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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命之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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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修婉的画廊选在大年三十那天开张,来了很多她生意上的朋友。小小的画廊挤不下那么多人,谈修婉只好站在外面和他们交谈,时不时地安排一下新送来的花篮摆放在哪儿。我和凌薇到的时候,就看到她被一圈花篮和一堆人簇拥着。凌薇大义凛然地走过去和她拥抱了一下,然后也被围堵在里面出不来了。我袒了下眉毛,决定不去飞蛾扑火。绕过人群,远远对她俩笑了笑,钻进了画廊。
画廊被隔成了两间,外面一间稍大,清一色摆放的都是商品画,风格十分素雅。谈修婉说过,这样的商品定位是跟着她的客户群走的,她熟悉的是医药领域,首要的客户自然都是各大医院和相关领域的药品公司了。我慢慢地走着看着,小小的画廊,展示给我的是一个我所不熟悉的谈修婉——一个精明的谋定而后动的成熟商人。我转过身朝门外望了一眼,她站在人群中仪态优雅,谈笑风生。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些恍惚,也许从商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那些铭刻在我记忆里,孜孜不倦精描细绘的画面,也许只是她人生的一段插曲。唱罢了,她还是走回她的主旋律,施展她真正的天赋。
我走进画廊的里间,是一个非卖品的作品展示区。进门第一幅就是我的画,色彩艳丽,跟外面的那些素雅格格不入。我画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为了庆贺她开业之喜,用了非常喜庆的颜色,显得张牙舞爪的。然后是几幅谈修婉收藏的别人的画,她自己的画,还有……凌薇的:墨蓝的天,浅蓝的海,海天交接的地方,有一艘白色的小帆。本是极普通的一个场景,可是天被涂抹地那么厚重,然后在小帆出现的地方生生停了,衔接在下面的是至清至浅的海水。天与海就这样头重脚轻地被割裂开来,那种顷刻之间就会灭顶的压抑冲击着我的眼球。
凌薇的画不该是这样的,它该是明亮的,夸张的,哪怕是疼痛也用尖锐的方式表达着。而不是这种钝重。我移了下目光,看到这幅画的名字:《待你归来》。
雾气在一瞬间爬上我的眼睛,我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睛转动着眼球,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从很早就知道谈修婉的感情,我理所当然地以为,凌薇也是同样喜欢着她的。谈修婉有了老李,我从不敢问:为什么?我只是看着她们依然有说有笑的样子,一个人偷偷想象她们分手的原因:可能是感情转淡自然而然的散了吧。
回来的这几个月,我就这样态度模糊地和她谈着恋爱,又像模像样地过着两个人的日子。我一直想,等谈修婉很笃定地结婚了,我就告诉她:凌薇,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我的等待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我没有想过去打扰你或者谈修婉,我只是守候在这里。我为你的这些岁月,纯粹得可以连个答案都不求。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软弱也最勇敢的事。
我从天花板上收回目光,重新望着那四个小字:待你归来。那么,那么,凌薇,你也是想着我的喽。那么,原来,原来,我从来都不是孤单的么。我从心里笑了出来。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也可以这样演绎的啊。
“妙妙,你的画真漂亮,”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看着我的画,“上面的签名也好看,像画的一只小鸟。”
“姐夫,我这是特意设计成那样的。”我解释给他听,“我姓缪,正好是一个丝瓜边,加一个翏,鸟高飞的样子。”
“哎呀,真有意思。”他啧啧赞着。
“这有什么,”凌薇进来了,后面还跟着谈修婉,“她要是把后面那个妙拆开,就可以画个少女了。那更有意思。”
“哼,”我扬了扬下巴,“我要是个男的,就起个笔名叫少女。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艺术家的销魂。哎?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谈修婉笑着过来拉我:“走吧,男少女艺术家,我们该回家吃年夜饭了。”
“我在前面带路,你们慢慢开。”老李关了铺门,和谈修婉一起上了他的车。
我爬上凌薇的车,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扑过去抱住她:“凌薇,凌薇,我真喜欢你。”
她搂着我的头亲了一下,笑着说:“一会儿我得问问修婉,画廊点的是哪种香精啊,怎么把你熏的春意盎然的。”
我马上退了回来,拉好保险带,正襟危坐:“开车吧你。”
老李在厨房忙着,我和凌薇就拉着谈修婉在客厅边吃零食边大声夸他。
“啊,姐夫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居家旅游必备之佳品啊。”
“你看他掂锅的样子,简直是人中龙凤~~”
“拿菜刀的架势,更是玉树临风……”
“好了好了,”谈修婉拿了两杯茶塞在我们手上,“受不了你们了。安心吧,没打算喊你们去帮忙。”
“早说么,口好渴。”我抱起茶杯和凌薇干杯,喝茶。
谈修婉白了我们一眼,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我手上。
“这什么?”我掂了掂,有点沉。
“我在人民广场那儿买了户房子。有空去看看吧,那儿离你们上班的地方近。”
“……”我嘴巴几乎合不上,“姐,你给压岁钱就给房子?”
凌薇也有些坐不住了:“修婉……”
谈修婉示意她别说,又把目光转向我:“宿舍虽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你住进去这么久,连点小摆设都没添。给你个稳定的住处,好让你去折腾折腾。”
“姐,”我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说,“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那个角色是你妈担任的。”凌薇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插嘴。
“她五分钟前刚退休。”我谄媚地给谈修婉倒水。
“真乖。”谈修婉摸摸我的脸,笑盈盈地喝茶。
“那明年过年还发我房子么?”我笑嘻嘻地问。
她放下杯子,双手捧起我的脸,温温柔柔地答:“那当然……不可能了。”
晚饭过后,谈修婉让我陪她到厨房切水果。她切,我在旁边帮她递着盘子。
“妙妙,等年假过了,你抽空和我一起去过下户。”
“姐,不着急的。”
“妙妙,”她轻叹,“我能为你做的太少了。”
“姐,不少。” 我伸手抱了抱她,顽皮地说,“一桌子菜了,我都吃不掉。”
她笑着拍拍我,不再说话。这是我们的默契。我们是姐妹,只有感恩,没有埋怨。
除夕夜,夜深人不静。窗外是通宵不灭的爆竹声。
我和谈修婉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说了大半夜的话,才各自轻手轻脚地摸回房间。凌薇已经睡了,而且是毫不客气地睡在床的正当中。我蹑手蹑脚地拎起被子一角,打算把自己压缩着塞进被窝去。她却有感应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留出一个宽裕的空间给我。等我躺下,她又自觉地贴了过来,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在我的腰上。我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她的鼻子。然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凌薇,过年了~~,春天来了~~。”
“恩?”她有些被吵醒了,眼睛眯开一条缝,嘴里嘟嚷着,“春天?我做梦了吗?”
我不动声色地把脸撇向另一边,恶作剧地笑了。就让你疑惑去吧,反正这漫长的冬天,对我来说是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