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为风折》清秋映月

5、小院

　　“二师兄，那里残留的气息，跟我们遇到的那个怪人身上的气息一样！”

　　向以初眉头微拢：“可是在人间时，攻击你们的那个人？”

　　厉瑾南用力点点头：“对！他并不是鬼，但身上的鬼气却是从体内散出来的，还掺着一股硫磺之气。我与他交过手，所以不会弄错的。”

　　说罢，他还寻求证实似的看了南玥一眼。

　　怎料，南玥抿唇一笑，毫不客气的说：“你那是交手吗？分明是被追着打嘛。若非对方身受重伤，恐怕你就跟刚才那些一样喽。”

　　“……”

　　厉瑾南顿时语噎，尴尬的扶了扶额。

　　“现场的确有硫磺的气味。”向以初微微蹙着眉，神色也显得凝重了几分。

　　鬼为至阴，硫为纯阳，二者相克，本无共存之理。那人既非鬼身，体内却能散出夹杂着硫磺之味的鬼气，在结合那几个弟子恐怖的死状，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人极有可能练了什么邪术！

　　“南儿，你带玥公子回去休息吧。”说罢，向以初便匆匆向通灵殿而去。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向以初去通灵殿汇报之后，仙尊必然要召集众仙在通灵殿商议对策。厉瑾南虽是仙尊的入室弟子，但他尚未化境飞升，没有任何品阶，所以不具备入殿参事的资格，也只能听向以初的话，先带着南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厉瑾南的住所并不在弥山弟子的居所之内，他带着南玥绕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回廊，经过了一排又一排的宫殿，直到回身不见琉璃顶，低首未有汉白玉，眼前才出现了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

　　一靠近这里，南玥的眉头便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眼睛里也快速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就是这里啦。”厉瑾南并未发现南玥的异样，说着话带他进了大门。

　　院子宽敞，环境清幽，墙下种着湘妃竹，廊下养着兰花圃，樱花树下白石桌，飞檐四角挂金铃。

　　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金碧辉煌，却是个极为雅致自在的妙地。

　　“我这里还有两间空屋，你挑一间住吧。以后咱俩做个伴，你也有家了。”

　　“家？”南玥顿了顿，偏头看着他，微微弯起了唇角，妩媚妖冶却没有温度，“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他的语气很平淡，很不屑，短短一句话更透着十足的傲慢，但是却让厉瑾南听着心里发酸。

　　“诶，元怀一为什么让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啊？”在他出神的间隙，南玥已经坐到了白石桌旁，手托着腮，优雅中带着点慵懒的感觉。

　　“南玥，不可以直呼师父他老人家的名讳。”厉瑾南温柔的嗔怪了一句，也坐到石桌前。

　　厉瑾南之所以在这儿独门而居，自是另有隐情。

　　他年幼时容易招惹妖邪控制心神，每到夜半三更就会翻身而起，逢人便打、遇物便砸，体内就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两三个成人竟也按不住他，更有师兄弟被他所伤。但他清醒之后，却会把这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按理说，妖邪再厉害也不敢再仙界作祟，但是厉瑾南的行为又证实了这一点，于是，元怀一就给他换了这么个偏僻安静之所，又在院中设立法阵，让他免于被妖邪侵扰。

　　南玥听着厉瑾南的讲述，难得认真了几分，待到厉瑾南说罢，他便问道：“你从小就在弥山吗？”

　　厉瑾南点点头：“嗯，听二师兄说，16年前师父途径人间，看见我被扔在路边就带回来了，大概是因为从小养大的吧，所以我也没有参加过拜师大典。”

　　“哦。”这一声之后，南玥便沉默了。

　　厉瑾南猜想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午饭过后，南玥回房休息，厉瑾南则是坐在屋内的蒲团上打坐养神，一直到傍晚的时候，向以初和容昊来了。

　　通灵殿议事结束之后，元怀一让他二人明日启程前往玉浮山，至于弥山弟子遇害之事，则交给其余几位仙上的弟子和洛秋继续追查。

　　没错，就是洛秋。

　　原本，洛秋私自动用软骨鞭理当重处。然而，通灵殿内众多弟子为洛秋跪地求情，五位上仙也考虑到多事之秋正当用人之际，便法外开恩，减轻洛秋的处罚，允许他戴罪立功。

　　提及此处，容昊就气愤难平，‘咚’的一声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洛秋定是算准了眼下时局紧张不会给他重处，所以才敢那般行事，早知道我也拿软骨鞭抽他两鞭子！他娘的！”

　　向以初沉声道：“若都向你们这般行事，还要门规何用？”

　　容昊虽然脾气暴躁，到是很听向以初的话，无论是训斥还是说教，他从来都不顶嘴。

　　厉瑾南看看向以初，又看看容昊，问道：“三师兄，今日搜查之后有什么收获吗？”

　　“你操的什么心！”容昊棱角分明的脸上爬上一抹黑气，只听‘咔嚓’一声，小小的白玉茶杯竟被他捏的稀碎。

　　“……”

　　看容昊的反应就知道，一定毫无收获。

　　厉瑾南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多问，他又重新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推到容昊的手边。

　　向以初安慰道：“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弥山行凶，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又怎会这么快就暴露行迹呢。”

　　厉瑾南也点头附和：“那人肯定对弥山仙境很熟悉，知道晨起时除了外出巡防的师兄，没什么人会在山道上。而且，他一定极为仇视咱们弥山。”

　　容昊白拿起茶杯白了厉瑾南一眼：“这还用你说，那些尸体上不是明摆着嘛。”

　　倘若是为了神器清玉镜，行事不会这般张扬，而且也没有必要在尸体的脸上留下‘死’这个字。从某种角度来看，如此做法似乎是在给弥山派下战书。

　　然而，厉瑾南却说：“不只是这些。先前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除了追问我为什么会有灵霄剑之外，还说了一句‘弥山弟子都该死’，他当时的语气有种……有种要灭弥山满门的感觉。”

　　“竟有这等事？”向以初若有所思的转着手里的茶杯，像是在思考谁会如此仇视弥山，就连容昊也开那思索这个问题。

　　然而，厉瑾南此刻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仙尊为什么要将向以初和容昊都派去玉浮山支援？

　　弥山弟子在弥山仙境之内被害非同小可，死状之惨烈前所未有，若处理不当，不仅会在门中引起恐慌。按仙尊以往的处理方式来看，他应该会让向以初留下追查门中事，而不是将他派往玉浮山。

　　况且，玉浮山出现了‘红梅吟笑’图，天庭那边应该也会派遣天将前去支援，弥山这边只要让容昊带些弟子前去帮忙也就是了。

　　想了想，厉瑾南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怎料容昊却鄙夷道：“哼，天庭？指望他们，恐怕仙界早就被妖魔占领了。”

　　厉瑾南困惑的眨眨眼，只听向以初叹道：“天帝已经进入轮回渡劫了，临走前下了死令，天庭兵力不可调动，只让咱们小心应对不可掀起仙妖大战。”

　　如今形式紧张，天帝去渡劫也就罢了，怎么还不允许调用天庭的兵力？这是何道理！

　　厉瑾南不由的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师父的肩上了。只是‘红梅吟笑图’已然重现，恐怕仙妖之战难以避免了。除非……除非玉浮山的红梅吟笑图并非出自风折玥之手。”

　　向以初说道：“南儿的意思是，有人假借风折玥的名义挑衅仙界？”

　　“我说二师兄，他这种天真的想法你还信以为真啊？”容昊把刚才捏破的茶杯碎瓷一把推到桌子中间，“别的暂且不论，放眼六界之中，有谁敢冒充风折玥的手笔？他既能统一妖、冥两界，焉能没有一统六界的野心？我只怕玉浮山的‘红梅吟笑图’才是个开始啊。”

　　风折玥有没有一统六界的野心，但无人敢冒充他确是必然的。风折玥是谁？妖冥两界之主！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看谁不爽就让谁灰飞烟灭，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招惹他那就的做好拉着全族陪葬的下场。

　　“三师兄，我也是做个假设嘛，万一真的被我说中了，岂不是可以免除一场浩劫呀，对吧？二师兄。”

　　向以初温柔的说：“但愿如南儿所言。”

　　“我看呀，这场浩劫避免不了啦，否则天帝怎么会借故逃跑呢。你们别忘了，他老人家几年前才渡劫归来，现在分明是找个借口开溜嘛！”

　　向以初瞪了他一眼：“容昊，慎言。”

　　容昊果断闭口不言。

　　须臾，他还是没忍住，抱怨道：“天庭那些饭桶只会勾心斗角。这么多年了，师父替天帝解决了多少问题，而师父除了猜忌和提防什么也没得到。”

　　其实容昊所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如今的仙界，说是由天帝统领，但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是弥山仙尊元怀一。

　　作为仙界六派之首的弥山派掌门，元怀一在各派中的威望甚高。因为天帝执掌天庭不问下界之事，所以仙界各派一旦有事，基本都由元怀一全权做主。

　　对此，天帝倒是乐得清闲，但天庭的各路仙官天将就心生不满、颇有微词，不止一次向天帝提议将仙界各派收归天庭一并统帅，防止这些掌门们权势做大图谋不诡。

　　奈何天帝对这些谏言不予理睬，非但不削权，反而还允许了仙界各派招收凡人弟子的做法。也是从那时候起，仙界弟子的数量日益剧增，各派的势力才不断壮大，逐渐有了今日之势。

　　提起天帝和弥山仙尊这两位上仙，整个仙界都讳莫如深，即便是他们三人私下讨论也都寥寥几句适可而止。随后，厉瑾南跟着向以初和容昊出了小院。

　　入夜，微风轻拂，竹影绰绰，厉瑾南刚进了院门便见南玥独自站在廊下，微抬着头望着天空。

　　他笑盈盈的走过去，问道：“在这里看星星感觉如何呀？”

　　南玥依旧看着天空，眼睛比漫天星辰还要明亮，他淡淡的说：“不够亮。”

　　厉瑾南也抬头看着浩瀚的星海，感叹道：“嗯，是不如在人间看到的亮。”

　　仙界的夜晚到处都是流光溢彩，自然也就削弱了星辉月华的光彩，不似人间的星空舒朗闪耀。

　　然而，南玥却否定了：“人间的也不够亮。”

　　厉瑾南虚心请教：“那…哪里的最亮呢？”

　　南玥偏过头看着他，邪魅一笑：“地、狱。”

　　这……

　　厉瑾南莞尔道：“别说地狱里没有星辰，就算有啊，咱们也无缘得见呐。”

　　南玥收回目光，轻轻的靠在廊柱上目视前方，厉瑾南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南玥问的漫不经心。

　　厉瑾南的情绪有些低落：“近来仙界不太平，师父和师兄们为此劳心费力，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你想做什么？”

　　厉瑾南说道：“我想去妖界。”

　　“妖界？”南玥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点审视的味道，“你要去妖界做什么？”

　　“我觉得这次红梅吟笑图出现的蹊跷，想去查查是否另有隐情。你想啊，风折玥接任妖界圣君之后，虽然与魔界势如水火、纷扰不断，但与仙界却相安无事，他没理由会突然对付仙界啊。”

　　南玥听了眉头微动，露出了一抹冷意十足的微笑：“你们仙界不是常说仙妖不两立嘛，风折玥既然是妖王，想对付仙界还需要理由吗？”

　　厉瑾南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嗯……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

　　风折玥用奇异的目光着他说：“既如此，你就去看看呗。”

　　“师父不会同意的，而且……”厉瑾南停顿片刻，又说，“我下山了你自己在弥山怎么办呢？”

　　南玥刚来弥山，对一切都很陌生，他那桀骜又别扭的性格，还很容易得罪人，而且他不与旁人共用膳食，每次都是厉瑾南将饭菜端来的，倘若将他独自留在弥山，厉瑾南还真的不太放心。

　　南玥没料到厉瑾南会把他考虑其中，愣了片刻，才说：“我跟你一起去啊。”

　　厉瑾南断然拒绝：“不行不行，妖界太危险了，你可去不得呀！唉，算了，先不说这些啦，这个给你。”

　　说着，他拿出了一小团晶莹剔透的丝线递给南玥。

　　南玥没有要拿的意思，只是扫了一眼，漠然道：“做什么？”

　　“这是我跟二师兄要的天蚕丝，你的镯子太锋利了，容易伤到自己的，用它缠一下吧。”

　　闻言，南玥沉默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把一件不足称之为事的小事放在心上。

　　“你怎么了？干嘛…又这么看着我呀？”厉瑾南有些茫然无措，南玥此刻的眼神和他二人初遇时一样，冷漠有之，防备有之，审视有之，好奇亦有之。

　　南玥移开目光，淡声道：“没什么，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顿了片刻，他又道：“我累了。”

　　“哦，那就早点睡吧。屋后有灵泉，我往常都是在泉中沐浴的，你若是不习惯或者怕凉的话，屋里也有浴桶，我可以帮你烧好热水。”

　　南玥刚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似有疑惑：“你帮我烧水？”

　　厉瑾南微笑道：“你刚来弥山，总不好叫你自己烧吧。”

　　“那些仙侍都死绝了吗？”

　　“……”

　　南玥这张嘴呀，可真够厉害的，若叫旁人听了去，恐又招惹是非。

　　厉瑾南无奈道：“你也看到了，我这比较偏远，让仙侍们烧水总归是麻烦嘛。反正这里有厨房，平时也就是烧水的作用。”

　　“不必了，我去灵泉沐浴即可。”南玥向门口走了两步，突然顿足回眸，“诶，你可别跟过来偷窥啊。”

　　“…………”

　　厉瑾南顿时哭笑不得：“我像那种会偷窥的人吗？再说了，大家同为男儿身，就算被我瞧见了，你也没什么损失嘛，哈哈……”

　　南玥的眸光微凛，似有不悦。

　　厉瑾南立刻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啦，你快去吧，我保证不会偷看你的。”

　　如此，南玥才出了院子，厉瑾南则笑呵呵的转身回房，继续打坐养神。

　　翌日，向以初和容昊带着一众弟子去了玉浮山。送走他们之后，厉瑾南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本想打坐调息，尽快恢复元气。谁知，他还没进屋，院门就被人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