥娶穆姐姐。你为何不娶穆姐姐呢？”

　　秋云龙一张俊脸立刻泛红。苏卓桐喝道：“金铃！休得胡言！”心中庆幸那二人没有听见。

　　“什么嘛，云龙哥哥比穆姐姐只小一岁，凌朗哥哥却大穆姐姐五岁，不是云龙哥哥和穆姐姐更合适吗？”

　　“金铃，你再胡言一句，我马上押你回氓山！你一个女孩子家，害臊不害臊？”苏卓桐皱起眉头，怒目瞪着苏金铃。转头歉意地说，“云龙，小丫头的胡话不要放在心上，别怪她。”

　　秋云龙慌忙摆手：“无妨，无妨。”赶紧低头走开。他偷偷看向那一对碧人，心中滋味复杂。

　　萧湘和宁珏自然也识趣地走在后面。萧湘仔细打量穆娉婷，今天的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春衫，头上戴一条嵌着蓝宝石的络缨额饰，娴雅清幽，比起牡丹大会上清冷的白衣仙子，多了几分凡间烟火气息，更加平易近人。就像临水一弯雪白的芦苇，惹人无限怜爱。移目再看秋凌朗，器宇轩昂，丰采卓绝，优雅自如。这两人真真相配。所谓珠联璧合指的就是他们吧。

　　看完山下的佛像，大家一起登高望远。苏金铃心中不乐，故意说道：“你们有谁见过洛阳萧家的萧洛？听说是个大美人呢！这两次大会，洛神楼主都打算找她开园，可她就是不愿意，宁可戴面纱出席，害得楼主只好找其他人代替。”她这话暗指穆娉婷不过是替代萧洛开园，这对于和萧洛齐名的美女穆娉婷来说，无疑是说她比不过萧洛。果然，闻言，穆娉婷的脸色微变。

　　苏卓桐一看妹子又给他找麻烦，心道一声“苦也”，立刻说道：“萧洛的美名只是传说，真相如何，还未可知。她拒绝开园又戴面纱参会，不免过于高傲。穆姑娘是楼主亲自邀请的，实至名归，为人和气，不惺惺作态。”

　　穆娉婷嫣然一笑：“苏大哥过奖了。”

　　苏金铃俏嘴一抿正要说话，苏卓桐暗暗抓住她的胳膊，脸上带笑：“说起萧家，凌朗，你们秋家和萧家的码头之争结果如何？”

　　萧湘心中一凛，连忙支起耳朵。

　　“我们秋家虽然在洛河上有些优势，但洛阳这边毕竟是萧家的势力，何况他们还有盟主撑腰。输赢难讲啊。”

　　原来萧秋两家还有如此芥蒂！难怪之前他怀疑我是萧家的人。萧湘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怅然。

　　秋凌朗转头，看见萧湘默默地跟在后面，神情似乎有些落寞，驻足问道：“小九，累了？”萧湘立刻抬头，笑着摇摇头。

　　.

　　一行人顺着林间小径到了山顶，眼前一片开阔。伊水像一条玉带，绕着青山缓缓东流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渔帆点点，像几粒白珍珠。越过对面的青山远望，依稀可以看见整齐青翠的田地，阡陌交通的村庄。天空辽阔高远，飘着淡淡的云。

　　秋凌朗和穆娉婷站在一起喁喁细语，穆娉婷不时含羞浅笑。苏金铃实在看不下去，嘟起嘴跃进林间，抽出鞭子，施展出一套鞭法，将花草树木扫得七零八落。苏卓桐暗暗摇头，只得随她去。

　　秋凌朗忽听耳边一道疾风过来，将折扇一击，“叮”的一声，一支暗器被打落在地。同时只听一声惊叫，站在山崖边的穆娉婷向前扑倒，掉下山崖。秋凌朗立刻向前一跃，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抓住一把野草。但这把野草太过脆弱，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一根根断裂开。这不过就是刹那间的事情，情况万分紧急，容不得人多想，秋凌朗用力一拉，借助野草最后的力量，将手上的穆娉婷向上抛去。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穆娉婷已被抛回山崖，秋凌朗却向下坠落。说时迟那是快，一道蓝色的身影向山下跳去。众人大吃一惊，跃到崖边探头一看，原来是离秋穆二人最近的萧湘跳了下去。她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插在山石上，一只手紧紧抓着秋凌朗的手。

　　可是这山崖是一面坚硬的岩石，并非一般的泥土，萧湘仓促间内力用的不够，匕首只是浅浅地插入，没过片刻便向下滑去。她双手都不能动，无法调整，因此二人也随着匕首向崖底坠去。崖顶的众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秋云龙大声疾呼：“大哥，哥哥！”此时他们已经下落甚远，大家鞭长莫及，无法出手相救。

　　匕首与岩石碰击，一路“嗞啦嗞啦”地划出火星，萧湘的手被震得发麻，几乎脱手。她死死咬住嘴唇，手腕用尽全力保持匕首与崖面垂直。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松手！一定要坚持住！”但匕首碰到一块凸出的石块，被剧烈地崩开，萧湘心头一沉，情势危机！

　　这时秋凌朗的下方出现一株从岩缝中长出来的小树苗，他双足一点，缓冲落势，同时将萧湘拉入怀中。手上突然感觉到一些异样，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树苗已经断掉，二人又向下落去，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幸而此刻，二人离崖底并不远了，秋凌朗看到下方的岩石突然消失一片，推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佛窟。时间紧迫，不容多想，他唯有一赌。

　　他瞄准时机在岩石边缘，伸手抓住一块凸石用力一荡，一只手抱着萧湘向洞内飘过去——幸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二人落到一尊极大的佛像的肩上。他稳住脚步，放下萧湘，带着她在石像上足尖轻点几下，落到地面。这尊佛像高约四五丈，只比卢舍那佛像小一点。

　　萧湘全身乏力，勉强走了两步，腿一软便跌坐到了石头上，呼吸沉重。秋凌朗抬头向上看去，这山崖高耸直绝，犹如刀劈，望之目眩。而且那绝壁一面都是红色的岩石，坚硬如铁。如果他一个人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如果没有……她——他想起方才手上异样的感觉，看向那个蓝衣“少年”，心头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会舍身跳下来！

　　忽然他抓起她的一只手说：“小九，你受伤了？”萧湘低头一看，方才握匕首的手，虎口开裂，血肉模糊。可见当时匕首的震力极大！只是她的手已经麻木了，居然没感觉到疼痛。

　　“没事，皮肉伤而已。”她笑笑。

　　秋凌朗从怀中掏出一瓶金创药，细细给她洒到伤口上，然后撕下一片衣摆，替她包扎。他认真地将布绕了一层又一层。他靠她很近，她甚至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她悄悄抬眼，看见他密密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盖住他的眼睛，微微颤抖。

　　“好了。”他系好布条，对她温和一笑。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萧湘心头一跳，不自然地低下头，没有注意到他复杂的目光。却听见他郑重地说：“小九，谢谢你！”

　　萧湘慌忙摇头：“哪里，我还要谢谢大哥救了我呢！”

　　“小九，你……为什么要跳下来？”秋凌朗的声音有一点迟疑。生死一线，她竟然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毕竟他们不过才数面之缘，还谈不上是生死之交。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是想抓住你，别让你掉下去。”萧湘仰起脸，认真地说。

　　“傻瓜，那万一连你也掉下去了呢？匕首滑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松手？”秋凌朗的眼睛里像藏着夜空的星子，微微闪动。

　　“那怎么可以？！”萧湘有些生气，“怎么可以丢下同伴？”

　　秋凌朗看着她涨红的脸，忽然笑了，笑容从他嘴边荡漾开来，一直洋溢到眼睛里。一股热意在他胸间涌动。他轻轻说：“是吗？原来小九不会丢下同伴啊。可是秋大哥丢下了穆姑娘，怎么办？”他佯装很懊悔。

　　“不是不是，秋大哥你那是舍己为人，为了救穆姑娘！那怎么能算？”看到她急急为自己辩解的样子，他好笑地摸摸她的头。突然慢慢收回手，沉吟一下，还是问道：“小九，其实，你是女子？”

　　萧湘“倏”地抬起头，脸色大变：“秋大哥，我……你，你知道了？”见他沉默不语，她心中十分难过，“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就告诉你们。”只要端午节父亲公开自己的身份后，就能告诉他们了，之前她是这样想的。

　　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乌黑的瞳人里映出一道碧衫身影，挺拔隽雅。那碧衫人儿凝眸看着她，微笑着伸手擦去她落下的泪水：“秋大哥相信你。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萧湘一怔，从他那如琥珀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他双眼一弯，捏捏她的鼻子，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中的爱怜。

　　巨大的佛像在他们身后静静伫立。嘴角弯起，俯视众生，慈祥宁静。

　　.

　　“秋大哥——”

　　“哥！”

　　秋云龙等人喊着，兴奋地跑过来。苏金铃正要扑过去，苏卓桐拉住她，一个蓝色的身影冲过去抱住了秋凌朗。

　　“秋大哥，我，我以为……”穆娉婷呜咽着说，双手紧紧环住秋凌朗，泪水沁湿了他的衣衫。苏金铃挣脱哥哥的手，跑到他们跟前，默默抹眼泪。秋云龙停住脚步，看着拥抱的两个人，喜悦的表情渐渐凝固，有一些感慨伤感。当他看见秋凌朗向大家投来的安慰性的眼神，冲他一笑，有一些如释重负。

　　“小九，你没事吧？”宁珏见秋凌朗无事，走到萧湘身边关切地问道。

　　萧湘笑着挥挥手：“只是裂了一个小口子。”

　　秋凌朗轻轻推开穆娉婷，挽起她的一缕碎发，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被石子打中足三里穴、气海穴、肩井穴，身体一下子麻痹了。苏大哥帮我解穴的。”

　　“你们看见是什么人出手吗？”

　　苏卓桐歉意地说：“的确看到草丛后闪动了一下，但当时担心你们，便没有追过去。”

　　秋凌朗眉头微蹙：“不知这次是什么来头？从他发暗器的手法和速度来看，是个暗器高手。”

　　“这是你打掉的暗器，没什么特别。”苏卓桐将一只四角铁星递给他。果然只是一个江湖上常见的飞镖。

　　穆娉婷走到萧湘面前，跪倒在地：“多谢萧兄弟出手相救，不然万一秋大哥因我而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萧湘连忙扶起她：“穆姑娘快快请起，其实秋大哥刚刚救了我，我该感谢他才对。”

　　苏金铃大声说道：“萧兄弟，平日里看你瘦瘦小小的，没想到这么勇敢！看来我爹爹说的对，人不可貌相。似你这般有仁义和勇气的人，就是大英雄！”她说话直爽，配上一副认真、崇拜的表情，把大家都逗乐了。她微恼，跺跺脚：“人家说的是真心话，你们笑什么啊？”

　　萧湘的身材在女子中说来并不矮小，但是作为男子来看确实有些瘦小。她不好意思地说：“苏姑娘，你过奖了，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大英雄。亏得秋大哥冷静机智，不然我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苏金铃道：“你们一个有勇，一个有谋，都是好样的！”

　　秋云龙道：“无论如何，萧兄弟你都算帮了我哥。是我们秋家的恩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需要我们秋家帮助，尽管开口！这是一枚秋枫令，你拿着。”方才他从山顶向下看，崖高得令人眩目，如果当时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跳下去，哪怕是为了救自己最喜爱崇拜的哥哥。

　　一枚黄色的玉牌递到萧湘眼前。秋枫令是秋家家主发出的令牌，持有者可以向秋家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事都能满足。据说十多年前有人持令牌要娶秋家家主的妹妹，秋家家主虽不情愿也只得答应，却令得其妹自杀。秋家如此信守承诺，也使得江湖上一些人处心积虑想得到令牌，以利用秋家达到自己的目的。因而秋家很严格地控制秋枫令的发送。

　　这么珍贵的令牌给我？萧湘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摆手：“不，我不能要。”她正色道，“为朋友出力是应该的，我这么做不是图什么回报！”

　　秋凌朗走过来，将秋枫令塞到她手中：“我知道，但是秋家人不能不知恩图报。拿着。记住，只能用一次，要想好了再把令牌还给我。”秋枫令，秋家兄弟各有一枚，数年前，秋凌朗为了秋云龙已经送出了自己的令牌。

　　“小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秋聿星的好兄弟。”他微微一眨眼睛，在“兄弟”二字上加重语气，脸上依旧带着他温柔雅致的笑容。萧湘心中一跳，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眼睛，低头微笑，微甜的滋味萦绕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