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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此间情 ...

  •   叶怀绶知道谈述要结婚的消息时,正在国外考察,由于时差的关系,他本就睡不安稳,还被叶锦瑟的电话吵醒。
      叶女士喜气洋洋地报告了谈述的婚讯,还简述了新人的恋爱史。
      “从高中走到现在,真是一段佳话。”叶女士十分感动,完全忘记了当年嚷嚷着要棒打鸳鸯的正是她本人。
      从高中走到现在。
      叶怀绶咀嚼着这句话。
      这难道不该是谈述同他的故事?
      他们两人原本多么圆满,连七年之痒都没有,弹指一挥十余年。叶怀绶早年间还理智地觉得哪里会有那么多天长地久,现在却早已满怀痴心妄念。或许的确是他过于自负,他总觉得谈述是那么喜欢他,却不料终究人事易变。
      叶怀绶起身拉开酒店房间的窗帘,看着异国他乡的街道,寒灯冷月。
      他低头给谈述发了条信息。
      “结婚的事情是你自己的决定?”
      谈述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他了,叶怀绶发完信息,往前翻着以前的记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屏幕最上方闪出最新信息的提示。
      谈述:嗯。
      “那就好。”叶怀绶回复。
      叶怀绶: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你要忠于家庭,要事事都考虑到对方。
      叶怀绶:我不在Z市,你自己回家,把你的东西都带走吧。
      谈述没有再回答。

      婚礼最后还是定在Z市举行,两位新人都表示坚决不办两场婚礼,还说结婚这种事,一次就够心累的了。
      叶锦瑟虽然有些不满,但毕竟谈述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Z市,同学同事朋友什么的也都在这里。何况,Z市排场更大,N市离得也不远。算了,就给亲戚们包个酒店车费,把这一场办得热闹出彩,也就可以了。
      两位新人也都非常低调,除了亲戚,只请了少数至交密友。
      叶锦瑟看着谈述那简洁的邀请名单,觉得儿子也太不像话了:“你以前的领导同事,照顾过你的人,都请一请啊。”谈述被逼无奈,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亲自去给老院长送了一份请柬。
      老院长精神非常好,献宝一样把自己的画拿给谈述看,还卷了两张给他做贺礼。
      两人一起坐在茶桌边,老院长泡一壶老白茶,慢慢地跟谈述聊天,问清他为什么离开文史院。
      “这一点你倒是和叶怀绶不同,”老院长笑道,“你是知难而退,他是迎难而上。”
      叶怀绶当年还在Z大工作时,老院长就认识他。叶怀绶那时还只在学术岗位上,又温和,又活络,行事堪称外圆内方。这个境界可不容易达到,毕竟大多数人都不免在压力下偏重“外圆”,忘记更难得、更重要的是“内方”。叶怀绶的导师,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Z市教育发展得好,也是因为改革开放后凝结了一批锐意进取的教育工作者,后来这批人逐渐老去,队伍零落,而随着时代更迭,有些工作中的弊端不但未能完全解决,反而渐成痼疾。
      在任何地方都有不同观念的此消彼长,而每一种观念也都需要有靠得住的人来传承。称得上优秀的人有很多,但有的陷于个人利益的钻营和计较,有的缺乏圆转机敏的头脑和手腕,有的则没有清晰的逻辑和坚定的原则。更何况,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面对观念争驰、利益冲突中的各种嘴脸,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地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
      要知道做一点事情是多么难,想要带来一点好的转变甚或只是防止一些不良的趋势是多么不易,而作为代价的付出又是多么复杂。就连叶怀绶的那位恩师,后来也身负恶名,提早退出,身居闲职,捡起自己早年那些艰深冷落的研究。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院长道,“叶怀绶的确有点能耐。”
      谈述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些,虽然半懂不懂,但多少有些明白,自己何止是个小虾米,他对叶怀绶的生活和志趣,半点也不理解,他根本没有这些眼界和胸怀。
      “我好像就没有这种能耐,”他苦涩地道,“我没有一丁点儿能耐。”
      “每个人的才能是不一样的,”老院长道,“重要的是有心,不太自私,能让其他人因为你而生活得更好,而不是生活得更坏。”
      正事说完了,老院长又开始笑呵呵了。
      “小谈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老院长道,“你在我成为画家的路上功不可没,真是个可爱的年轻人。”

      叶怀绶从国外回来,便知谈述已经来过了。房间里有收拾过的痕迹,但很多东西都没带走,不知谈述是丢三落四,还是根本不想要了。
      睹物思人。他的拖鞋,他的牙刷,他常用的耳机,他下了满满电影和论文的移动硬盘,他买了又不看的英文小说,他写出浅浅黑印的水写布,他从游戏公司拿回来的大抱枕,他亲手种的几盆多肉,更别提他大件小件的衣物,都还挂在衣柜里,同叶怀绶自己的衣服混在一起。
      叶怀绶几乎每天都能又发现几样谈述没有拿走的东西,这件事仿佛永无穷尽。叶怀绶总是不能相信这些东西他都不再需要了。
      恰逢休息日,叶怀绶便亲自整理家务,仔细翻看一遍,想把谈述还用得着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以防他还会回来取。
      他渐渐收拾出来四五个箱子,又在书桌的角落里找出一个文件袋,一打开,倒了一桌子的碎纸片。他拣起一片,仔细看那是什么,只见上面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几个字。
      叶怀绶心中一动。
      他推开书桌上垒得满满的书籍和文件,打开台灯,低头一片片将碎纸都拼了起来。
      果然,这都是谈述高中时候写的情书。他的文笔一直不错,就是行文中热情得有些傻乎乎。叶怀绶拼着、读着、忍不住地微笑着,直到他完整地拼上了他最一开始拿到的那一片。
      那一片出现在一封情书的末尾。完完整整,四句很老套、又很贴切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叶怀绶原本觉得自己这些年修为不错,自从意识到谈述想要离开这个事实之后,他竟然都没有以往那种与爱人分别的寥落。可他此刻眼眶潮湿。
      他向来是冷静的人,情绪很轻。
      是这十几年情分太重。
      他已经是四十后半的人了,职位眼见就要再次晋升,以后更是处处都要小心谨慎。他此时如何再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可靠的人,又怎会再有人像谈述这样合他心意,让他只要放在心里,就仿佛在纷繁世情中有了安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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