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枝》客戈眠

1、闻素

　　早上七点，天蒙蒙亮，正是12月份，寒风不至于刺骨，但是也挺刺皮的。
　　在市中心医院上班的护士闻素，长发盘起塞在藏蓝色蝴蝶结网状头花里，画了淡妆，彩虹围巾包裹住半张脸。穿着长款白色棉服，下身穿加绒牛仔裤，毕竟老了，要注意保暖防止得老寒腿，不仅早早穿上了秋裤还在里面套上了保暖裤，还外加毛绒袜子，加绒白色马丁靴。骑着白色电动车，前面的挡风被在上班路上往里面透着风。
　　闻素比较偏御姐，身高一米七八，身材火辣，发型平时就是中分。但是声音温和又温柔，在科室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就是太内向了，都二十三的人了，在人多的地方还是会紧张。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一听歌词，闻素就知道是洒水车来了。
　　平时码速18不争不抢红绿灯的闻怂怂立即加大油门却还是被洒水车超自然现象的下了场雨。。。。。。
　　“刺啦～哗～～”
　　躲得过前两句歌词，躲不过后两句。开快的好处可能就是让你的鞋子晚那么三、四秒进水。

　　“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一个急杀车停下，闻素低头看了一眼被洒水车喷湿的牛仔裤裤腿，抬起头望着洒水车冰冷的背影在它离去的歌声中竖了个中指。

　　寒冬腊月天，一辆洒水车过来差点没把老子送走。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班还是要上的，针还是要扎的，水还是要换的，血压还是要量的，巡视卡还是要签的。

　　闻素骂骂咧咧的骑着电动车继续赶往医院。

　　将电动车停在医院职工棚区，就急急忙忙赶往住院部。

　　虽然大厅里也开了暖气但是四面八方都开了出入门，也就比外面少点风吧。
　　走到医护人员电梯前，刚好电梯下到一楼。
　　闻素进到电梯最后面，双手插在白色长款棉服里，彩虹围巾包裹住半张脸。

　　电梯里陆陆续续挤进了十几个人。

　　“帮我按个6楼。”
　　“帮我按个19楼。”
　　“帮我按个14楼。”
　　“帮我按个17楼。”

　　“还有没有了？”站在离电梯按钮最近的13楼护士张菊扬声问。
　　闻素没有吭声。
　　“那上去了哦”
　　电梯缓缓上升。
　　“今这天真冷啊。”一个护士开口
　　“可不是，都12月了”另一个随声附和道。
　　“今都零下三度。”又一个补充了一句。

　　站着最后面的闻素感觉双脚就像放在冰里似的。

　　“六层到了”
　　“十二层到了”
　　“十六层到了”

　　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

　　“十八层到了”
　　闻素走到电梯按钮前按下了21楼。
　　住院部的最高楼层心内血管疾病二科。
　　这时候电梯里已经没人了。
　　闻素拿开手机看了下时间，七点二十。
　　“二十一层到了”
　　走出电梯拐弯进到护士值班室换衣服。
　　值夜班的路婷婷正坐在凳子上吃包子，看见闻素明显湿掉的牛仔裤裤腿问：“你裤子咋湿成这。”
　　路婷婷长相比较可爱，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的，总是画个一字眉，留个齐刘海。穿着白色护士服。性格开朗活泼。身高一米六三，身材娇小，比闻素小一岁，但是已经是俩孩子的妈了。说话大大咧咧，也没什么坏心眼，是科室里的小活宝。
　　闻素拉开自己那格衣柜，解掉围巾把棉服脱下，拿出护士服，一边换衣服服一边抱怨：“骑到半路来了个洒水车。真是里，大冬天洒啥水。都不怕路面结冰。天冷成这，一下子喷我裤腿上，鞋里头都进水了。”
　　路停停摧促：“你赶紧把鞋脱下来，放暖气口烘烘。还有你那裤子。”
　　值班室的护士鞋鞋架有两米高，连着ICU病房的一共有二十多个护士，二十几双鞋。刚好鞋架对着暖气。

　　换好护士服，踩个凳子，闻素把鞋子放在最上面。

　　换上护士鞋，又换双袜子，再加上医院的暖气，闻素终于感到物理温暖了。

　　路停停开口：“每个月都有医院发的四千块工资，怎么没想着给自己买个车呢？”
　　闻素走到路婷婷旁边坐下，脸上和平时聊天一样的表情和语气回答她：“我晕车，而且我也没驾照。”
　　路婷婷喝了口粥：“晕车真麻烦。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一辆车，和一座房子。毕竟是回家的交通工具，和自己的家。”

　　真巧，她说的这两样闻素都没有。原生家庭的苦一般人体验不到。

　　闻素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
　　闻素初中毕业去上的卫校，上了两年毕业中专出来，母亲杨秋托了关系才进的中心医院。在上学两年里，通过写网络耽美小说赚取了自己的生活费
　　杨秋觉得上大专和他们平时的课一样就没同意她高考。当时闻素很想考一个医学院。因为写小说要学历，护士的最低学历要研究生。
　　当同学在宿舍欢呼自己被哪所大专学校录取了，闻素是多么的羡慕。
　　实习的时候，杨秋为了省钱让她住在亲戚家。
　　写小说时还不满18岁，杨秋骗她说不满18不能办银行卡，于是稿费都进了杨秋的账户里，其实16岁就可以办了。
　　闻素没有签约网站，所有小说都是免费的。只有读者打赏的600块就够闻素生活一个月。
　　进医院以后工资也是每月二分之一给杨秋，有时候杨可在学校打伤同学也是闻素去赔钱，那么她这个月的工资就泡汤了。
　　不买车不买房就是为了不便宜她们母子俩，杨秋好赌，家里的开销几乎就是为了杨秋去赌。
　　因为怕拖累别人，一直也没敢谈恋爱。虽然追她的也不少，男的女的都有。曾经在圣诞节那天收到了学校最多的情书，四十多封，其中还有十几封女的。只不过全拒绝了。
　　今年闻素也二十三了，身份证还在杨秋的保险柜里，因为杨秋生怕她跑了，身份证，户口本从来不让她拍照，从身份证办下来开始在学校用身份证填学籍她才知道自己身份证上长什么样。
　　她很多次都在问自己，自己为什么没有和父母一块死在车祸里。
　　但是她又是一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这个糟糕的家庭。
　　盼天盼地打心眼里希望可以有个不用她伪装的女朋友。

　　到了七点四十五闻素照常去整理病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病房内有三个床位，病房外也有，这个科室大概有一百多个床位。整理病房分两批人从左右两头开始。
　　早上八点前要整理好病房，就是把被子窝好，床头柜上摆好,如果有病号将被子尿湿，沾上粪便等要将被褥换掉。然后将脏被子放在污物间里，到了下午四点有清洁公司的人来收一般整理好就八点整了。

　　八点护士医生交班。
　　八点半交完班，配药，抽封管水和冲管水，准备治疗盘。
　　八点五十开始挂水扎针。
　　九点四十扎完针。
　　接下来就是不停的换水换水。。。。。。
　　期间还会有新病号那么就要给他们带心电监护，扎留置针，重新拿起治疗盘。
　　十点整，十一点整，十二点整要签病房巡视卡。
　　到了十二点下班。
　　十二点二十换完衣服去医院食堂吃饭。
　　十二点五十回科室睡觉。
　　下午两点半上班。
　　照列挂水，扎针，换水，配药，还有摆好明天的药，去药房取口服药。
　　五点半换完衣服下班。
　　六点吃完饭到家。
　　六点半卸妆，洗漱。
　　六点五十打开电脑开始码文。
　　十一点半睡觉。
　　平平常常机械的一天过去了。

　　在合上眼后闻素眼前又一闪而过那个场景，是一位穿着黄衣的姑娘拉着一只满是皱纹的手在哭。从仰视的角度，眼泪滴下打在枯树皮般的手上。
　　连续很久了。
　　甚至梦见过很多次。
　　闻素没有睁眼，想看清这个女孩的模样。
　　一闪而过后留下的是一片漆黑。

　　这比刚拔完硬针医生突然下医嘱添药更糟心。

　　躺了一阵闻素彻底没了睡意。
　　闻素打开手机。

　　十一点五十，杨秋突然给闻素打来电话。
　　按下通话键，焦急声透过话筒传出：“素素啊，你给我打点钱。杨可在学校把同学打进I重症监护室，你把钱垫一下，不然人家就要把杨可扔进监狱。”
　　又是管不好自己儿子。
　　闻素严声斥责：“我一个小护士哪来那么多钱给你们填坑，你管好你儿子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杨秋责备声传出：“你去年要是嫁出去，现在你不就不那么艰难了。”
　　闻素：嫁出去干啥？连累人家？
　　杨秋逼迫：“你想办法，我没那么多钱，家里只能靠你。杨可以后还要娶老婆，他不能那么早进监狱。”
　　“送监狱好好改进改进也是好事。”闻素烦躁的挂断电话。

　　闻素原本的计划是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她感觉自己永远逃不出杨秋的手掌心。
　　但是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
　　实习结束杨秋不允许她继续上，出来就是普通的中专毕业。班主任问她为什么不继续上，她的回答是自己不想上她没有说是家里不让上学。
　　实习期间杨秋为了省钱让她住在亲戚家，每天下班回去连洗脸都小心翼翼的。
　　还有她的抑郁症，一直没有吃过药，她曾经有去医院检查，但是需要带监护人，抑郁症的药那么贵，杨秋当然不同意。
　　一次吃饭时杨秋对她说：“你可千万别自杀，你死了我和杨可咋整，你等我死了你再自杀。”

　　这是一个母亲说的话。

　　闻素沉默着。她生气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只是很平静，面无表情，也不说话。毕竟自己都快死了，跟她计较什么？
　　在她上职高第一年就想自杀了。第一年上学期她加入学生会。每星期五放学，周日上学。有一次周六，她准备吞安眠药自杀，当时水都烧好了，热水刚倒进水杯里手机响了，是学生会的群消息。刚烧开的水有些烫，闻素先把水放桌上凉凉，就去看手机了。闻素是在来这个学校之后手机里才有好友的。□□里就三个人两个群, 一个是学生会的大群。一个是她待的部纪检部的群。剩下的就是正部和副部还有代部。所以她也没有设置群消息免打扰，手机点开一看原来是护理系学生会副主席发的一条通知。
　　16护4副主席潘凯：@所有人，明天周日六点到二楼会议室开会。下面回复收到。

　　18护9体育部部员李敏“收到”
　　18护3学习部员张罗永“收到”
　　18护口腔宣传部部员何姿笑“收到”
　　18护13纪检部部员杨梅林“收到”
　　18护妇产办公室王思佳“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护7文艺部部员张夏“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18德语班宣传部部员唐乐“收到”

　　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一个人发一连串的“收到”“收到”。
　　屏幕前的闻素默默贡献一个“收到”，又看了看纪检部群消息。闻素第一次打开群消息免打扰。
　　等她翻完消息，打开群消息免打扰后关上手机，再拿起水杯时。

　　水有些凉了。

　　闻素拿着水杯看着有些凉的水，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些矫情。水不算凉透，可以喝，但是她此时就想喝温热的，而不是温凉的。

　　烧水壶里水是热的，但她懒的兌。

　　于是闻素去把水倒掉，回到书桌前写学生会的周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