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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ECRET秘密 ...


  •   XX年春,欧洲突降暴雪。
      百年不遇的寒潮与皑皑白雪却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战争之火。
      突如其来的战火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欧洲中部。
      G国。
      地处欧洲中心的东南,凭借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陡峻的山势低谷等天然屏障,仅仅是小心地避开了战火的弥漫。
      然而,战争的余韵尚未消散,国内,一场精心筹划的内乱却正在悄然开始。
      当局政府主张趁着时局动荡,对外侵略,借此强大G国。而循着顺应民意临时成立的新政府,却想严厉制止此种劳民伤财的计划。
      自此,双方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内战。
      从春到夏,直至冬末。
      整整一年的时间,彼此坚持着自己的理念,牢牢盘踞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拒不退让半步,导致国内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新年即将来临,压抑太久日子的G国人民开始为新年的到来而活跃。
      街道上悬挂的彩灯仿佛像一根根无形的细线,牵着新、旧政府的两头,小心维持着暴风骤雨来临之前奇妙的平衡。

      (一)

      顾惜朝沿着熟悉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一共三百二十七级石阶,算到今天,正好和他们相识的日子一样长。
      从一片漆黑到渐渐可以看到些许光亮,似乎越往下走,光亮越加强烈。
      然后,拐过一个弯,走上一段不长的甬道,眼前就会豁然明亮。
      这里,是一处深入山腹的所在,静默阴湿,钢铁丛林。
      这个看不见天空的基地里,唯一的光明来自悬挂于顶穹的几千盏白日光灯。
      比太阳光更加耀目的青白光芒,让整个基地几乎没有黑夜白昼之分。
      顾惜朝穿过基地中央往更深的地方走。
      沿途看见缓慢循环着的运输带上,一柄柄崭新铮亮的最新式步枪静静躺在那里,发出幽暗的光。
      基地最深处,有一扇紧闭的门。
      顾惜朝走近,按住铜制把手一摁,果然,没有锁上。
      推开门,室内昏暗,有一种浓郁的咖啡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里面的客厅,唱机里,悠扬的乐声正在诠释着那首歌的最后几句高潮:
      Fly me up To where you are Beyond the distant star
      I wish upon tonight To see you smile
      If only for awhile To know you're there
      A breath away's not far To where you are
      I know you're there
      A breath away's not far To where you are
      JOSH的天籁嗓音配上醇厚的黄金曼特宁咖啡,
      仍旧是似曾相识的情景,仿佛他和戚少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冬天……

      G国东部边境,厄尔士山脉。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蜿蜒的群山披着厚厚的积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悄然落在山野树间。
      不时地能从纯白的积雪里看到一簇又一簇黯淡的浓绿,为冬日空旷的雪野带来丝丝生机。
      山脚下,铁路沿线的灯光星星点点,一派欢乐景象。
      顾惜朝回头看身后的小镇。
      小小的一个城镇犹如圣诞橱窗,红绿色的灯光点缀在白雪皑皑之中,出奇的好看。
      新年的前夜,内乱的战火并没有波及到这座偏远小镇,积雪覆盖的街道上,人们身着节日靓装,彼此迎面相逢,都还在笑着相互问候。
      顾惜朝迈步上山,雪地靴在厚实的积雪中嘎吱作响,没过膝盖的雪让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变得非常费劲。
      走走停停,一路摸索着往前,视线里到处是苍茫的暮色,雄伟的山峦,和赏心悦目的雪野风景。
      忽然,身边传来一声闷响,转过头,顾惜朝只看到罗伊姿势十分难看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然后,慌慌张张地立正站好,向顾惜朝行礼:“报告长官,我没事!”
      憨笑着掸去沾在衣服上的雪花,抱了抱紧几乎已经滑出怀里的皮箱,罗伊犹自在轻声念叨:“就是这皮箱重了点…”
      顾惜朝停下脚步,看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这个刚刚才年满十八岁的小兵,脸上的神情仍略显稚嫩。
      “把它拿好。”无奈地叮嘱了一句,顾惜朝解开防风帽的风雪扣,脱下了缀满皮毛的帽子。
      立刻有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尽管冰冷,却很是清爽,有一种只属于雪的纯净味道。
      抬起头,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里,自己要去的那座山间别墅已经可以看见模糊的轮廓。
      山里的天色暗的很快,顾惜朝重新戴上防风帽,回头催促罗伊,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往前走,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
      原始粗木搭建的别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根根碗口粗的木料透着油光。屋门似乎半掩着,并没有关得十分严实。
      顾惜朝在别墅门前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围巍峨的山峰,深深吸了一口傍晚雪野的清新空气,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暗淡,浓香的咖啡味嗅进鼻端,低低的乐音飘来几句模糊的歌声。
      罗伊正想开口说话,就被顾惜朝用一个噤声的眼神轻易止住,不敢再吭声。
      天籁歌声配上稀少醇厚的黄金曼特宁咖啡,令得顾惜朝的脑海里快速地回忆起自己看过的资料。
      在他所看的资料里,并没有提起这位神秘的武器专家如此会享受生活。
      顾惜朝紧抿起嘴。
      他竟然可以对即将见面的人不甚了解,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即将见面的这个人。
      “你也喜欢这首歌?”低沉的问话打断了顾惜朝的沉思。
      脱下风雪衣,顾惜朝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走进客厅。
      客厅壁炉里燃着火,橙红的火光透出一丝温暖。
      靠近窗口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他嘴角含着一支烟的猩红火点,忽明忽暗。
      丝丝缕缕的白烟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谨慎地看着顾惜朝,隐约露出只有狮子在审视猎物时才会出现的光亮。
      “新年快乐,戚先生!”顾惜朝说着祝福语,声调却像室外的天气一样清冷。
      “哈哈哈!这开场白很有趣!”戚少商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将手中的烟摁熄在桌上的烟缸里,戚少商脸上带着笑,站起身,走近顾惜朝。

      (二)

      歌声停了,屋里一片静谧,只有壁炉中燃烧着的柴火,偶尔发出几声轻微的爆响。
      橙红的炉火不仅温暖了屋里的空气,也把戚少商的脸清晰地照亮,刚才隐在黑暗里的那份阴霾即刻消失不见。
      顾惜朝感叹:这个人长得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正义和英俊。
      此刻,戚少商就随意站在那里,敞开领子的白衬衫,在古铜色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耀眼。
      而他,也正在用着一种若有所思又漫不经心的目光,注视着顾惜朝。
      站在面前的人,有着修长的身材和挺直的背脊,浑身散发出来的干净气质,犹如室外漫天遍野的雪原般纯净。
      在这样的乱世,一个军人竟然会给人以这种感觉,实在是超出了戚少商的常识。
      “顾惜朝?”戚少商询问着,伸出了右手。
      顾惜朝微点了一下头,摘下手套,也向对方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顾惜朝略显冰凉的手指即刻被一个温热宽厚的手掌有力地握住,丝丝暖意从手心涌入,舒服地令人不想松开。
      戚少商显然被顾惜朝冰冷的手指温度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头,问:“喝咖啡吗?”
      顾惜朝扬眉带笑,反问:“曼特宁?”
      戚少商开怀,笑着说:“用来招待贵客当然不会用普通的曼特宁,我请你喝的是黄金曼特宁。怎么样?”
      “谢谢。”抽回自己的手,顾惜朝礼貌性地点头。
      “坐吧!”戚少商随手指了指窗边的沙发,回过身走向吧台。
      顾惜朝示意罗伊抱紧皮箱跟在他身后,然后坐下。
      沙发很软,将整个人都深深地陷了进去。
      顾惜朝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座山间别墅,同时也在仔细审视背对着他,正在吧台泡咖啡的俊朗身影。
      在出发之前,他已经将资料里面有关于戚少商的一切,记忆的只字不差,不得不说英子对戚少商查得很详尽,仿佛可以让他隔着时空认识到这个人。
      然而,真正到了面对他的时候,资料里所说的一切内容似乎都脱离了轨迹。
      在戚少商身上,似乎有太多的矛盾和解不开的谜团让他看不真切。这个人真的是所谓的武器专家吗?顾惜朝不禁深深地怀疑起了这一点。
      正当顾惜朝犹自沉思的时候,戚少商已经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
      将瓷杯递给顾惜朝,然后径自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喝喝看!”
      顾惜朝接过瓷杯,低头看了看杯中轻轻晃动着的浓黑液体。
      端起杯子,只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顾惜朝的眉头就轻蹙起来。
      早已耳闻,这种生长在苏门答腊海拔750米至1500米高原山地的上等咖啡豆,味道厚重浓烈。然而直到真正喝进嘴里,才感觉得到它不同于一般咖啡的特殊口味。
      戚少商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惜朝的反应,又笑了起来,说:“慢慢咽下去。”
      顾惜朝不自禁地就按着戚少商说的,放慢速度,缓缓地将口中的咖啡咽了下去。
      如此浓重的味道慢慢滑下咽喉,馥郁而化不开的苦涩味忽然就有了一种像痛饮烈酒般畅快淋漓和恣意汪洋的错觉,仿佛长在鲜花边上的荆棘,碰着就会令人清醒。
      顾惜朝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喜欢这样子的感觉。于是,端起杯子接着又喝了一口。
      戚少商满意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黄金曼特宁,也享受地喝了一口,这才移开一直注视着顾惜朝的目光,说:“喝下黄金曼特宁的人很少有你这么冷静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顾惜朝示意罗伊上前,在戚少商面前将皮箱打开。
      立刻,包内黄澄澄一片暗色的金光让戚少商眯起了眼。整整一个皮箱的金条,这数量还是惊人了点。
      戚少商放下瓷杯,说:“这么大方?”
      “这只是订金。”顾惜朝说着话的口气依然似屋外的空气一般清冷。
      戚少商的眼色沉了下来,问:“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要最新式的枪械!”
      “我不为任何人专门制造枪械,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可我还是必须来。”
      “为什么?”
      顾惜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从屋里看出去,正对着一片雪杉林和远处在暮色里闪着银光的山峰。
      “我不能说出原因,可是我希望你能答应!”
      戚少商放下瓷杯,也站了起来,靠近顾惜朝,在他身后问:“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对我怎么样?”
      顾惜朝转过身,对戚少商淡淡笑了笑,目光没有避开近在咫尺的人牢牢看向他的眼光,说:“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
      戚少商嘴角上扬,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是事实。”顾惜朝的话顿了一顿,接着说:“况且,你会怕我的威胁?”
      戚少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屋里甚是响亮。
      “是的,我不怕威胁!看来,你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清楚了!”
      戚少商说完,在沙发上坐下,抬头望着顾惜朝,继续问:“或许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顾惜朝牵起嘴角的弧度,转头看着窗外,说:“我的事,戚先生就不用费心了。我只关心你答不答应!”
      听见顾惜朝轻描淡写的回答,看着外面浓浓的暮色将他的身影映照在落地窗的阴影里,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戚少商的心,没来由地就软了下来。
      其实,顾惜朝回不回答他的问题并不重要,因为答案如此明显。
      G国的军事法庭以严厉著称世界,只怕顾惜朝一回去,等待着他的将是莫须有的罪名和一生的监禁。
      于是,戚少商一口喝完瓷杯中剩余的咖啡,对顾惜朝说:“不管什么原因,我答应你了!”
      顾惜朝转回头,神情从不敢置信到淡然释怀,然后露齿而笑。
      戚少商永远记得那一天的这个情景,因为这是他看见过的,最令人动容的笑靥。

      (三)

      几天之后,当顾惜朝穿着正式的军装再次来访,戚少商终于明白自己将为这个笑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想必,顾惜朝一定也从资料上查得他戚少商从来是一诺千金,只要是答应了的事,必然是会为对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守信并不代表莽撞!
      所以在顾惜朝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戚少商没有冲动地一口答应,而是,耐下性子,认真地听顾惜朝说出缘由。
      顾惜朝说,新政府希望他能在一个隐秘之处为他们制造新式军火,在革命没有成功之前,戚少商不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因为,这有关国家机密。
      戚少商却笑着问了一个和这件事毫不相关的问题,他问顾惜朝:我想知道你所追寻的是什么样的政府?
      没想到顾惜朝很干脆地回答:强大!
      戚少商为顾惜朝在说这两个字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所震撼。
      早在顾惜朝找上他之前,至少已经有两茬代表不同势力的人尝试着接触过戚少商。
      第一个找上他的人来自当局政府,他们无疑是想用戚少商的军火去扩张G国领土,侵略别国。这样的事,戚少商是不会去做的。
      而另一方来自盟国的地下军火商,妄图高价收购发一笔战争财,戚少商同样不屑与之合作。
      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顺应民意新成立的政府一方,到底会派出什么样的人物来说服他,为己所用。
      然后,他见到了顾惜朝,完全出乎意料。
      他在资料上所了解的顾惜朝,只有寥寥数语。
      可是戚少商知道,一个陆军少将与他的亚裔情妇所生的私生子,能当上G国核心集团的上校,拥有今天这样的地位,顾惜朝一定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所以,他才会说出“强大”两个字,才会在说这两个字的同时,眼中闪烁出不同于以往的神采,那代表着他的不甘和野心,令戚少商在那么一瞬间,很想不顾一切地去帮助他实现愿望。
      只是,握在戚少商手中的东西威力太大,那些最新式军火的设计图,足以毁灭掉一整个国家。
      现今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这份最先进最强大的军火资料,是他智囊团里的七位兄弟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一年的成果。
      他们发过血誓,绝不能让它成为某些人或者某些国家用来侵略的工具。
      现在同样的,如果他真的答应下顾惜朝所有的要求,他就必须让顾惜朝也发一个与他们兄弟相同的血誓。
      于是,戚少商问顾惜朝:“你所谓的强大也包括侵略?”
      顾惜朝反问:“什么是侵略?!我们今日所秉循的理念,到了他日就是历史的污点!你能分清楚绝对的对与错吗?”
      戚少商摇头,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枪是用来保卫国家,不是用来扩张领土的!”
      顾惜朝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对戚少商说:“我也想告诉你,政治从来没有对与错!至少现在,新政府成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苟同当局政府对外的主张,所以才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军火基础,以便支持自己的理想。戚先生,这不算侵略吧?
      戚少商笑了,说:“好吧!现在我知道和你争辩会输的很惨!”
      顾惜朝也笑,只是他清淡的笑意里,隐藏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把握。
      “只要不是用我的枪肆意滥杀,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戚少商的话说了一半停住,目光牢牢地看向顾惜朝,仿佛像要透过眼眸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顾惜朝在戚少商的凝视里,坦然与之对视,目光清澈,没有一丝犹疑。
      戚少商忽然放弃般地垂下眼帘,笑了笑。
      再次抬起眼,已经恢复了自己眼中一贯的明亮神采。
      戚少商说:“我有条件!”
      顾惜朝嘴角轻扬起,淡淡回答:“我们会付给你高额的报酬,绝对超乎你的想象!而且你也可以要任何东西,只要我们办得到!”
      “很好!”戚少商缓缓的在沙发上坐下,架起腿,说:“我的条件不包括黄金,我知道你们不在乎钱!”
      顾惜朝也在戚少商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基地所在的地址由我来选择,你们不能插手!”
      “可以!”
      “第二:在此期间,和我联系的只能是你。单线、绝密!”
      顾惜朝问:“什么人都不能知道?”
      戚少商点头,异常认真的表情让顾惜朝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好!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在负责,应该不是问题。”
      “不是应该,我要肯定!”
      顾惜朝扬起眉梢,说:“好吧,戚先生,我肯定!还有别的条件吗?”
      戚少商继续用异常认真的表情说:“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你发誓,不会将基地里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至亲!”
      顾惜朝自嘲地笑了,说:“戚少商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调查过我,对我来说,还会有人是我的至亲吗?既然我已经答应和你单线联系,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的事情。还有必要发这个誓言吗?”
      戚少商点头:“有必要!我需要你的保证!”
      “好!我发誓!”
      “我信你!”戚少商站起身,对顾惜朝再次伸出手。
      看着面前向他伸过来的这双手,顾惜朝竟然有些迟疑。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戚少商会信他信得这么干脆,他所知道的誓言不是最善变,最经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的东西吗?为什么从戚少商嘴里说出来,就会这么令人相信?
      两手相握,戚少商用力地握紧顾惜朝的手,笑着对他说:“给我三个月的时间,百日之后我给你一个完美的秘密基地!”
      顾惜朝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边的帽子,带上,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戚少商在身后叫住自己。
      “顾惜朝,我能再提一个要求吗?私人的!”
      狮子大开口?!
      好吧,就让他听听,在此之前说了那么多正义凛然的言辞的戚少商还有什么非分要求。
      顾惜朝冷笑着用手拉低帽檐,回过身。

      (四)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停住了往门外走的脚步,回过头来望向他。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眸中,闪烁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光。
      看出顾惜朝眼中的不自然,戚少商走过去,在顾惜朝面前站住,笑着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可不可以从今天开始,不再称呼我为戚先生?”
      正在等着戚少商开出天价条件的顾惜朝不禁一怔。
      他的确没有料到戚少商会在此刻,提出这么一个啼笑皆非的要求。
      定了定神,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戚少商,顾惜朝好笑地问:“敢问戚先生,我该称呼你什么?”
      “戚少商!或者,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跟着我的兄弟们一样,叫我一声大当家!”
      戚少商说这话时,笑得很灿烂,隐隐露出了脸颊两旁深浅不一的酒窝。
      顾惜朝一瞬间哑口无言,再一次诅咒资料上所讲的都是屁话!什么神秘的武器专家,简直就是一个懂得敲诈的土匪!!
      顾惜朝不禁冷哼:“我期待着和你再次见面的那一天,大当家!”
      丢下硬梆梆的一句话,顾惜朝披上风雪衣推开门走出了别墅。背后,传来戚少商隐忍不住,低低的笑声。

      山间冷冽的风瞬间迎面袭来。
      雪停了,远处银装素裹的群峰纯净的仿似人间仙境,不时飘来几粒清冷的残雪沾在顾惜朝的脸上。
      原本是想,这件棘手的事情可能会花费自己很多的时间,所以在来这里之前,顾惜朝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然而没想到,仅仅来了两次,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完成了这件事情,似乎比预料中更加迅速也更加成功。
      只是,现在,顾惜朝还不能说自己完全成功了。
      他必须要去说服那些当权者们同意并且支持他和戚少商定下的条件。前方无形的战场上,他仍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赢得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在雪地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顾惜朝拉高衣领,挺直背脊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看不清戚少商太多迷一样的笑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戚少商可以在几乎没有问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就答应了这件事。然而,戚少商的那句“我信你”却是实实在在一直响在他的耳旁,萦绕不去。
      顾惜朝忽然发现,吸进胸臆之间的空气似乎都不再那么冰冷,而有了些许莫名的温暖。

      靠着门边,目送着顾惜朝在雪地里越走越远的清俊背影,戚少商再次忍不住地微笑。
      还没有人把“大当家”这个称呼叫得这么咬牙切齿的,他的兄弟们不会,他的对手更不会。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顾惜朝从牙缝里硬挤出来、或许还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称呼,却让戚少商这一天的心情很好。
      关上门,戚少商在心底暗暗期待。
      顾惜朝,我会如期来约你见面。到时候,你会为你所看到的画面惊叹,因为,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将是你无法想象、属于我的王国!

      一百个日夜过去得很快,G国政局却不见明朗,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当局ZF可能是迫于国际舆论的压力,不再大肆宣扬嚣张的宣言,而是悄悄收回了想迈出国门的步子,暂缓了对外扩张的计划。
      这异常微妙的变故,正好给了顾惜朝相对宽裕的时间,让他可以安心地运用自己全部的智慧与新ZF所有的当权者周旋。
      难捱的日日夜夜里,顾惜朝几乎想尽了所有的法子让当权者们明白,戚少商的确是愿意和他们合作。
      然而最困难的是,还要让他们相信,要办成这件事,只有完全放手让一个人去做才有希望。
      那个唯一的人选就是他,顾惜朝。
      除了他,再无别人!除了他,这件事情就没有成功的一丝可能。
      整整一百天,直到最后,新式军火的诱惑终于令新ZF的当权者几乎是被迫式地答应了顾惜朝提出的所有要求。
      只要顾惜朝能够让戚少商及时而充足地提供他们革命所需的军火,中间环节他们可以不再过问。
      然而,只要让他们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第一个死的,就一定会是顾惜朝。
      顾惜朝对当权者的恐吓只是回报以冷冷一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心底任何的想法。
      他只追求结果,至于其中的过程,他顾惜朝是从来不屑回过头去看的。
      就像现在,随着戚少商走在去基地的路上,想起自己临走时那个苍老声音的警告时一样不屑。
      “顾惜朝,这是一次你往上爬的绝妙机会,也是一个足以毁灭你的陷阱。不要以为我们会给你很多次这样的机会。好好把握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惜朝其实很想笑。
      永远不要以为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就一定会成功打击到对方!至少,他顾惜朝和别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顾惜朝不自觉地蹙起了眉,以至于走在前面的戚少商,在回头看见顾惜朝脸上阴晴不定的神情时,忍不住问:“怎么了?”
      顾惜朝从沉思中回神,舒展开眉头,淡淡地回答:“没什么。”
      怕戚少商再次纠缠在这个问题上,顾惜朝转开话题,继续说:“你不是要让我看你的成果?还没到吗?”
      戚少商笑着说:“马上就到了!”

      按下复杂的密码,门在戚少商和顾惜朝的身后缓缓关上。
      密闭的金属门立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仿佛连空气都透不进来。
      甬道开始往下走的那条崎岖石阶路,因为眼前的一抹漆黑而变得让人难以迈步。
      顾惜朝停下,想等眼睛适应了这黑暗再走。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只手适时地摸索寻过来,将顾惜朝微凉的手握在掌心里,想就这样拉着顾惜朝,慢慢走下石阶。
      可是戚少商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太阳穴上忽然就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
      “戚少商,你想干什么?”
      顾惜朝一只手仍旧被戚少商牢牢地拉住,另一只手上却持着一柄枪准确无误地对准了戚少商。
      暗暗的银色闪现,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让戚少商感觉到这柄枪的冰冷与无情。

      (五)

      戚少商不慌不忙地握住了抵在自己脑袋上的枪,手指细细地沿着枪的轮廓抚摸,直到不小心碰触到顾惜朝拿着枪的手指尖才停下,笑着开口:“沙鹰?款式很旧了,而且用了很久,是不是,顾惜朝?”
      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用力,握着这把枪连带顾惜朝的手一起慢慢地将它拉离开自己的太阳穴。
      黑暗里传来戚少商轻声的一句:“收起枪跟我走,在这里用不到它。等眼睛可以看清楚路了,我会放开你!”
      戚少商说完,也不等顾惜朝的回答,拉着人就走。
      彼此掌心的碰触,顾惜朝并不陌生,却仍有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知道戚少商有一双热度温和,握着就会让人舒服得不想放开的手。
      只是,他不需要这样的对待,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对待他。
      可是,戚少商拉得很紧。
      顾惜朝正想用一点手劲把自己的手从戚少商掌中抽出来,戚少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到了,就在前面。”
      甬道的尽头,眼前出现的景象让顾惜朝再无暇顾忌这件小小的事情。
      双眼适应了无边的黑暗,在渐渐明亮起来的灯光下,顾惜朝终于看清楚戚少商到底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作为他的秘密基地。
      他知道这是在一座无名的山峰之下,却无法想象戚少商是怎么挖出那条通往山腹深处、蜿蜒而曲折的甬道来的。
      他也知道在这条石阶甬道的尽头,会有令人惊叹的乾坤,却还是低估了那里的庞大空间。
      沉浸在那片光亮之中,完善的军械制造系统在几千盏发着青白光芒的日光灯下,静静展现在了顾惜朝的眼前。
      顾惜朝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却在看到身旁站着的戚少商时,生生把自己的讶异压抑成了严肃的表情。
      戚少商放开顾惜朝的手,问:“怎么样?”
      顾惜朝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不出可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是说出了自己此刻最想说的话:“戚少商,这是你一百天的成果?!我不会相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一百天的成果!”戚少商一边回答着顾惜朝的问题,一边继续在顾惜朝身前带路。
      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围陌生的一切,顾惜朝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戚少商回头,背着光的脸上,只有眼中的神采依旧像顾惜朝第一次看见他时一样,明亮而带着点霸气。
      “这里不是为你们特意准备的秘密基地,这里是我的王国!顾惜朝,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这一刹那,顾惜朝不得不感叹戚少商是那么自然地溶入其中,仿佛天生就是这个秘密基地的主人,是这个没有天空的黑暗世界之中绝对的主宰!

      …………

      Deep in the stillness I can hear you speak
      You're still an inspiration
      Can it be
      That you are mine Forever love
      And you are watching over me from up above……

      唱机里,天籁般暗哑的歌声在继续响着。
      顾惜朝习惯性地在黄金曼特宁的咖啡香里闭上眼睛,熟悉的香味似乎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就在无声地欢迎着他的又一次到来。
      穿过整个基地,从明亮的白灼灯光下一路走到这里,顾惜朝会感觉到这间屋子里特别的暗,可是,他喜欢这样昏暗的光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只要一踏入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每次只要呆在这个没有阳光、静寂无声的地方闭上眼,自己随时紧绷的神经就会放松下来,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份安心。
      他竟然开始喜欢起这种感觉!
      顾惜朝用手使劲按了按前额,一定是最近太多的事情让自己忙疯了,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见顾惜朝推门而入,戚少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他,唇边叼着的烟仍旧明明灭灭。
      顾惜朝关上门,走过去。
      看见戚少商手边放着的烟盒,随手抽了一根出来含进嘴里,然后抬起眼,用明晰清朗的目光望向戚少商手中把玩着的打火机。
      戚少商笑,了然于心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却不是将打火机递给顾惜朝,而是用手捏住自己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想让烟头上的火星更亮一点。
      然后,将自己的头靠了过去,凑近顾惜朝的唇边,用自己燃着的烟去点顾惜朝嘴里的烟。
      顾惜朝垂下眼帘吸了一口,烟,点燃了。
      戚少商也吸了一口,吐出缕缕白烟。
      在袅袅腾空的烟雾里,一双眼睛就这样牢牢看着与自己几乎碰在一起的顾惜朝,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对方密长的睫毛下面暗青色一片。
      戚少商不禁深深地蹙起眉头,却看见顾惜朝嘴角一牵,已经把烟夹在手指间,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闭上眼,顾惜朝把头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
      手中的烟刚燃着一个头,就只能静静地等待烟灰的掉落。
      感觉有人走到他的身后,一双温热的手即刻轻轻抚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戚少商一边动着手指,一边用低沉的声音问:“怎么?!很累?”
      顾惜朝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睁开眼。
      戚少商不再说话,手指从顾惜朝的太阳穴移至前额,甚至在头顶缓缓按压。顾惜朝浑身的疲惫仿佛就都顺着这双手统统宣泄了出去。
      放松神情,安心地享受戚少商不轻不重的抚摩。
      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子里,这双手的主人没有少干任何事情。
      顾惜朝亲眼见到一挺挺适合巷战的改良型重型机枪、一枚枚地对空导弹是怎么从图纸上变成一个个静待吃人的魔鬼的。
      而刚才走过军械制造系统时看到的步枪,已经是戚少商在他的王国里为新ZF研制的第三批新式军火了。
      看着顾惜朝疲惫的神情,戚少商忍不住担心地问:“他们给你麻烦了?”
      顾惜朝从沉思中回神,随即立刻明白了戚少商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舒展开眉头,顾惜朝淡淡地回答:“没有。”
      戚少商微微摇头,说:“他们不威胁你,事情才奇怪!”
      顾惜朝冷哼:“好像你很了解他们!”
      “你不知道?!”戚少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俯身下来,在顾惜朝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戚少商继续说:“顾惜朝,我当然了解他们,我没少和他们玩游戏!”
      听到戚少商的回答,顾惜朝不禁睁开眼,说:“游戏?!你和它们玩什么游戏?”
      戚少商呵呵地笑,说:“秘密!”
      顾惜朝拿起烟深深吸了一口,轻叹声随着烟雾飘进戚少商耳内:“你的秘密真多!”
      “有一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戚少商离开顾惜朝身后,逛到桌旁,手掌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一样东西。
      顾惜朝一看之下,吃了一惊。

      (六)

      “我的沙鹰?!”
      顾惜朝习惯性地将手探向自己肋下,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得到橡胶做成的枪柄握把的硬度。
      自己的佩枪还是好好地呆在原来的地方,那么戚少商手中的又是什么?
      “不是你的沙鹰。”
      戚少商将手中泛着暗暗银光的枪递给顾惜朝,说:“是我为你特制的□□!”
      坐下,戚少商叉住双手,抬起眼看着顾惜朝,介绍着:“改大口径44,精锻枪管6英寸,顶部新装瞄准镜安装导轨。套筒两侧改装有保险机柄,可以方便你左右手操作。弹匣是单排式,容弹量九发。我将它整体的重量改轻,以便你更好地控制它爆发的后座力!”
      再拿起摆在桌上的另一件东西,戚少商接着说:“这是配套的瞄准镜,只适用于这一把沙鹰。加上瞄准镜射程最远可达五十米,九弹连发。近距离阻击都够用了!”
      顾惜朝接过枪,掂在手中。
      金属的冰凉和握把的冷硬,似乎都在告诉着顾惜朝,这把枪的与众不同。
      就像戚少商说的,枪的重量似乎比他身上佩带着的那把更轻。
      握着它,几乎能与自己的掌心和手指紧密贴合住而不留出一丝缝隙,合手的就像是量着他的手掌尺寸专门定做的一样。
      难道,戚少商仅仅靠数次握住自己手的机会,就能估算出他手掌的大小?!
      想到这里,顾惜朝握着枪再一次遥遥地指向了戚少商。
      戚少商却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笑容,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拿枪指住我的脑袋了,上校!”
      顾惜朝稳稳地举着枪,继续瞄准目标,傲然地说:“很好,还笑的出来!你就不怕我真的开枪?”
      戚少商低声笑起来,开口:“不怕!因为这枪里没子弹。”
      手中整枪的重量告诉顾惜朝,戚少商在光明正大地说谎。
      嘴角微扬,顾惜朝回手撤枪退下弹匣一看,果然有九发快抢弹静静地躺着,塞满了整个弹匣。
      “戚少商,你胆子真大。说谎的胆子更大!” 顾惜朝轻叹。
      看到戚少商脸上流露出来的笑意,他终于明白,和戚少商谈论这样的问题只会令自己徒劳而返。
      戚少商再次点燃一支烟,站起来,问顾惜朝:“要在这里试试枪吗?”
      顾惜朝将沙鹰收入枪匣里,摇头:“不用。”
      “这么信任我?”戚少商把烟拿开,在弥漫开来的烟雾中问。
      “骗我对你没好处!”顾惜朝展眉笑着回答着戚少商的问题,心底却在默默思量。改装一把枪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复杂的工艺和费时费钱的过程,有时候甚至超过设计一柄新枪。
      于是,顾惜朝再问:“为什么特意为我改装这把枪?”
      戚少商蹙起眉头,说:“一定要说理由?”
      见顾惜朝沉默不语,可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明明白白写着达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
      “如果你一定要理由,那么,我会说一个给你听!” 戚少商说。
      “一个军人总是需要一把适合自己的枪?”
      “一份合适的相识周年礼物?”
      “还是,因为我就想要送你这个?”
      望着顾惜朝清朗的眉,在自己胡乱调侃的话语中越扬越高,戚少商忍不住闷笑。
      “好了,我不说笑了!”戚少商将手伸过去,按住顾惜朝的胸口,掌心下面正好碰触到这个人衣服里面坚硬的枪匣。
      顾惜朝的目光还是那么不温不火,不避不让地看着面前的戚少商。
      戚少商低沉而认真的声音响起在顾惜朝的耳边。
      “只是想要你拥有一把我制造的沙鹰,让它可以随时保护这颗心的主人,仅此而已!”
      撤回手掌,戚少商的掌心里还残留着顾惜朝胸臆之间火热的鼓动。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戚少商再次凝视着顾惜朝,一字一句地说:“我制造它,你拥有它,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那么,你的秘密呢?”
      我的秘密!
      戚少商,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秘密!
      从山腹深处回到青天白日下,顾惜朝抬起头遥望黯淡的天空,透过云层洒下来的些许阳光还是有些刺眼。
      山间已是秋末冬初,随风飘零的落叶在脚下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嘎吱作响。
      再过一个月,又将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这一片山野也会像东部边境,厄尔士山一样下起鹅毛大雪吧!
      顾惜朝在寂静的山路上走着,对于戚少商问的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
      因为秘密如果说破了,就会变成两个人必须要彼此承担的东西,那种感觉太亲密,顾惜朝还没有这个把握确信戚少商可以做到,亦或者是自己还没有办法做到。
      就像他并没有告诉戚少商,因为厌恶当局的优柔寡断,新政府正在筹划一场人为的动乱。
      他也没有告诉戚少商,那些新研制出来的枪支弹药、小型地对空导弹恐怕马上就要变成现实里真正的杀人利器,在举手之间就能轻易夺去数百人的生命。
      他更没有告诉戚少商,战争无眼,自己和他的手上还是免不了沾满鲜血,无论是敌人的还是朋友的,他们避不开,也无处可避。
      这一切的一切,顾惜朝一个字也没有对戚少商提起过,可是在一起为着设计图各抒己见的时候;看着纸上的图案一步一步变成真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帮着测试那些新枪的时候;在两个人单独喝着咖啡,听着音乐,静默相对的时候,顾惜朝已经从戚少商的眼中看明白了。
      戚少商是知道这一切的。
      不仅知道,而且比他更透彻了解当前的局势,知道的情况只怕也更广泛。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总是喜欢牢牢凝视着自己,还有什么秘密是戚少商不知道的!
      顾惜朝挺了挺背脊,胸口正好轻轻撞上了藏在怀中的沙鹰。
      想起戚少商说的那些理由,顾惜朝不禁想笑。
      只是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一声“咔嚓”响,似乎是有人不慎踩断了地上的残枝。
      手,悄悄地摸进胸口衣服里。
      下一瞬间,顾惜朝已经快速闪避到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棵粗大的杉树背后,回身射击。
      (七)
      夜幕降临。
      暗黑的云层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架军用战斗机。
      还没等到地面的雷达测出其准确的飞行方位,这架战机忽然就以一种自杀式地、迅疾如风的速度突袭了G国政府的指挥机构。
      装满整架飞机的烈性炸药,不仅摧毁了机构的中心区域,还重创了这个政府建在东部国境的重要武器仓库。
      弹药引发的猛烈爆炸声响彻天际,透着一股子硫磺味道的烈火烧红了半边天。
      G国政府即刻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对此事进行彻查。
      执行任务的战机早已在激烈的爆炸中被烧得尸骨无存,令人惊异的是,行动小组的搜查人员居然还能在灰烬残骸中找到了属于比邻G国的R国国旗徽章。
      盛怒之下,当局政府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凌晨对外宣称: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G国东部边境的普通民众开始恐慌和逃离。
      一向积极对应局势的新政府就在此时,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向民众表明:不惜动武,也要阻止战争的发生!
      而顾惜朝在接到集结两万支新式步枪的密令,就在当天的傍晚。
      想到几天前,从戚少商的山中基地出来之后所遭到的伏击,再细想这件震惊全国上下的突袭事件,其中的疑点重重。
      那日,幸好自己曾经受过遇伏对抗的特殊训练,也幸好,自己手里的是一把改装过的可以九弹连发的沙鹰。
      否则,今天在这里的很有可能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和戚少商的约定,每次顾惜朝到基地去时,总是会让副官罗伊远远避开,独自一人前往。
      所以等罗伊听见枪声赶到的时候,五个袭击顾惜朝的人已经全部倒在了铺满落叶的地上。
      顾惜朝的手一直很稳,因而他的枪法也一直很准。几乎是在没有浪费一颗子弹的情况下就歼灭了敌人。
      只是,在他和罗伊查看了所有人的尸体之后,依然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也猜不出他们的目的。
      顾惜朝不是新政府的高级指挥军官,暗杀无从谈起。
      他的身上只背负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和戚少商的合作。
      事实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很少。如果不是误会,那么就是有人不想看到他们的这场合作。
      这个人不仅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更加清楚他的行踪。
      虽然顾惜朝的身后,不乏当权者派来时刻监视着他行动的密探。
      可是他有自信,这些所谓的菁英份子就算是跟在自己身后,也同样找不到基地的入口,最多只是知道他在这座无名的山中转悠罢了。
      戚少商对入口的设计很巧妙,同样的,自己躲开追踪的能力也强过很多人。
      然而有这样一个令自己一无所知的强大对手存在,而且还是时时隐在暗处的一个不容易对付的敌人,让顾惜朝的感觉非常不好。
      而这一次,当自己真的看到新政府的当权者们跃跃欲试的高兴劲头,顾惜朝不禁开始怀疑起突袭事件的真假。
      世间的巧合有,可是这么巧的事情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人为的动乱难道就是指这起突袭事件?
      顾惜朝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到,瞬间激起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身份的关系,他没有这个权力参加当权者们的高层会议,所以有很多的事情发展是他不知道的。
      然而,从接受与戚少商合作的任务以来,他所依附的新政府下达的某些决策,已经偏离了自己当初愿意追随的初衷。
      顾惜朝是个聪明人,这在他选择自己去留的时候就显示了他的智慧。
      他之所以选择为新政府效力,只是清楚在政意明确,又敢作敢为的新政府那一方天地里可以让自己任意驰骋。
      可是一架真相不明的突袭战机,却令他的想法开始有了些许的改变。
      密令通过特殊的方式传给了戚少商,看他回复,似乎对新政府突然需要这么多的步枪没有一丝惊讶。
      很多时候,顾惜朝非常痛恨戚少商的沉静。
      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中,仿佛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情激起丝缕波澜。
      彻夜不眠,与兄弟们一起反复修改着设计图时是这样,看着成千上万的枪支弹药从运输带上被装进庞大的木箱时也是这样。
      顾惜朝很想知道,戚少商如果明白这些经由他的双手制造出来的武器,在权力熏心的人手中夺人性命,他的眼中还会不会波澜不惊!
      可是,自己似乎是没有这样的资格去问戚少商这个问题的。
      因为他们的手,握着同一样东西。
      他们彼此守护着的,也是同一个骇人的秘密。
      饮尽杯中的咖啡,戚少商接过阮明正递给他的一叠厚厚的纸张。
      上面,是有关与顾惜朝从出生之日起,一直到现在的完整资料。
      作为智囊团里自己最信得过、也是最聪明的兄弟,阮明正并没有因为女性的身份受到过戚少商的一丝质疑。
      这份资料,也是她在戚少商的授意之下,明察暗访了近两个月才收集起来的,终于可以在第一时间带回来给她的大当家。
      办完事回来,一只脚才踏上熟悉的台阶,就被老八先人一步地偷偷拉到一边,说了很多话。
      说到后来,几乎开始让人怀疑,在她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她一直敬重的大当家因为顾惜朝的出现,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
      虽然没有见过顾惜朝,然而在整理他的资料时一点一滴的积累,仅仅从资料上来看,阮明正相信除了戚少商,她大概算是最了解顾惜朝的一个人了。
      这个人,似乎没有老八说的,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来改变戚少商。
      不过,阮明正在敲开戚少商的房门前,还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老八,自己会找机会劝说戚少商。
      现在,自己已经在戚少商坐着的沙发旁站了有十几分钟了,可是戚少商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自己给他的资料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阮明正忍不住,刚想开口,却看到戚少商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
      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内容,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是他们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没有见过的温柔。
      注视着戚少商凝视在纸张上的目光,阮明正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八)

      直到门外再也听不见阮明正远去的脚步声,戚少商才将目光从资料上离开,脸上的笑意却在渐渐隐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贯的静谧。
      戚少商点上烟,却没有吸。
      在心底,他很感谢阮明正什么也没有问,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这个精明能干的老三可能会问出来的问题。
      暴露他的整个王国去和一个政府合作,已经是违背了他和兄弟们一直以来的某些原则。
      然而更特别的,是答应与顾惜朝单线联系,秘不示人的做法。
      身边的人虽然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可是戚少商知道,不满总是有的。
      从接触这些事情开始,他和兄弟们就已经十分清楚,在这个房间的外面,那些从运输带上运出去的军火,在任何时候都将是一件件吃人的工具,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乱世之秋。
      他们一起所发的誓言还清晰地响在耳边,他们一起拟定的游戏规则还慎重地留在心里,难道就因为摆在桌子上这份详细资料里的人,让自己真的有所改变?
      一小截烧尽的烟灰静静地掉落在翻开的资料上,那上面有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里,年少的顾惜朝半蹲在一条高大的黑背旁,手搂着猛犬的脖子,笑意温柔。这就是刚才戚少商流露出会心微笑时看到的照片,这样的笑容在当今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已经很难看到。
      拂去烟灰,戚少商的手指缓缓抚过这个静止无声的笑容。
      这么多年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是越来越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要顾惜朝对着他这样子笑,这样毫无顾忌,这样真心的笑,哪怕拥有它自己必须要付出无法预知的代价。
      七个白昼和黑夜。
      仅仅过了不到七天的时间,内乱不可避免地发生。
      G国国内的两个政府为了各自的“理念”,发动了针对彼此的战争。
      尽管戚少商的世界深入山腹,看不到天空和阳光,可是并不能阻止他知道外界的一切变化。
      在这短短的一周时间里,各种各样的消息和照片通过可靠的渠道收集到了戚少商的面前。
      戚少商相信,他和远在指挥部会议室里的顾惜朝所看到的画面是一样的。
      如果顾惜朝在这上面还看不清他所追随的是怎么样的一个政府,如果顾惜朝还是什么都不说,仅仅只是在忠心地执行一个秘密的任务,那么,也就是到了自己应该开始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顾惜朝至始而终地紧皱着他的眉。
      一张又一张交替着在播放的幻灯片,记录下这一段时间里,新、旧两个政府的对战结果。
      模糊的画面中,旧政府军戴着夜视镜、脸涂迷彩色,全副武装单列挺进,穿越属于普通人的果园和农场。士兵的前面有军犬嗅弹,以提前排除地雷和路边炸弹的威胁。
      画面转换,有着良好民众基础的新政府军利用对地势的熟悉,在城镇之间展开了巷战。经验丰富的路边炸弹小组按着将军们的指挥,迅疾而隐蔽地布置着坚实的防线。
      这是备战初期的画面,被仪器真实地记录了下来。而接下来顾惜朝所看到的,已经是战场之上的残酷现实。
      中心大街上空,战机在盘旋。
      被弹药击中的房屋店铺的玻璃散落一地,滚滚浓烟里冒出橘红色的火苗,闪烁的火光投射在碎玻璃上,蔓延至街道尽头的小水洼。
      救护车和消防车低速驶过水洼,脏水溅在街道两旁焦急躲避空袭的人群身上。
      政府大楼对面的房屋依旧耸立,可前面的墙壁已经在爆炸中坍塌,化为沙砾。
      黑夜中,屋里的摆设依稀可见:新铺的桌布、掀起的床单、滴答作响的时钟,这幕熟悉的生活场景衬着纷飞的战火让人备感凄凉。
      某个正在酒店吃饭的男人,绝望着蜷缩在残破的桌子地下,双眼被店铺外面探照灯的强光刺得生疼。
      他晕乎乎地看着街道上一辆小轿车被炸弹击个正着,车身变了形,坑坑洼洼就像被巨型压路机碾过。
      轿车一旁,一顶深色女式贝雷帽静静地躺在泥泞的地上,没有丝毫破损……
      黑白、无声的画面一幕一幕在顾惜朝的眼前掠过,仿佛可以闻到一股难以让人忍受的烟火味道,仿佛也可以真实地听到一种弹药击中人身上的闷响。
      耳中嗡嗡作响,是邀请他们来观看这些影像的将军们得意的高谈阔论。
      “我们要好好教训这样的行为!让他们知道对外侵略的野蛮行动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们伸出友谊之手,可他们用尖刀来报答,那就走着瞧!国内的人民一定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们必胜!”
      苍老的声音拔高嗓门吼出了誓言,换来下面坐着的军官们雷霆般的掌声。
      在刺耳的声响里,顾惜朝悄悄地走出了会议室。
      长长的走廊上,火红的横幅迎风招展,新政府军的战争格言在风中被扭曲得让人无法看清。
      可是,即使是这样,顾惜朝还是不能忘记上面写了些什么。
      “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等着你们的不是鲜花,而是烈火与地狱!”
      我们?
      你们?
      同一个国家的我们和你们?
      顾惜朝的心里第一次对此产生了疑问。
      而最讽刺的事情,是因为他及时地提供了巷战所需要的军火,让新政府军能够在第一时间配备充足而精良的枪支弹药,赢得了初战胜利。
      三天后,等着他的,将是一场终于被允许的盛大婚礼。
      傅晚晴,一个婉约美丽的女子。
      可惜在邻国偶然认识她的时候,顾惜朝并不知道她还是自己隶属的特种兵部司令的女儿。
      在他为她心动的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场婚姻的艰辛。
      顾惜朝复杂的身世背景,毫无争议地得不到晚晴家人的承认,更多的时候,是对他的嘲讽。
      只是每一次,他都把所有的不甘隐忍在了那女子温柔的眼光里。
      对自己的付出,晚晴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也正是顾惜朝所需要的。
      她的身边,是自己唯一的净土,顾惜朝不要这片土地上也染满肮脏的血迹。

      (九)

      婚礼趁着战事暂缓的间隙,在新娘家的一幢豪华大房子里举行。
      这是一幢很幸运的房子,正对着一条没有战火硝烟、并且绿树成荫的宽阔街道。
      这也是一幢很有名望的房子,因为它特殊的主人。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一个个人脸上都流露着配合着气氛而特有的温情,然而却毫不忌讳地穿着显眼的正式军服,在闪烁着璀璨灯光的大厅里笑谈着政治与战争。
      夜已深,婚礼进行了很长时间,终于大部分的仪式都已结束。
      顾惜朝找了一个机会,独自退到窗边,静静地品着香槟。
      他的新娘晚晴,穿着金色的礼服,还在大厅中央与一群围着她的人亲密交谈。
      新做的头发柔美地披在肩上,随着她轻声低笑的动作在肩头跳舞。
      窗外,有夜风吹了进来。
      顾惜朝转过身,面对着外边沉浸在一片黝黑色调里的花园,抬起头,却看到花园里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清朗夜空中的月亮和星光。
      暗黑的天幕映衬着月光更美,星光更亮。
      这场来之不易的婚礼,应该是他的幸运,只是为什么在终于如愿以偿的这个夜晚,自己会没来由地想到了戚少商。
      想到了那双即使是在黑暗的世界里,依然坦坦荡荡,像装满了整个星空似的明亮眼眸。
      而自己竟然会为了突然而起的心念改变一贯清冷的表情。
      顾惜朝在几乎不被人发现的轻叹声里对着夜空举杯,停顿了片刻,仰头将透明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惜朝!”背后传来晚晴轻柔的声音。
      顾惜朝定了定神,转过身去向她露出温柔的笑意。
      晚晴走近:“惜朝,你怎么在这里?累了?”
      “没什么!人多有些透不过气。”看着精心打扮后的新娘,顾惜朝继续问:“怎么,不和她们说话了?”
      “不和她们说了,她们一直在打趣我!”娇嗔着的女子脸上像施了一层薄红的脂粉,顾惜朝伸手将晚晴被风吹乱了的发丝梳理到她的耳后。
      “对了!”晚晴忽然抬起头地动作打断了这一幕温馨。
      “我听父亲刚才和将军们说起,婚后你就是他的副将。”将双手抚上顾惜朝的胸前,晚晴再次强调:“惜朝,父亲他们要重用你,你终于有了施展才华的地方。”
      望着自己对面的女子眼中兴奋的神情,顾惜朝淡淡地笑。
      婚礼的前夜,他的军衔就已经升至少将。
      而就在同一时刻,他得到的还有一系列条件。
      司令的宝贝女儿,岂会轻易嫁给一个像他这样不但毫无显赫地位,更是有着复杂背景的小兵,即便他在某些方面拥有天大的功劳。
      “我们去谢谢父亲?”晚晴询问。
      顾惜朝点头,握住晚晴向他伸过来的手,任由她拉着自己向喧闹的大厅中央走去。
      闪身进入那间临时会客室,房间里一如意料中一般漆黑。
      这间二楼最北边的小小房间,在热闹的婚礼上显然得不到主人的重视,清冷而孤立地位于一偶,反而成为顾惜朝最看好的地方。
      将窗帘通通拉上,顾惜朝悄无声息地拧开了沙发角几上的台灯,昏黄的光线即刻照射到他掌心里握着的一串钥匙。
      一共十二把,顾惜朝在来此房间的路上已经用手细细地数过了。
      这幢有着无数房间的大房子里所有需要上锁的十二个房间的钥匙,现在都在他手里。
      从口袋内掏出一团软泥,顾惜朝迅速而又仔细地将一个个钥匙的齿形印了下来。
      他必须不被任何人发现,他还必须要动作快。因为晚晴换礼服的时间不会太久,他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件事赶回新娘所在的房间,在门口就像没有离开一步似的继续等她。
      而这串属于她父亲的钥匙,自己和罗伊施计得来的钥匙,也必须在他和晚晴下楼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那个即便是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依然穿着笔挺军装的老人的腰间。
      门打开,晚晴换上了她在婚礼上的最后一件礼服,血一般的红色,血一般的鲜艳,衬着雪肤的新娘更加美丽。
      顾惜朝被这抹红色晃了眼,那些黑白又无声的画面仿佛又一次疾速地掠过他的眼前,也是那么炫的颜色,那么艳的红。
      婚礼,终于还是成为了掩饰行动的最佳借口。
      沉重的金属门,在戚少商身后静静地关上,隔绝了山间有着漫天星光点缀着的清朗夜空。
      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往深处走,一共三百二十七级石阶,是戚少商亲自定下的数字。
      他似乎没有问过顾惜朝每一次走过这些石阶时,心里都在想什么,可是今夜,就在刚才,他却读懂了在一幢豪华大房子窗边的那个人的眼神。
      一场郎才女貌的盛大婚礼,一份乱世之中的真情,本来是应该羡慕死很多人的。
      但是,那个独自伫立在窗口的新郎眼里,却看不到该有的喜悦。
      暗夜,让所有炫目的华光都集中在了房子周围,愈发显得寂静无人的花园里那片暗色逼人。
      在黑暗中,戚少商看着他轻声地叹息,看着他一个人向夜空举杯,看着他饮尽香槟时那一仰头的完美动作,更看到他温柔地替娇美的新娘整理额边的碎发。
      今晚夜色很好,月光很亮。
      即使是隐在高大茂密的树丛的后面,即使是要透过碎碎重叠的枝叶才能够看到顾惜朝,戚少商还是清楚地明白那个人在做这些事情时,眼中幽黑的眸色比往日更加深沉。
      他似乎是可以猜到顾惜朝的心没有完全放在他的婚礼上,可是又不能够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因为突然之间,戚少商感觉自己看不下去了,他的心有点乱。
      在窗口消失了那个人的身影后,戚少商也像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自己隐身的树丛。
      山腹深处,几千盏白炽光灯发出的光亮依然比太阳光更加耀目,让从黑暗之中回来的戚少商的双眼一时无法适应。
      此刻的戚少商,只想回到自己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在曼特宁的馥郁香气中沉静下来。
      可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戚少商怔在了门口,再也迈不出他的脚步。
      (十)

      今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吗?
      就算自己离开举行婚礼的地方之后,为了平复心情又在外面逛了一大圈才回来,也不应该看到顾惜朝在他的地方喝着咖啡。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却有两个人都喝惯了的咖啡香气在到处飘散,似有若无。
      戚少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倚在窗边的顾惜朝,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忽然之间再次乱了。
      仅仅是做为装饰用的窗台,看出去是一片黑暗。
      顾惜朝就是这样站在那里,站在这样的窗边,像能够欣赏美丽的风景一样站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顾惜朝就知道戚少商回来了。
      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端起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望向站立在门口的人。
      在暗暗的光线下两人静静地对视,顾惜朝看过来的目光让戚少商感觉特别亮,可是,就在这么亮的目光里,戚少商却看不到一丝顾惜朝在今夜该有的欣喜。
      这个人眼中流动的,只有满满的寂寞,甚至比戚少商刚刚看过的山间的月色更加寂寞。
      而顾惜朝,一边流露出这么寂寞的眼神,一边却偏偏还在笑。
      该死!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不对,他应该笑的,今夜是他得偿所愿的日子,他为什么不笑!
      从婚礼上带回来的许多疑问,再一次一个一个地在戚少商的脑海里掠过,从来就整理不清,又何必整理?
      想到这一点,戚少商也跟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容看上去无比灿烂又无比开心。
      迈开步子跨进房间,戚少商笑着对顾惜朝说:“恭喜顾将军!”
      顾惜朝听了,轻蹙了蹙眉,慢慢放下咖啡,开口:“戚少商,这不像是你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
      戚少商关上门,一步一步逼近顾惜朝,直到和他面对面地伫立在一起:“顾惜朝,今夜你不应该来这里!”
      戚少商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认真,认真的让顾惜朝瞬间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你去了我的婚礼?”
      “我不能去吗?”
      面对着戚少商的质疑,顾惜朝扬起了眉:“有一个人似乎是答应过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如果我今天不是亲眼看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不在我们所发的誓言当中,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你有义务!”
      “为什么?”
      “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朋友?!一起守着这个秘密的朋友?”顾惜朝淡淡地笑:“我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和敌人!”
      从近在咫尺的人嘴里说出的这一句话,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戚少商的心口一紧。莫明的心疼蓦然就一起涌了上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戚少商知道自己的情绪又开始了波澜涌动。
      他和顾惜朝认识的三百多个日子不算长,顾惜朝身上有很多的事是戚少商不知道不明白的。
      可是就在今夜,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傅晚晴是你的对手还是敌人?”往前再逼近一步,戚少商问。
      顾惜朝没有回答,眼中却透露出了他对戚少商问这个问题的不满。
      戚少商装作没看见,继续问:“罗伊是你的对手还是敌人?”
      “我,是你的对手还是敌人?”
      “你什么也不是!!”顾惜朝终于在戚少商的咄咄紧逼之下开了口:“戚少商!我知道你在调查我,这些事这些人应该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你为什么还要执着这些?”
      “因为我嫉妒!”
      话音未落,顾惜朝的唇突然被人擒获侵入。
      独属于戚少商的烟草味道在两人密合的唇齿之间肆意流动,彼此呼吸间弥漫着熟悉的咖啡香。
      尽管听懂了戚少商话里的深意,顾惜朝也没有想到戚少商会在此刻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已经被紧逼着退到窗边的身体避无可避,挤压过来的强势拥抱更是让顾惜朝无法挣脱。
      越是想吸进新鲜的空气,自己的气息就越不稳。
      顾惜朝从来理智清晰的头脑已经被戚少商在他唇上口中辗转厮磨、不肯放松片刻的吮吸搅成了一片恍惚。
      心口的鼓动愈来愈急促,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勉强握紧拳头,顾惜朝趁着戚少商稍稍离开他唇边的机会,不管方向地直直向戚少商的身上挥了过去。
      戚少商在接住拳头的同时,终于放开了顾惜朝。
      眼前的人,清朗的眼中已是氤氲一片,明明还想张开口微微喘气,却在看到戚少商继续凝视着他的眼神时,倔强地死命抿住,不让自己混乱的气息泄出一丝一毫。
      想到刚才就是和这样美好的嘴唇紧密碰触和撕咬,戚少商忍不住想从心底笑出声来。
      也许,老三、老八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早已经看出他对顾惜朝的不一样,只有他这个当家的还在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说服自己,他和顾惜朝之间只是一场合作。
      今夜,不过是一场婚礼,就可以令他嫉妒的不想再控制自己涌动的感情,原来这个叫顾惜朝的人只用一个抿嘴的简单动作,就可以令他不问任何原因的陷身危险境地而乐不思蜀。
      顾惜朝在回过神来的同时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冷静,于是再次挥过去的拳头不再不辨方向,而是用了九分力直击戚少商的胸腹要害。
      沉下心,戚少商堪堪避开顾惜朝挥来的一记直拳。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顾惜朝和自己一样擅长近身搏击。
      同样凌厉的气势,同样硬狠的拳路,让他们对打得无比畅快淋漓,房间里的一切物品都被你来我往的拳脚扫落在了地上。
      渐渐地,顾惜朝的拳头慢了下来,婚礼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而戚少商却越战越猛。
      在已经无法避开戚少商直击过来的拳头面前,顾惜朝不禁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只是,预料之中的重击并没有来到,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脸颊。
      “顾惜朝,今夜你为什么要来?”
      (十一)

      “顾惜朝,告诉我,今夜你为什么要来?
      来至戚少商的又一次低沉的问话,和自己脸上接触到的那片温热,让顾惜朝睁开了眼看向面前的人。
      是啊,今夜他为什么要来?
      明明是一个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日子,为什么他还会在哄着了美丽的新娘之后来到戚少商的地方?
      在此之前,顾惜朝似乎是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仿佛来到这里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战事的紧张进展几乎让顾惜朝无暇仔细去想,为什么这个只属于戚少商的地方会令他没来由的安心?为什么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哪怕仅仅是喝一杯曼特宁、吸一根烟都是那么舒服的事情!
      现在他知道了。
      混乱的国家,浮躁的人心,只有到了这里人才会清醒,才能够清醒。
      清醒地感受自己还真实地活着,还有纯粹的七情六欲,就像他刚才对戚少商突然袭来的那个吻所做出的反应一样。
      当戚少商的唇猛然覆上来的时候,自己只有在和他碰触到的那一刹,心中有点惊愕。随后,就是那份他所熟悉的温暖,铺天盖地而来。
      戚少商的唇舌和他的掌心一样温暖,会令人沉溺其中,舒服的不想离开。
      一直以来在自己的世界里,冷静是唯一可以用来保护生命的东西,可是在那一刻,连呼吸都像是要彼此交换的亲密时刻,顾惜朝知道自己不仅没有该有的冷静,还情不自禁地做出了回应。
      尽管过程恍惚,让他记不清具体细节,可是脸上至今不褪的异样热度却还在提醒着他,他生涩的回应曾令戚少商的攻势愈加猛烈,也令他自己的气息更加凌乱不堪。
      如果这样的接触,和戚少商在吻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还不能让自己明白一些什么,那算是自欺欺人吗?
      顾惜朝从来不做白日梦,也从来不会欺骗自己!他只是有一些不甘。
      不甘心戚少商可以这样坦荡地说出心底的话,不甘心戚少商能够随时做他想做的事情,更不甘心他明明知道再往前走,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陷阱,而自己却甘之如饴。
      看到顾惜朝的目光就这样沉默无声地望过来,闪现着一点迷茫,而更多的是不甘,戚少商抽回手,低声笑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让我忍不住再一次吻你!”
      手心里的触感出奇的美好,顾惜朝脸上皮肤的温度有些凉,却像一块上好的润玉令人舍不得放开拥有它的手。
      听到戚少商带着笑意的话,顾惜朝眼色一沉,正想一拳挥过去,戚少商已经先他一步死死地拥抱住了这个随时紧绷的身体。
      耳旁能够感觉到戚少商炽热的呼吸和他轻声的低语:“不要打了。我真的只是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不会只是来我这里喝咖啡的吧!”
      听到戚少商仍旧死盯着这个问题来问,顾惜朝轻叹了一口气,挣开戚少商的怀抱。
      其实他也无法说清楚真正的答案,不过有一件事却是他今夜来的原因之一。
      从胸口的内袋里拿出一团东西,顾惜朝把它交到了戚少商的手里。
      “这是什么?”戚少商问。
      “十二把钥匙的模印。”
      “用来干什么?”戚少商接过,低头翻看着这一个个印得无比清晰的齿形,抬起头看向顾惜朝,眼中恢复了平日里睿智的神情。
      “我会告诉你原因,可是不是现在!”顾惜朝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帮我!帮我做出这些钥匙,越快越好!”
      顾惜朝,这个脸上从来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的人,这个目光犀利、言辞冷静的人,在今夜向他开口帮忙?戚少商捏紧模印,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见到戚少商只是看着自己一直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顾惜朝忽闪了眼中神情,避开戚少商凝视着他的目光,继续找话说:“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好!”
      突然被戚少商的话打断,顾惜朝才明白过来自己又一次被戚少商耍了。
      眼看着顾惜朝的眸色越变越深沉,戚少商连忙笑着摆摆手:“我帮你!不用勉强说原因,我知道你的意思。”
      顾惜朝忽然之间很想吐血,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好像总是会失去应该有的冷静。
      转过头去看窗外,尽管那里依旧是暗黑一片,可是顾惜朝知道天一定快亮了。
      见到顾惜朝望向窗外,戚少商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这里耽搁了太长的时间,现在真的应该离开了。于是,戚少商开口:“回去吧,天快亮了!”
      顾惜朝回过头,惊叹他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点头准备离开,从戚少商身旁慢慢走过,来到门边。
      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惜朝离开的背影,戚少商胸口憋着的一句话就这样出了口。
      “惜朝,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这里,因为我在!”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听到了戚少商在他背后低沉地说出这句话,顾惜朝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忽然就停在了原地。
      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
      终于,顾惜朝挺直背脊转过身,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清晰地说:“我知道!”
      戚少商一时间愣住。
      顾惜朝的这个笑容竟然是孩子气和纯真的,就像他曾经见到过的那张照片上的笑容一样。
      楞愣地看着,戚少商无法形容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的某种心悸。
      顾惜朝颜色深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的神情,是如此直白而简单的快乐,仿佛阴霾的云层上射下的阳光,耀眼的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该死!就是这个……
      在顾惜朝的笑容未敛之前,戚少商已经迅速地靠过去,吻在了他的唇上。
      他要捉住这个笑容,捉住这线来到黑暗世界里的阳光!
      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了!
      顾惜朝深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悄无声息地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沉重的豪华木雕门。
      闪身进入,室内漆黑一片。
      顾惜朝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暗才静静地走到书桌前。
      他要的东西会在这个抽屉里吗?

      (十二)

      打开这个抽屉并不是难事,只是打开之后,顾惜朝不禁一怔。
      一眼望去那抽屉里什么也没有,难道是自己估算错误?
      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为了这个,他已经藉着各种理由在这幢新婚的大房子里暗暗行动了整整一周。连晚晴都开始有所怨言,说自己怎么老带着她往这里跑,没有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窗外有淡薄的月光照进来,顾惜朝借着月光再次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抽屉,然后注意到了一处地方。
      在抽屉的深处,那一块特别油亮而光滑的地方显然经常被人碰触,这样的地方一定深藏玄机。
      手毫不犹豫地向那里探去,手指一寸一寸地摸着抽屉的上沿,突然指腹碰到了一个细小的凸起。
      顾惜朝抿紧唇角一笑,果然是在这里!
      轻轻地按下去,背后的墙上,悬挂着的一张风景油画缓缓地向一边移开,露出一个空间不大的暗格,薄薄的几张纸片就摆在里面。
      顾惜朝盯着纸片看了几秒钟,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警铃声尖厉地划过寂静的夜空。
      已经看完了纸上内容的顾惜朝也没有料想到,在关上暗格的时候会警铃大作。
      绷紧全部的神经迅疾地行动着,将自己有可能留下的痕迹统统销毁,最后用钥匙关上门,消失在自己和晚晴所在的卧室中。
      快速地除去衣服,躺进被子里,顾惜朝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熟睡着的晚晴被警铃声吵醒,睁开眼翻了个身,手触到了顾惜朝的胸口,问:“惜朝,怎么了?”
      顾惜朝握住晚晴的手,柔声哄着:“没事,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正想从床上坐起来,房门蓦然被人打开。
      房间外面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射到了床上,两个人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顾惜朝迅速地拉过被子把晚晴整个人遮住,然后冷冷地看向了门外站着的人。
      来人逆着光,一言不发地看了看顾惜朝身上穿着的睡衣,又看了看正在把头露出被子往外看的晚晴,突然关上门就走了。
      “表哥真是太过分了,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在晚晴的话语里,顾惜朝再次躺进被子里。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黑暗,晚晴在耳边的絮语慢慢模糊,却有一个声音开始清晰地响起在顾惜朝的心里。
      果然那位老人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监视。
      今天,如果不是他和晚晴的卧室距离那间书房近;如果不是他在第一时间及时从那房间里撤出来;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已有准备在外套里直接穿了睡衣;再如果不是有熟睡的晚晴做掩护,黄金麟只怕就会知道他干了什么。
      外面的喧哗渐渐平息,怀中的人已经睡去,窗外的月色更加朦胧。
      顾惜朝在黑暗里静静地呼吸,却再也无法合眼。
      那些纸片上写的东西死死地记在他的脑海,每一字每一句都那么清晰。
      在这个安静的近乎死寂的月夜中,顾惜朝忽然感觉到浑身的冷意一点一点蔓延,只有在他快要冷彻到底的心最深处,有一个名字还在顽强地灼烧着。
      戚少商!
      “大当家!”阮明正在戚少商的房门前站住,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马上响起了回答。
      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到戚少商摁熄了烟蒂,从书桌前站起身。
      戚少商走近,问:“查清楚了?”
      阮明正点点头,将手中的一份讲义递给了戚少商。
      戚少商接过,打开,目不转睛地看了十几分钟之后,叹了口气,合上了讲义。
      在他的对面,阮明正还是笔直地站着,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的大当家,没有说话。
      “老三!”戚少商刚开口,忽然感觉面对着眼前站着的人似乎无法将下面的那句话说出口。
      于是,他背过身去继续说:“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兄弟们!”
      阮明正看不到戚少商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这个背对着她的人,心中似乎装载着太多的矛盾。
      “大当家,真的要这么做吗?你不觉得……”
      戚少商抬起手制止了阮明正还想说下去的话。
      “关于顾惜朝的事你知道的最多,所以,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只是……”戚少商像是在心中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再次转过身,面对着阮明正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你只要记住我的一句话:戚少商不会欺骗兄弟,更不会泯灭良心!”
      “那么,大当家你到底想怎么做?”
      戚少商道:“在情势没有明朗之前,在事情尚有转机之前。老三,我只是希望有再多一点的时间。”
      “大当家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阮明正说完话,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屋里又恢复了静寂,戚少商把自己狠狠地摔进了沙发里,手中握着的讲义,尖利的边沿刺痛了掌心。
      睁开眼,双眉已经紧蹙。看来,他还是把新ZF想象的太过美好了一点。
      原来这场内战奇怪的起起伏伏是有原因的;原来事态的变化已经往他最不愿意去想的那一个方向发展;原来他真的不能够凭借自己整一个武器王国来扭转一些什么。
      聪明如顾惜朝,一定也是在身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会有所行动。
      从他将钥匙带来让自己帮忙而不是由军方为之服务开始,顾惜朝一定已经对他所追随的新ZF产生了某种怀疑。
      戚少商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他曾经问过顾惜朝:你想追随的是什么样的ZF?
      当顾惜朝毫不犹豫地回答“强大”的时候,他一双眼中的神采令自己目眩神迷。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已经被逼着站在夹缝中的他,究竟应该如何自处!
      闭上眼睛,顾惜朝的笑容在脑海里浅浅浮现。
      戚少商忽然很想去赌一次。
      在他的世界里,人性即是最大的豪赌,无数次回想起来都在生死之间。
      唯独这一次,他仅仅只是想要得到一个淡淡的笑容,一个只属于顾惜朝也只属于他的笑容。

      (十三)

      第四批军火的订单密令已经到了。
      和前三次不同,这一回新ZF那些当权者们想要的,不再是数量惊人的成批单一武器,而是以品种复杂为主。
      戚少商略略估算了一下,竟然有十几种之多。
      对于一个ZF战争的武器需求,这样零散又量不多的定制实在是有些奇怪。
      然而,更加让人奇怪的是,整整十天,顾惜朝只是把消息带来给戚少商,并没有亲自来他这里确认。
      这,不像自己所了解的顾惜朝做事的风格。
      尽管在戚少商心中已经隐隐觉到顾惜朝可能会去做些什么事,尽管他也相信以顾惜朝的实力对付那些高层绰绰有余,可还是免不了暗自担心。
      只是因为,顾惜朝要面对的是一整个ZF,还是一个政治走向阴暗不定的ZF。
      戚少商望着眼前铺满了整个桌面的图纸。
      他用了三个不眠的夜晚改动了所有的设计,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帮到顾惜朝,不知道来自自己的这份帮助,会不会让那个骄傲的人感觉折辱了他的能力。
      几下不太响的敲门声打断了戚少商的思量。推门进来的是阮明正和老八穆鸠平。
      戚少商收起桌上的图纸,递给阮明正。
      “老大,又有新武器可以做了?好啊!”穆鸠平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凑上前来看。
      见到两个人低头研究起图纸,戚少商站起来踱到窗边。
      伸展了一下久坐之后不太舒服的身体,揉揉酸胀的眼睛,才从口袋里抽出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在房间中静静地弥漫。
      阮明正抬起头,透过眼前虚实变化着的白雾望向戚少商,眼中的神情仿佛是在询问:真的要这么做?
      戚少商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意图瞒不过聪明的老三,他也知道阮明正想要问他什么,可是这已经是他的决定。
      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从来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的。
      捏住烟身,弹开烟蒂上的灰烬,戚少商正想点头示意,耳旁传来穆鸠平的叫声:“大当家!!这,这,这些错了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穆鸠平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他一直万分崇敬和佩服的大当家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看戚少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再回头看看身边的阮明正也同样的沉默不语,穆鸠平着急地嚷:“红袍姐,你看,这……”
      “老八!”阮明正突然叫了一声,成功阻止了穆鸠平继续地大吼小叫。
      见到穆鸠平忿忿不平,分明是很想搞明白事情真相的样子,戚少商笑了,说:“老三,这些交给你去办,尽快出货。老八,听你红炮姐的没错!”
      “可是,大当家…呜呜…”
      还没叫嚷完的话被一只手堵住,阮明正捂上穆鸠平的嘴巴,向戚少商点点头,拖着他就退出了房间。
      门关上,戚少商微微眯起眼。
      老三,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
      直到远离了戚少商的房间,穆鸠平才从阮明正略微松开的手中挣脱出来,指着她手中的图纸,说:“红袍姐,这明明是错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大当家说清楚?”
      阮明正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说:“笨!你个猪脑袋!”
      穆鸠平摸摸头,说:“红袍姐,我跟着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亲手制造的武器也多了去了,这点错误还是看得出来的!”
      阮明正眯起了眼:“你怀疑大当家的能力?”
      “不是啊!”穆鸠平继续摸头,其实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放低了音量,顾自安慰自己:“大当家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没发现!都是那个该死的什么ZF,什么顾惜朝害得我们大当家恍恍惚惚的,不出错才怪!”
      “你在嘀咕什么!”见到穆鸠平喃喃自语,阮明正问。
      “没!”穆鸠平抓狂,狠狠跺了跺脚,说:“不说了!红袍姐,我去准备。”
      阮明正拍拍他的肩,回答:“对,什么都不要想,乖乖去做就行了!”
      穆鸠平耸耸肩,无奈地离开。
      再一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图纸,阮明正不得不佩服戚少商的智慧,他对武器的精通竟然已经到了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程度。
      除了他们几个一直在戚少商身边参与设计和制造的人能够看懂这些改动之外,她可以保证其他的人是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的。
      抬起头凝望穆鸠平离开的地方,阮明正轻叹:大当家要做的事情让人永远都想不透,所以老八,我们还是糊涂一些比较幸福!
      房间里没有开灯,戚少商似乎又不在。
      顾惜朝倚着窗边,轻轻搅动手中的咖啡。
      不知怎么的,这杯一贯喝着很有感觉的黄金曼特宁,今天喝在嘴里似乎不再有往日的特别味道。
      这十天,他几乎没有时间睡觉。
      高度崩紧的神经终于在进到这个房间之后,开始隐隐作痛。
      在不死心地确定了无数次后,顾惜朝不得不相信自己在那个暗格里看到的消息已经变成了现实。
      来这里究竟是打算告诉戚少商真相,还是准备刻意隐瞒下去?他仍然没有理出个头绪,咖啡却已经喝了两杯。
      忽然之间,顾惜朝觉得需要更多的刺激。于是,走向吧台,目光扫过放置在玻璃柜里的酒。
      踏入房间,戚少商立即闻到一股不同于以往熟悉的咖啡香。
      走近,从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里细细感受,还是曼特宁的浓郁芳香,却在其中,多了一丝醇厚的酒味。
      GORDON'S-GIN独特的杜松子及其他香草配料所混合出来的酒香,戚少商并不陌生。他的酒柜里就有一瓶。
      顾惜朝终于来了!
      戚少商拧开吧台上的一盏小灯,果然在窗边找到了他斜倚着的身影。
      每一次,那个人都能在戚少商打开门进入房间的一刹那感受到他的存在,而这一次,却没有这样。
      “惜朝!”戚少商感觉奇怪,试着叫了一声。
      听到唤声的顾惜朝,身体明显一震,停顿片刻才缓缓转过头。

      (十四)

      令戚少商意外的,是出现在顾惜朝脸上与平时不太一样的表情。
      就在戚少商慢慢走近,还在心里琢磨着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顾惜朝此刻的表情时,顾惜朝已经伸手把自己的咖啡递了过来。
      “新的咖啡,要尝尝吗?”
      戚少商接过杯子,还未端起,立刻有一股GORDON'S-GIN酒独特的香气飘进鼻子里。
      “这,是什么咖啡?!”
      戚少商没有等到顾惜朝的回答,只能深表怀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入喉,满嘴都是辛辣的酒味,还有混合着曼特宁醇厚滑润的独特感觉。
      见到戚少商无比小心咽下去的神情,顾惜朝忽然很得意地笑出了声音,灿烂的笑容就像冬夜里的阳光。
      “哈!我发明的,够不够刺激……”
      人随着笑声轻晃了一下,戚少商上前扶住顾惜朝的身体时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之所以会有不同于以往的表情,看来是喝这种“新式混合咖啡”有些醉了。
      “惜朝,你喝了多少?”
      “咖啡?不多吧……”听到顾惜朝会错意地回答,戚少商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是说酒!你怎么可以喝GORDON'S-GIN和曼特宁混合起来的东西,太刺激很快会醉。”
      “醉……”顾惜朝甩甩头挣开戚少商扶着他的手,放松全身力量靠在窗边的墙上,闭起眼睛,叹息般地喃喃自语:“原来醉的感觉这么好……”
      戚少商不禁蹙起了眉头,他认识的顾惜朝不会这样,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放下咖啡,和顾惜朝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顾惜朝闭起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呼出的气息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而有些灸热。
      戚少商的手,沿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张有着熟悉轮廓的脸缓缓抚摸,一寸一寸由上而下,最后停留在顾惜朝的唇边厮磨。
      低声的问话,在手指流连不去的时候响起:“惜朝,你怎么了?”
      “我……没事!”顾惜朝按住戚少商抚在自己唇边的手,别开脸,被迫睁开的眼睛里,透露出游移的神情。
      “惜朝,看着我!”戚少商用了些手劲逼着顾惜朝转过头,将目光与他对视。
      深深地看着顾惜朝在酒意浸靡下泛着点氤氲水气的墨黑眼眸,戚少商再一次认真地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新订制的武器催得很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准时出货。”戚少商没有放开顾惜朝,继续问:“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到底怎么了?”
      “戚少商!我说了我没事!”顾惜朝猛地挣开戚少商一直牵制着他的双手,语气里掩藏不住地发了火。
      这是这个一直冷静地无可挑剔的人,第一次在戚少商面前发泄自己真实的心情,明明是温怒的表情,看在戚少商的眼里,却让顾惜朝整个人都无比生动起来。
      戚少商眼色一沉,在还没有搞清楚心中突然涌动的莫名情绪是什么之前,身体已经往前一步,将顾惜朝整个人死死地圈在自己的双臂间,把嘴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突如其来、迅疾猛烈的深吻,让连日来不眠不休,已经疲惫到极点的顾惜朝差一点窒息。
      那种让人贪恋的温暖太过强烈,那种致命地纠缠也太过亲密,好在戚少商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智,在一开始忘我的突袭之后,早就离开了一丝空隙,令融合着咖啡香和醇酒味道的空气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辗转流动。
      只是等到戚少商真正放开彼此厮磨的唇,顾惜朝还是不免眼前发黑。
      无力地把头抵在戚少商的肩上,顾惜朝慢慢调整紊乱的呼吸。
      脑中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面前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这个人。
      而针扎般的抽痛依然没有停止,顾惜朝紧紧闭上眼,静静等待这些疼痛过去。
      既晕又痛的感觉让人不适,可是比不上在他心底无法述说的煎熬。
      就连顾惜朝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戚少商王国里生产出来的新式武器,已经不再是为民请命的政府新党们用以自卫和革命的保证,而是转眼间,就变成了几个当权者与人谈判,牟取暴利的筹码。
      他一直深信的新政府尽管作风强硬,可是也有他们的底线,它是坚决反对G国以侵略为目的对外扩张。
      然而,一场原因诡异,动向不明的奇怪内战渐渐地将新政府的野心昭然于世。
      在内战开始之后,顾惜朝就隐隐有过怀疑,直到十天前,他亲眼看到了那份双方签署的机密文件,才不得不确信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戚少商提供的那些新式武器,已经变为最诱惑人的条件,成为新政府与当局政府达成统一联盟的见证。
      当局政府用天文数字的代价购买这些先进武器,新政府得益的不仅仅是难以估算的金钱,还有坐享其成的半壁江山。
      而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新政府成为G国当局政府在暗地里的盟友,无限量地提供给他们用以战争的军火。
      从某种意义上,高喊着为了G国人民,鄙视无谓牺牲的新政府从答应这个条件开始,已经默认了G国当局对外侵略的主张。
      秘密进行着的这场交易,从第四批订制军火交货之日开始。
      晚晴的父亲并没有向顾惜朝透露这件事的一丝一毫,看来打算隐瞒到底。
      而新政府的当权者们迫切需要戚少商的军火,又碍于和顾惜朝曾有过的约定,因此不得不利用他顾惜朝去牵制住戚少商,让这些军火可以毫无障碍地从一个秘密的地方运出来被他们所利用。
      如果不是顾惜朝身处其中能够感觉到事态发展的怪异,如果不是他始终不死心,暗中施计想搞明白自己的怀疑,现在的自己一定还被蒙在鼓里,成为不知情的共犯。
      知道真相后的那个夜晚,顾惜朝反反复复想了很久,然后花了许多的时间去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假。
      他厌恶这种被人耍的感觉,他相信,戚少商一定也会十分愤怒。
      只是他顾惜朝凭什么去让戚少商相信这个转变得如此匪夷所思的弥天大谎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
      他就站立在这个谎言的中央,他还将是这个谎言的执行者。
      他与戚少商的约定缘于一个微笑,一句誓言。
      隐瞒就是背叛。
      不继续隐瞒,戚少商知道之后会怎么做,后果同样让人不敢想象。

      (十五)

      “惜朝!”
      戚少商见顾惜朝只是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沉默不语,良久不动,就试着轻唤了一声。
      感受得到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过耳旁,顾惜朝睁开眼,在戚少商看不见的昏暗光线里定了定神。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难道因为事态发展的严重程度超出了预计,就不敢与戚少商面对
      抬起头,尽管喝了酒后的视线有些恍惚,尽管深埋心中的秘密缠绕得太紧整理不出一丝头绪,顾惜朝还是选择尽量地挺直背脊,牢牢地凝视住戚少商。
      “戚少商,你相信权力和金钱是一种让人抵御不了的诱惑吗?”
      戚少商默默注视着眼前问话的人,顾惜朝脸上清淡的表情,就像自己初次与他相识时所见到的一样。
      每一次看他,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干净气质和仿佛雪原般纯净的眼神,从一开始到现在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因为自己手中的设计图和密不示人的武器王国,这么多年来与他打交道的几乎都是既拥有权力、又掌控金钱的人。
      这些人站在权力的金字塔尖,仅仅凭借一句话和区区几个暗示就可以影响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
      金钱、权力与地位,永远是催人堕落的漩涡,却停止不了更多人前赴后继毕生追求它们的疯狂脚步。
      他就一直独自站在这个漩涡的边缘上,前进一步抑或是后退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面对着在这乱世,还依然想竭力保持住自我信念的顾惜朝,戚少商感叹:“惜朝,看看你的周围,还不明白金钱和权力对人的诱惑有多大吗?人一旦拥有权力,就容易变得残暴;一旦掌控金钱,就会产生相应的欲望。人类,从来不是禁得起诱惑的生物!”
      “你也是站在权力和金钱的中央,为什么就和他们不一样?”顾惜朝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有些自相矛盾,于是问完后又摇了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戚少商听了顾惜朝的话却笑了起来。
      以前的自己从来不在乎身处其中,与这些人物往来周旋。
      可是,在遇到了顾惜朝之后,他突然也有了想拥有的东西,这算不算一种欲望?
      于是,戚少商诚实地回答:“其实,我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是人就会有欲望!”
      “你的欲望?是什么…”
      “你!”戚少商几乎是在不假思索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顾惜朝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目光已然冷了下来,只是才一瞬,没等到他眼中的神情冷彻到底,戚少商已经接下去说:“我只想要一个人,就是你!会不会太贪心?”
      忽然而至的一句话,被人用无比真诚的表情说出来,令很少有机会听到这种话题的顾惜朝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回答。
      人性的凉薄,生存的残酷在顾惜朝幼年时,就教会了他不会再去相信太过美好的誓言。
      仿若童话故事一般的生活,他曾经尝试着要给晚晴,却在新婚的前一夜就变成为一场等价互换的交易。
      戚少商不会信口开河,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那么想去相信。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不适合做梦。
      戚少商说的有关于权力和金钱的话已经深深震撼了顾惜朝的心,他知道自己接下去要走的路似乎会越来越深不可测,而他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要去保护的人。
      于是,顾惜朝继续淡淡地笑,淡淡地回答:“这,不算欲望…”
      “不,惜朝!这是我真实的欲望!”戚少商揽过顾惜朝的人,拥住:“而且我很贪心,要的是往后长久的日子,不仅有此时此刻!”
      低沉仿若喃语般的声音随着戚少商灼热的吻,一个一个落在顾惜朝的耳后,肩侧,下额、颈窝。
      顾惜朝身上本就敞开的外套,在戚少商的动作里,不知不觉就掉落在了沙发边的地上。
      拉开束紧的衬衣,戚少商的手伸进去沿着怀中人的腰侧往上抚摸。
      炽热掌心带着粗砾硬茧执着地不肯放过手边的每一处温润肌肤,合着戚少商在耳根颈窝处密集而揪心的吻,激起的陌生颤栗让顾惜朝被酒精折磨着的大脑愈加昏晕。
      浑身上下开始发烫,用轻薄面料制成的衬衣几乎都无法再穿在身上。
      顾惜朝用唯一还清醒着的神智终于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在今日此刻告诉戚少商所看到的秘密,他相信以戚少商的能力是不会允许被人继续欺骗的,他拥有的世界就算做出扭转乾坤的大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自己来说,此刻的隐瞒不是背叛,而是要多些时间去做一件事。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会第一个告诉戚少商事情的详细本末。
      力揽狂澜他戚少商可以,顾惜朝,同样可以!
      一旦下了决定,疲累的神经就再也抵不住这种种令人崩溃的刺激,而瞬间令得顾惜朝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感到怀中的身体整个地软了下来,戚少商一把搂紧顾惜朝,将人带到沙发上躺下。
      帮顾惜朝系好衣扣,盖上外衣,戚少商自己也在沙发旁边坐下。
      轻轻撩开散在顾惜朝光洁前额上的几根乱发,戚少商低头听闻他沉稳的呼吸声,看着已经闭上眼安静睡了的人完全放松下来的脸部表情异常柔和,却衬着密长眼睫下两处暗青颜色更加明显。
      刚才的举动戚少商承认自己有些情不自禁,可是他不是禽兽,折腾了这么久,或许只是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这个倔强的人什么都能不再去想,只是好好地睡一觉,在他这里安心、安稳地睡一觉。
      看来那些亲密的接触还是必要的,顾惜朝终于睡着了。
      他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在这些天里,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缓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戚少商亦疲惫地闭上眼睛,忍不住对这个人有了心疼的感觉。
      他的王国不隶属任何国家、任何人,如果有人打算瞒着他用他和兄弟们的武器去走私军火,发战争的横财,那么他们的如意算盘永远别想打响,因为他是不会允许这些人成功的。
      他相信顾惜朝选择今天不说原因一定有他的想法。
      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就算顾惜朝什么也不说,戚少商也明白,所有事态的发展已经逼着自己到了必须要行动的时候了。

      (十六)

      寂静的房间里,唯有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戚少商猛地睁开眼睛,果然如预料般,身旁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举起双手伸向空中,臂弯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彼此拥抱的温度。
      想起在昏暗的光线下,将顾惜朝放到床上去时都没有惊醒他;想起那个人在自己的胸前睡得天塌不惊的安心样子,戚少商就忍不住微笑,只是淡然的笑容也隐藏不住丝丝的无奈。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顾惜朝留在自己的王国里,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平安。可是,戚少商知道这个愿望绝对没有实现的一天。
      他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自私地去留住顾惜朝,像是要折断那个人高飞的羽翼。
      似鹰般骄傲的顾惜朝,也不会允许他自己就这样留在黑暗的山腹中苟且终老。
      他与顾惜朝的世界永远是交叉纠缠着的,任何一个人跨过不该逾越的那条界线,彼此也许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就像很多时候,言语并不能够完全地表达出人心底真正的想法一样。
      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向对方承诺过什么,却异常清晰地明白自己要去为对方做什么。
      一旦选择了要走的路,两个人就是一样的,一样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处于这种暧昧不清的局势里,他和顾惜朝还是深信,一个人有时仅有信念,没有结果,只要去做了人生亦会无憾。
      低头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戚少商深吸口气。
      起床,走出卧室,轻手带上门。
      属于他的命运即将开始,而顾惜朝似乎早已经走上了他决定往前行的道路,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再次回头。
      他们俩人已经注定要在各自的世界里,从心理到行动上都准备好去迎接最后的战争。
      门外,传来两下叩门声。
      戚少商静下浮动的心思,答应着让门外的人进来。
      阮明正推门而进,身后跟着穆鸠平。
      “老八,你先在沙发上坐,我和老三说点事。”
      戚少商见穆鸠平依言落座,才向阮明正使了个眼色,阮明正立刻跟随着他走到远离沙发的壁炉旁边。
      从壁炉里取了火点燃手中的烟,戚少商背对着阮明正问:“第四批货还有多少没有完成?”
      “大概还有两个相对简单的品种,一百件左右。”
      “全部完成需要多少时间?两周?三周?还是一个月?”
      阮明正沉思了片刻,准确地回答:“三周!”
      “很好!我给你三周的时间,必须完成它们。然后…”戚少商转过身,面对着阮明正,用低沉的嗓音开始说出心中早已拟好的计划:“等货一运出这里,你就和其它兄弟们一起,把制造系统完全拆毁。可以再利用的从密道运走,不能用的就弃在这山里吧!”
      “大当家,你想干什么?” 阮明正吃惊地问。
      “老三,难道你认为别人都是傻子吗?这批枪支弹药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瑕疵,然而你也看到它们在关键部位上的故意设计错误。一旦被人启用,谁都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戚少商笑了笑,继续说:“结果会是什么不用我再说了吧,所以,我要撤空这里!”
      “可是…大当家,这里有你半生的心血!你就这样放下了?”
      阮明正听懂了戚少商的话,在此刻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戚少商为什么要改动设计图的深意,只是,在心中,她仍然无法摸清楚戚少商真实的想法。
      戚少商明白阮明正的聪明,如果不和她说清楚事情的由来,这个老三只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为他做事,于是,戚少商说:“还记得那次山里针对顾惜朝的暗杀吗?他的身后一直有人盯着。一旦事情败露,这里就不再安全,大家也都会死!所以,撤离是我唱给他们看的一出空城计!”
      戚少商拍了拍阮明正的肩:“不要想太多,这里不是我们的全部!你比我能说,找个时间去和老八他们说说这件事。”
      “大当家,你真的想好了?”
      戚少商点了点头,眼中有着决然的神情。
      “那么,顾惜朝呢?他就会接受大当家暗地里的帮助?”
      戚少商没料到阮明正会忽然提到顾惜朝,还是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
      手中的烟即将燃尽。
      把烟蒂摁熄在烟缸里,戚少商缓缓地开口:“老三,不瞒你,我也不知道惜朝究竟会不会接受。也许会,也许不会。可是我还是必须去做,并且已经开始没有退路。”
      “为什么不让兄弟们帮你?”
      “因为惜朝在的地方太危险,必要的时候,我还会选择出去帮他!我不能让你们和我一起冒险!”
      想到戚少商有可能孤身在这个混乱不明的国家身处危险之中,阮明正着急地劝说着:“大当家,你太小看我们兄弟了。而且这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王国,真的就打算这样放手?你不觉得…”
      “老三!”戚少商抬手止住阮明正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红袍,这里离了我还有你们。可是他,只有我!”
      阮明正愣愣地呆了几秒钟,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告诉了她戚少商心底太多的秘密。
      “我明白了!马上去办。”
      阮明正离开壁炉边,转身往对面的沙发那里走了几步,待要叫上穆鸠平一起离开时,正好看到他弯着腰,在往沙发底下张望着什么。
      “老八,你在干吗?”阮明正没啥好脸色地问。
      “没,没什么!” 穆鸠平似乎是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把手藏到身后,向阮明正笑:“红袍姐,你和大当家讲完了?”
      “嗯!”阮明正心不在焉地回答,想到接下来他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神情黯然。
      “大当家要我们做什么?”穆鸠平看了半天阮明正的脸色,小心地问。
      阮明正回头,望着戚少商的背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内,知道事情或许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转身垂下眼帘,也没有回答穆鸠平的问题,阮明正拉上他就想退出戚少商的房间。
      穆鸠平跟着小跑几步,把手中的东西迅速地放进裤袋里,死死拽住。心还在狂跳:千万不要被红袍姐发现了!!

      (十七)

      “红袍姐!你脸色不太好,到底怎么啦?”一路上,穆鸠平边走边不停地看着沉默不语的阮明正。
      阮明正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吩咐穆鸠平:“老八,我们要尽快出货!”
      “这个我知道,不是已经在赶了吗!”
      “还有…”阮明正停顿了一下,像是要鼓起全部的勇气继续说:“等这批货完成之后,和兄弟们一起拆了制造系统,把这里全部拆毁撤空!”
      穆鸠平听了猛地一惊,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于是赶紧问:“红袍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们要把制造系统完全拆毁。”
      “为什么?!”穆鸠平大声地问。
      “因为,我们要离开这里了!”阮明正轻声叹息,不忍心看到穆鸠平震惊的样子,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穆鸠平再一次问了相同的问题,他不明白戚少商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个想法。
      上前一步挡住了阮明正往前走的脚步,穆鸠平说:“大当家不要这里了?红袍姐!这是我们的家啊!!”
      “别嚷!小声一点!” 阮明正只能对着穆鸠平无奈地笑:“这里将不再安全,大当家让我们撤,永远离开不再回来!”
      “我%¥#*&…”穆鸠平一阵狂骂,末了恨恨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搭上那个顾惜朝没有好事!”
      阮明正皱起了眉说:“老八,你瞎猜什么呢?别激动!”
      “我就激动了!” 穆鸠平扬起头,愤怒地说:“从大当家答应为他和他那个什么狗屁政府制造武器开始,就没安生过!他还把我们的大当家困在了这座山里,NND!”
      阮明正静静地看着穆鸠平忿忿不平地叫嚷,嘴角无奈的笑意默默隐去。
      老八,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懂。
      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谁困得住谁,要的只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可惜穆鸠平并不能真正理解阮明正心中所想的,他的手还藏在裤袋里,死死揪住刚才被自己私藏下来的冰冷坚硬的东西,胸口似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熊熊地燃起,而心中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在悄然成型。
      笼罩在G国上空的云层厚重压抑,夜静得令人窒息。
      偶尔,从窗外传来纤弱的枪响,几声遥远的号角,一切又恢复死寂。
      深沉的夜幕湮没了四下的亮光,原本稀疏的星辰越发黯淡,与惨白的月光融为一体。
      就在几天前,新政府忽然改变其高调的姿态,在民众的期待中渐渐隐退收山。紧跟着,当局政府亦即刻宣告了国家内战的停止。
      不明就里的民众,为了这场原本一触即发的内讧终于停歇而欢欣雀跃,却不知道,真正的实权者侵外的脚步,因为即将拥有新政府提供的新式军火开始越走越远,野心亦是越来越大。
      顾惜朝躺在床上,闭着眼无法入睡。
      今夜,晚晴回到老屋参加亲戚的聚会,暂时不会回来。寂静的深夜,正好让他沉下心思,想一想往下走的路。
      窗外的月色苍白,就像这东欧冬季的风,清冷冰凉。
      又即将进入最冷的季节,漫天的鹅毛大雪不知道能不能够掩盖人心的险恶。
      头,有点微微疼痛。
      以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去抗衡这个政府,难道真的只是幻想?
      伸手抚摸抽疼着的太阳穴,顾惜朝正想按住轻揉,忽然,一下轻微的响声传入他的耳际。
      那声响令自己太熟悉,是沙鹰上膛的声音!
      所以,当带着消音器的枪声在寂静的房中蓦然响起,偷袭的人向他的床上射出第一颗子弹的时候,顾惜朝已经翻身滚下了床,并且借着淡淡的月光躲避着来人。
      枕头中央被射穿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冒起一缕细细的烟。
      红外追踪器的一点鲜艳射线死死咬住顾惜朝躲藏闪避的身影,接二连三的五发子弹都深深嵌入了家具和墙壁里。
      顾惜朝清楚这把由戚少商亲自改装过的沙鹰的威力,于是,他一直尽量避开和偷袭他的人正面冲突,而是仔细地数着来人打出的子弹数目,默默地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六记枪响之后,房间里突然就静了下来。
      在靠墙放置着的柜子后面,顾惜朝小心而缓慢地露出一侧肩膀,转过头去看整个房间。
      黑暗中,对面衣柜的镜子里映出一个人影。脸隐藏在黑夜里,看不真切。
      他应该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顾惜朝牵起嘴角笑,他一定没有猜错,那人手中的这把枪,就是他的沙鹰。
      而他的沙鹰只有他最了解,可以装满九发快抢弹的弹匣,顾惜朝一项来就只留七发。
      摸出腰间配置着的特种兵匕首,顾惜朝准备诱敌。一晃而过的银亮光线果然逼出了那人向他射来最后一颗子弹。
      在枪声响起的同时,顾惜朝已经猛地窜出,向来人扑了上去。
      那人一怔,没想到顾惜朝会在子弹没有打完的情况下出现,还想继续抬枪射击,无奈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等到他回过神,想抛下枪抵挡的时侯,顾惜朝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冲了上来,一只手屈肘死命顶住他的咽喉,一只手握着匕首就一刀刺了下去,在那人的上臂处深深地刺了下去。
      两个人都跌倒在地上,来人闷哼一声,即刻一把推开顾惜朝。
      也许是偷袭者人高马大,也许是人在危险的时候容易被激发出内在的潜能。
      顾惜朝只是感到一股强大的蛮力把他当胸推开,匕首从那人的血肉里被死命抽离,溅开无数的血点,沾上了他的脸。
      捂着伤口,偷袭者翻过窗台,迅速地消失在了屋外漆黑的月夜之中。
      直到此刻,顾惜朝才感觉到自己的肩窝有一点火烧般的疼痛。
      撕开衣领,查看伤口。幸好只是被弹片擦过,没有弹头嵌入血肉里。
      开灯,房间里一片凌乱。
      顾惜朝挖出墙上残留下的弹头,仔细看,果然是自己那把沙鹰里配置的快枪弹。
      抹去脸上已经凝结的血点,顾惜朝想起那个夜晚,有点迷乱。
      那晚,不,应该是第二天的清晨,等他从戚少商那里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才发现内袋里的沙鹰不见了。
      他有想过可能是外套掉下去时落在了沙发边的地上,也可能是戚少商将衣服盖在他身上时无意之中掉落的。
      只有一点顾惜朝可以确定,自己的沙鹰一定落在了戚少商的房间里。
      那么,刚才那个偷袭的人,为什么会有他的沙鹰?
      他和戚少商会是什么关系?
      (十八)

      天快亮了,戚少商关上门,走在去阮明正房间的路上。
      一路走去,有着明亮灯光的钢铁丛林和昏暗的甬道交替出现,一明一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或许有些事情他想的有些理所当然,亦或许有些事情他应该和阮明正再一次确认究竟应该如何去施行。
      已经过去了三天,戚少商不知道聪慧的老三是怎么样把这一件难以说清楚原因的事情告诉其他兄弟们的,他已经做好了被他们质问的准备。
      可是这几天,他的周围却安静地出奇,没有一个人来单独问过他撤离的真正原因。
      在细细想了一天之后,戚少商还是觉得这么一件关系到基地存亡的大事,是有必要由自己亲自去说才比较妥当。
      因为,兄弟们的脾气他一清二楚,虽说不鲁莽,却也是一个个血性的汉子。
      平时,阮明正仗着她优秀的头脑也许可以暂时压制住一些事态的变化,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们还是只愿意听他这个大当家一个人的。
      有时候,只要他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兄弟们就会了然于心。
      想到这里,戚少商忽然之间,感到一丝愧疚。
      人生有太多的选择。
      在这个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国家里,无法预料人的不同选择会带来什么样不同的后果。
      他戚少商,已经做过太多次的决定。而唯有这一次,异常痛苦,犹豫不决。心中始终觉得对这些无怨无悔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深感有愧!
      今天他所做的决定,姑且不论对错,都不可否认存有他自己的一点私心。
      他没有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起痛迎敌人,而是选择让他们避开可能一脚陷进去就再也拔不出腿来的泥沼另寻出路。
      这样的做法,也许是让他的兄弟们最没有危险的做法,却也不可否认,这么做,同时也是让他能够安心地去帮助那个身处险境之中的人的最好做法。
      万事有因才有果。
      戚少商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种下了因,在等待结果的这一条道上自己就再也没有了退路能走,可是他从来没有一丝后悔。
      这样一路走一路思虑,很快的,戚少商就到了阮明正的房间门口。
      正要敲门,却见房门虚掩着,刚想抬手推开房门,戚少商突然听到从屋里传来一声闷哼。
      像是受了伤的人被硬压住伤口后从喉间发出来的忍痛呻吟。发出声音的人似乎是不想被别人听到自己的痛呼,死死把声音压抑在了喉咙里,才有了这么一记模糊的声响。
      戚少商停住脚步,手上推门的动作亦迟疑了片刻。
      为什么这个声音像是老八发出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中不免起了怀疑。
      然而,不容戚少商再想,阮明正的说话声随后就从屋里轻声响起:“忍着点!被这种匕首刺中又硬拔出来,创口会很大!”
      “红袍姐,我头有点晕…” 穆鸠平回答得有气无力。
      “活该!!失血过多了吧?受伤以后也不会简单包扎一下,就让血这么一直流啊!再说了,谁让你去干这件蠢事的!”
      “我气不过啊!!”
      “半夜里回来还藏着掖着,你瞒得住我吗?坐好,给你消毒!”
      似乎是阮明正手上用了一些力气,穆鸠平又呲牙咧嘴地闷声痛呼了几下。
      “这几天别碰水!”
      “我知道了。红袍姐!那个…” 穆鸠平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惹怒了阮明正,只听到阮明正没好气地问:“还有什么?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那个,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大当家吧?”
      “为什么不告诉?等天亮了我就去说!”
      “啊!!红袍姐不要啊!” 穆鸠平惨呼一声,又即刻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似乎是太响了,于是把尾音硬压了下去,继续放低音量,悄声哀求道:“红袍姐,我求求你千万别说。那个顾惜朝很厉害,我根本伤不了他半分!”
      听到这里,戚少商已经不用再去听阮明正的回答了,穆鸠平嘴里的那个名字,已经让他的一颗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他一直是知道老八的莽撞和冲动的,只是他没有料到,竟然会是穆鸠平和顾惜朝有了交集。
      伸手推开门,戚少商走了进去,他必须要把事情问清楚。
      屋里的阮明正正好拿着洁白的纱布想帮穆鸠平包扎伤口,两个人见到戚少商突然进来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老八,在看到进来的是戚少商之后,即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张脸吓得发白。
      阮明正放下纱布,在刚开始的一惊之后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可是,当她看见进门后就一言不发,只管满脸严肃地盯着穆鸠平看的戚少商的表情,阮明正的心还是不免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看出那种样子是戚少商即将发怒的前兆!
      他的大当家正把他真正的怒火埋藏在胸口,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阮明正试着开口:“大当家…”还没等她的话说完,戚少商很迅速地把目光从穆鸠平身上移开,向阮明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帮着穆鸠平解释。
      戚少商回头,继续望着穆鸠平,沉声问:“老八,你干了什么?”
      “大当家…我…我没干什么…” 穆鸠平支支吾吾的回答更加确定了戚少商的猜想。
      走近一步,看到站立着的穆鸠平身侧脱下的衣袖几乎被血染红,留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褐颜色。
      戚少商的目光一路往上,终于落到他上臂处还来不及包扎的伤口。
      深深的创口被仔仔细细地消了毒,一部分翻开的皮肉已经凝成暗色的血痂。
      伤痕上那些奇怪的曲度,戚少商曾经在属于一个人的匕首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这是为像顾惜朝这样隶属特种兵部队的人专门配置的匕首,带有暗钩,能够最大限度地袭击到敌人,给予最大的痛击,好让对方暂时没有回击的能力。
      毫无疑问,一直跟着自己在这山腹之中的穆鸠平,是没有机会认识到拥有这种特制防身武器的人才对。
      联系刚才听到的对话,戚少商的心里一阵抽痛,发出的声音亦就愈加低沉:“老八,你怎么受的伤?”
      穆鸠平左右忽闪着眼光,不停地向阮明正求救。
      阮明正无奈,刚想开口,戚少商严厉制止的眼神已经再次袭来。
      “老八,你说!”这一声问话,戚少商提高了音量。
      穆鸠平叹口气,知道今天他必须要把事情说出来,不然,看戚少商的样子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了。横竖要死,就死得痛快一点。
      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戚少商在听穆鸠平断断续续地说起整件事情的时候,特别是当他拿到穆鸠平交给他的那把沙鹰,当熟悉的触感再次握于掌心之后,他的一颗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沉了下去。

      (十九)

      等到穆鸠平把事情经过说完,房间里唯有响着三个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一片可以逼得人发疯的寂静。
      似乎是过了许久,只熬得穆鸠平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淌落,戚少商终于开口问道:“老八,这把沙鹰,你从哪里得到的?”
      “大当家房间里的沙发下面。”
      “你知道这枪是谁的吗?”戚少商继续问。
      “是顾…惜朝的吧!那天他应该来过…”穆鸠平听着戚少商的问题,忽然之间不敢肯定。
      “是!是顾惜朝的。”戚少商点头,再问:“那么,你知道是谁改装了它?”
      见穆鸠平愣愣地摇头,戚少商沉下声音,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穆鸠平大惊,怪不得这把老枪用起来如此得轻盈,射点准确,制动迅速,原来是被大当家亲自改装过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戚少商要去改装一把老旧的枪?
      换作是他,宁可新制一把,也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劳心劳力、甚至可能毫无结果的事情上。
      见到穆鸠平不甚了解的样子,戚少商低头看了看静静呆在自己手中的沙鹰,轻叹:“你知道我把它送给顾惜朝是为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恨,甚至不惜去杀人?”
      戚少商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十分清晰,语气平静得近乎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只有站立在一旁,始终没有再出声的阮明正知道,隐藏在这份平静之下的暗潮正在不动神色地激荡涌动。
      “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穆鸠平无可否认,只能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教训人需要用到枪吗?”戚少商的眼色变了,猛然收缩的瞳孔,颜色愈加深暗。
      “大当家,我承认我做事是冲动了点!可是你看看,自从你答应了顾惜朝以后都做了些什么?我恨他!我就是恨不得杀了他!”
      穆鸠平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恨,即使这份恨意发生得很荒谬。
      凭什么区区一个顾惜朝就可以让他们的大当家轻易舍去半生基业,让他们兄弟被迫落荒而逃似地离开自己的家。
      直到此刻,戚少商才知道穆鸠平对顾惜朝的不满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他是没有对兄弟们说起过他与顾惜朝之间发生的事,他也一直知道穆鸠平有着大起大落的个性,可是,再怎么样,戚少商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兄弟会在暗地里去杀人。
      现在,穆鸠平的话语里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至少让他明白了一点。
      老八是为了他才去杀人的。
      握紧手中的沙鹰,仿佛可以触摸得到那个人始终偏凉的手心温度。
      当日,改装这把沙鹰的心情历历在目,戚少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亲手改装的武器会去伤害他的所爱。
      他明明是想用它来保护那个人的,就像他曾经在赠枪时,对顾惜朝说的那份单纯的愿望:
      “只是想要你拥有一把我制造的沙鹰,让它可以随时保护这颗心的主人,仅此而已!”
      然而现在,他连这份仅此而已都差点办不到!
      死死捏紧这把熟悉的枪,不顾冰凉透骨的金属边沿刺痛了掌心,戚少商闭上眼,强压下心口的撼动,对穆鸠平说:“顾惜朝如果真的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你可以向他挑战,大当家不会说半句阻拦的话!可是……”戚少商顿了顿,接着说:“要挑战就堂堂正正的来!什么时候我戚少商的兄弟也学会暗杀了?!”
      说完这一句,戚少商转过身向房门口走去,然后又回头说道:“老八,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好好养伤吧!”
      离开,戚少商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往回走,身后传来阮明正追上来的脚步声。
      “大当家!老八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他说,一共只有七发子弹,一发也没有伤到顾惜朝!”阮明正急急地替穆鸠平开脱。
      戚少商停住了脚步,知道阮明正的意思。
      自嘲地笑了笑,戚少商说:“红袍!我没有怪他!是我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和兄弟们说清楚。老八那么冲动,我应该料想得到会有今天的意外!”
      “大当家…”阮明正动了动口,却一时语塞。
      因为她看到站立在她面前的戚少商,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来一句话:一个人真正难过时的哭是没有声音的。
      她的大当家此刻脸上的表情,就像那种深沉的痛。
      戚少商向正前方、有着炫目灯光的空间望去。
      那里高高耸立的制造系统日以继夜地生产着冰冷无情的枪械弹药,可是人的心并不是钢铁,不会像它们一样冰冷无情。
      “老三,你应该知道我们手中握着的东西有多大的威力,会引来多少人的窥视和抢夺。更危险的事情我们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是,这一次我不再想呈一时的匹夫之勇,让跟着我的你们涉险。”
      戚少商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面对着阮明正说:“我不否认我有私心。可是这个决定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深思熟虑。保持中立无关胆量,现在看似逃避,将来回过头来看也许不是这样。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不后悔,现在也没有时间让我后悔,我们只能往前走。兄弟们那里我会去说,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大当家,我明白!给老八和兄弟们一些时间,我想,他们会想清楚事情的厉害关系。”
      戚少商点头:“明天就可以出货了。这批军火一旦装箱运离,你们马上动手,以最快的速度撤空这里。我不会过问经过,只要好的结果!”
      “大当家放心,我会办好的!”阮明正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戚少商的决定,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还应该说什么!
      因为,她明白戚少商所说的一切,她知道这个决定,要让一直生活在边缘地带,习惯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接受会有多难。
      看着阮明正慢慢隐入昏暗光线中的背影,戚少商闭上眼,仰起头,他需要让头脑从刚才的混乱之中冷静下来。
      明天,顾惜朝会来吧?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满满一颗心里,都在叫嚷着希望见到顾惜朝,希望亲眼看到那个人始终清明的眼神,希望拥住那个人削瘦却永远挺拔的身体。

      (二十)

      顾惜朝拍了拍最后一个装满步枪的板箱,用眼神向身边的人示意可以运离,这才转过身,面对斜倚在不远处的戚少商。
      一望之下,视线正好撞上戚少商牢牢看着他的目光。
      那道专注的目光,从他踏入这里开始,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自己忙绿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个板箱离开。
      目光的主人叼着烟、背靠在甬道进口处的半壁石墙上。
      面前是明亮的灯光,身后是幽深的黑暗,令顾惜朝忽然之间有一种错觉,戚少商沉默的样子像是罩了一层雾,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见到顾惜朝像是忙完了,终于转过头回望自己,戚少商站直身体,笑了笑。
      捏住烟再次深吸了一口,在袅袅而起的烟雾中摁熄了闪烁的火星,向顾惜朝走近。
      “惜朝,喝咖啡!”一句邀约,不容人拒绝。
      等到顾惜朝走进房间,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时,才发现吧台上的咖啡机里浓黑的液体早已经冒着香醇的热气在等待着他。
      戚少商端着一杯曼特宁递给顾惜朝,笑着问:“要不要加点GORDON'S-GIN?”
      顾惜朝听了,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晚,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在弥漫着浓郁咖啡香和醇厚酒味里的那份悸动。
      然而,似乎只是隔了没几天,那种不一样的心情已经感觉很不真实,亦或很遥远。
      “不用,今天我想清醒点!”
      清冷的声音在氤氲的香味中飘散,熟悉,亦陌生。
      沉默的空气开始在两人之间流动,仿佛只有手中咖啡独特而令他们都感觉安心的馥郁味道,在整个空间肆意蔓延,然后悄无声息地攀住人心中的血脉,死死揪着,不肯放松一丝一毫。
      戚少商不想去深究这异样的沉默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放下杯子,深深吸气,戚少商轻叹道:“你,有没有受伤?”
      顾惜朝听闻,停住正在喝咖啡的动作,抬眼挑眉:“你希望呢?”
      这句反问挑衅意味很浓,被莫名挑起的不悦情绪让戚少商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话!我能有什么希望?!在我改装沙鹰的时候,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了。”
      “你是说得很明白。如果我有意追究,可以直接来向你要人!沙鹰就是最好的证据,它现在就在你的手上吧?”
      顾惜朝心中忿忿,暗骂自己居然也会这么不小心。
      果然戚少商是知道有人暗杀他这件事的,果然在那晚,自己把沙鹰掉落在了他的房间里。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个暗杀他的人不仅可以靠近戚少商,还能够进入戚少商的房间,能够自由出入这里。
      正因为清楚他和戚少商的约定,所以才会有所记恨,才会蠢到用顾惜朝的枪、用戚少商亲自改装过的优秀枪械来暗杀他。
      这么蠢的人一定不可能是戚少商,却一定是戚少商的兄弟。因为享有这种特权的人,除了他的那些兄弟还会是谁!
      现在听戚少商的意思,居然想在这里把话说开,顾惜朝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可以把枪还我了吗?我需要它!”
      顾惜朝眼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冷的视线让戚少商明白,顾惜朝应该已经想到可能是谁去暗杀他了。
      旁边角几上,杯子里面满满的咖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早已消失了往上满溢的热气。
      戚少商取出被自己好好保管着的沙鹰,递给顾惜朝。
      看着他接过去,用手指沿着枪的轮廓,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珍爱万分般细细抚摸。
      凝视垂下眼睫顾自抚着枪,没有说话的顾惜朝,戚少商再也气不起来。
      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将顾惜朝的手连带冰冷的沙鹰一起紧紧握住。
      “惜朝,我不想说抱歉,我也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多说无益!”
      听戚少商这么几句坦坦荡荡的话,顾惜朝好像是笑了。
      “大当家!?他们是这样叫你的吧!我用约定困住你在这山里,他们恨我也不奇怪!只是……”顾惜朝抬眼,眼中的光亮明晰惊人,嘴角牵起一丝傲然的笑:“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用惯我的沙鹰,你的兄弟小看我了。下一次,就不会这样手下留情!”
      戚少商握着顾惜朝的手收紧了一些,说:“你对自己也是这样?从不手下留情?”
      顾惜朝略扬起清朗的眉,问:“戚少商,你什么意思?”
      “让我帮你!”
      顾惜朝失笑:“你的兄弟都恨不得杀了我,难道你帮我的还少吗?”
      “不是用我的武器!”
      顾惜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待戚少商接下去的话,他有一种预感,仿似过了今夜,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秘密。
      “惜朝,我手中握着的东西不免沾血肮脏,所以,这一次,我只想以我个人的力量帮你!”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你舍得下你的王国?”
      “我已经舍下了!”戚少商笑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老八要记恨你?几天之后,这里将变成一个空壳,任何东西都不会留下!”
      戚少商看似波澜不惊的两句话,却让顾惜朝着实吃惊不小,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可以想象得到戚少商做出这个决定会引起怎样的撼天潮涌,如果换成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份勇气去真正实现它。
      “还有最新制造的这批武器。”没来得及让顾惜朝仔细思索,戚少商又说。
      “这批武器怎么?”
      “我在它们上面动了手脚。惜朝,你要当心,一旦被他们发现,会很危险!”
      “危险?我从来就不怕危险!”顾惜朝淡淡地笑,像是听到了一句非常经典的笑话。
      “可是我怕!”戚少商伸出手,想去捕捉住这个一闪既逝的笑容,手指却不经意轻轻触到了顾惜朝的唇。
      顾惜朝,改动这些武器只是下下策,因为对你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你是政府与我联系的唯一人选,一旦事情败露,那些当权者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可是唯有如此,我才能以我和兄弟们单薄的力量与整个政府对抗,真正去阻止些什么。
      这些话,戚少商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顾惜朝一定会明白。
      而在今夜,他只是想告诉他:
      人生最重要的不一定都是放下,也可能和不放下有关。
      戚少商什么都可以放下,可是唯有顾惜朝,他不想放下!

      (二十一)

      唇上轻抚的手指,把戚少商没有说出口的话,明明白白地用动作告诉了顾惜朝。
      顾惜朝懂,所以他没有避开戚少商这样亲昵的触碰,而是任由温热的手指若即若离地在自己唇角肆虐。
      转过头来面对着戚少商,目光交缠在一起,缓缓接近。
      直到能够感觉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两个人还是没有丝毫想离开对方的意思。
      “惜朝,我知道你心里藏了太多事!你不愿说,好,我就不问。可是不问并不表示我不担心。”
      戚少商笑笑,继续低声地说:“其实,我也藏了许多事情。不过,今晚我把它们都说出来了。你,是还有怀疑吗?”
      戚少商眼中那一份不避不闪的坚定,让顾惜朝忽然之间心思涌动。
      他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预感仿佛就要成真,因为,他正在犹豫,是否要放弃某些挣扎,向戚少商说出自己心里一直埋藏着的问题。
      看到顾惜朝若有所思的样子,戚少商强调:“惜朝,不要怀疑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有这个想法。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没有怀疑!”顾惜朝终于开口:“如果没看错,你一直想让你的王国保持中立的态度?”
      戚少商点头:“是的,一直都在这么努力。”
      顾惜朝再问:“制造军火的人有权力保持中立?!摸过这些武器的双手有可能不沾染鲜血?”
      顾惜朝的问题太尖锐,不过此时的戚少商不害怕回答任何问题。
      “惜朝,我知道这一切不太可能,不过以武力征服别人从来不是我的梦想。”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从你这里运出去的东西已经失去了保护民众的初衷。”
      “我知道。”
      “它们正在变成真正的杀人工具。”
      “我知道。”
      “你既然都TM的知道,为什么还在这里?”
      这个问题戚少商没有立刻回答,却笑了。
      到了这一刻,他可以笑,因为除了面前这个人,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
      “惜朝,换我问你。”
      “你知道你所追随的强大政府已经偏离了它承诺给百姓的誓约。它不再强大,甚至已经有些卑微?”
      “我知道。”戚少商一针见血的问题和自己无可辩驳的回答让顾惜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戚少商看见,一时不忍,不过他还是选择继续问。
      今夜,既然已经决定把一切能说不能说的秘密对彼此坦陈,就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现在的他们,可以心存疑问,可以相互质问,却唯独没有反悔的余地。
      所以,戚少商继续问:“他们妄想用这些军火发战争财,谋求私利?这个你也知道?”
      “我知道。”
      “那么,你还知不知道,你的政府已经和当局联手,加快了侵略他国的脚步?”
      “我知道。”
      “你既然也TM的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他们卖命?”
      见顾惜朝沉默不语,脸色却不太好,戚少商知道自己的话,说的还是太重了。
      戚少商轻叹:“惜朝!我们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你可以选择你的做法,我也可以选择放下一切帮你!”
      顾惜朝盯着戚少商的眼睛深深地凝视,蓦然,眉梢略扬,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笑意慢慢展开,顾惜朝摇了摇头:“戚少商,我发现你对自己坚持的东西很执着!”
      戚少商也笑,回答:“你呢?你也有想坚持的东西吧!什么是你坚持的?”
      听到反问,顾惜朝慢慢收敛起刚刚露出的笑容。
      什么是他坚持的?戚少商真是问得好!
      他所坚持的政府现在只剩下一付虚伪的躯壳。
      他所坚持的信念,早已经在一纸文件里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他所坚持的婚姻,最终没有实现童话故事一样美满的幸福。
      还有什么是他坚持的?
      只留下一颗心仍旧属于自己,还在坚持不懈地跳动,还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不掺杂任何算计阴谋的温暖。
      端起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透心冷意刺激着顾惜朝疲惫的神经。
      该死!贪恋这种温暖会让人失去所有的斗志。
      顾惜朝可以去拼,可以去死,甚至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可以依赖谁,在现在,在此刻丧失了斗志!
      放下杯子,顾惜朝站起身,挺直背脊。
      戚少商抬头,正好看见顾惜朝略微低头,用无比清明的目光直视着他的样子。
      他似乎有话想告诉自己,他是做好最后的决定了吗?
      戚少商也站起来,静静等待顾惜朝开口。
      可是顾惜朝还是没有说什么,却把手中的沙鹰递了过去:“戚少商,给沙鹰配置一付最精确的瞄准器,唯一绝对的一付。我只信你!”
      戚少商接过枪,冰冷的沙鹰已经被顾惜朝的手心捂得温热。
      “什么时候要?”
      “现在,马上。我等你!”
      “好!”
      精确度的修改并不太复杂,沙鹰上原来配置的瞄准器就是戚少商亲手装上的,如今需要的只是耐心、细致和时间。
      戚少商一摸到工具,就全神贯注,不再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
      安静的房间,只听得到靠放在墙角的座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顾惜朝再次在沙发上坐下,抬眼,正好可以看到戚少商的工作台。
      一盏近距离的射灯在他的左侧,集中耀目的灯光让戚少商下巴上堪堪冒出的青色胡渣粒粒分明。
      顾惜朝看得出神。
      记忆里,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看戚少商,距离正好,不远不近。
      远了,面容模糊;近了,亦看不清楚。
      就像人心。
      人心,永远都摸不透。朝定暮改,现实功利。
      偏偏人对自己心中窜出来的想法,无论好坏,不管危险与否都很少会去控制,却十有八九想尝试着去实现。
      戚少商一直是一个有所坚持的人,现在想起,从相识的最初到今天,有许多发生过的事情,其实毫无道理可言。
      他们之间,当初的约定,在如此混乱的背景下,真的可以说是脆弱异常。
      风吹草动,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可是,他们竟然都坚持了下来。
      顾惜朝十分清楚自己的固执和坚持自我。他无法苟同的世界,相信戚少商一定也会有相同的感觉。
      他不是已经在用他的力量帮助自己,甚至做在了他的前面,比他设想得更长久。
      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个夜晚,发生了许多,然而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吧!
      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二十二)

      璀璨的水晶灯,折射出绚丽的七彩光芒。
      顾惜朝站立在布置奢华的大厅门口,从里面低低流泻出来的优美钢琴曲,就像依偎在自己身旁的晚晴一样清婉迷人。
      这是晚晴和他结婚以后,第一次参加政府举办的新年舞会。
      为了今晚这场舞会,晚晴特意挑选了一件鲜红的礼服裙,就像结婚当天她所穿的礼服裙一样,一样殷红得美丽。
      挽着顾惜朝的手臂走进去的时候,她兴奋的心情仿佛已经在跟着艳色的裙摆一起舞动。
      顾惜朝侧过头,本想微笑着去面对晚晴抬头望他的笑靥,却在看到一身红衣的妻子时,眼神不自禁地一黯。
      “惜朝,你怎么了?”
      顾惜朝眼中黯然的神情是这么明显,以至于晚晴担心地抬手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顾惜朝覆上自己的手,把晚晴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握在掌心里,笑了笑,说:“没事!我们进去吧。”
      帮着晚晴把大衣解下来递给门口接待的人,顾惜朝忽然感觉有一阵冷风吹过。
      挡在晚晴的背后,顾惜朝回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
      出门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小雪,只不过一小时之后,雪又大了许多。
      望着纷纷扬扬,漫天满地的纯白雪屑,让他想起一个人在他身上处处点火般的轻触。
      那个夜晚,自己最后是在戚少商一下又一下的轻吻中醒来的。
      熟悉的咖啡香,安心的灯光,还有眼前那张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然看得真切的脸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居然就保持着面对戚少商的样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张开眼睛,正好和戚少商凝视着他的目光缠绕在一起,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交换着的呼吸同样炙热。
      戚少商见他醒来,停下了轻吻,晃了晃手中已经改装好的东西递给顾惜朝,笑容有些得意。
      只是没有等顾惜朝仔细看过枪上的瞄准器,也没有等他开口。
      下一个瞬间,戚少商已经收敛起笑意,准确地堵住顾惜朝的唇,狠狠地碾压了上去。
      这个吻和刚才蜻蜓点水般唤醒他的吻不同,这是一个仿佛要吞噬对方身心的深吻。
      顾惜朝能够感觉有独属于戚少商的味道在自己的唇角、齿龈、舌尖肆意纵横,霸道的侵占越来越深入,直至深达心底。
      闭上的眼睛,被游移在身上的手不断刺激地睁开,提醒着顾惜朝看清楚眼前拥有怜惜表情的戚少商有多么认真。
      安宁的夜,被溢满在整个房间内的急促喘息声生生打破。
      顾惜朝压抑在心口的失控感和戚少商低沉的抚慰注定了那个夜晚不可能是平静的。
      就像此刻,自己伫立在热闹豪华的舞宴厅门前,心底的那份不平静。
      舞会的请柬,他最终还是留下了,留在了戚少商的手边。
      无声的邀请,没有说明理由。
      可是顾惜朝就是知道自己不用等待,戚少商一定会来。
      而此时此刻的他,只要想着去实现自己的计划就好。
      曾经以为远不可及的温暖,戚少商以最炽热最深刻的仪式让他拥有了一整夜,够了!
      回头,顾惜朝眼中恢复了明晰的神情。
      为庆祝又一个新年到来的舞会大厅,装饰着青碧的冬青叶与鲜艳的耶诞红。
      每一处角落,都有衣着光鲜,笑逐颜开的人们,彼此握手、拍肩、拥抱、亲吻。顾惜朝冷眼看着舞会中发生着的一切,轻藐地牵起了嘴角。
      几周前还在互相叫板的两个政府,却在今天这一场舞会中相处平和,有人高谈阔论,也有人纵情大笑。曾经一接触就是杀气腾腾的气氛,如今荡然无存。
      真正要进去的厅堂口,打开双臂任人摸过身前背后所有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顾惜朝保持着一贯清冷的表情,心底却在暗自发笑。
      他的枪和弹药,早已经被妥善安置在一个地方,就在这里,没有人会想到的地方。
      “长官!”在顾惜朝授意下已经早到一步的副官罗伊,恭敬地向顾惜朝欠身迎接他的到来。
      虽然顾惜朝的身份早已经是副将,不过一直以来这个越来越成熟,始终忠心耿耿跟着他的副官还是改不了口。
      顾惜朝陪着晚晴进去,路过时向罗伊点了个头,随即又不露声色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罗伊即刻心领神会地退开一边,转身融入了舞会的人群之中。
      舞池中央,那个正在和几位将军侃侃谈话的健硕老人,在看到一身艳红礼裙的女儿轻挽着穿上正式礼服,更显挺拔清隽的顾惜朝一起进入舞厅时,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没有人能够看得明白的阴沉眼神。

      舞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戚少商拉紧大衣的领子,在越下越密的雪中步行。
      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少,只有刚才经过的钟楼下面,还聚拢着许多普通人在殷殷等待敲响新年的钟声。
      一年中最冷的季节里却有着一年中最温暖的节日。
      他又何尝不是在这样矛盾的季节里遇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戚少商捏住口中快要熄灭的烟,扔进路边的垃圾箱。无意识插回口袋里的手却碰到了请柬冰冷的纸张边缘。
      仰头,即刻有凉凉的雪花落入眼里,让戚少商不得不闭上双眼。
      闭上了眼,依然不能抑制住心底珍藏着的画面一一浮现。
      那个夜晚就这样自然发生了一切,戚少商以为顾惜朝至少会避开,然而事实是,顾惜朝没有回避,即使是在最难熬的时刻,这个倔强的人也没有一丝一毫退缩的想法,只是沉默着,用搂紧自己的手死死掐住他的背脊。
      戚少商无法忘记,在彼此相拥,最最悸动的时刻,顾惜朝的眼神依然是清冷似雪,令人心疼。
      这张被主人故意留下的请柬,在戚少商醒来的时候,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手边。顾惜朝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戚少商却明白,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终于愿意放下心结,寻求帮助的讯息。
      所以,他在这一场新年舞会开始的时候,来了。

      (二十三)

      顾惜朝悄无声息地疾步走在黑暗的回廊上。
      就像光明的背后是黑暗,白昼过去黑夜必然降临,硕大的舞宴厅的背后,也总是会有几条被人遗忘而始终漆黑一片的走廊。
      就在一周前,顾惜朝随着晚晴的父亲来过这里,并且在他的授意之下,借着特种兵副将的职权,彻底检查过这座政府用来举办宴会和舞会的大厅,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他的脑中几乎已经记下了这个地方的所有出入口和每一处角角落落。
      背贴住冰冷的墙壁,屏息凝听。
      然后抬手,从墙上挂着的巨大壁画后面取出自己的沙鹰和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曾经在特训时必要的装备。
      将这些东西迅速地藏匿在身上,顾惜朝的眼色一沉。
      “罗伊。”顾惜朝的音量很轻,发声很短,不过,罗伊还是即刻从黑暗中现身出来。
      “长官。”
      顾惜朝向他点头:“都安排好了?”
      罗伊凑近顾惜朝的耳边汇报了几句,顾惜朝再次点头,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那么,开始吧!”
      回到大厅明亮炫目的灯光下面,顾惜朝一时间有些恍神。
      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实的,而什么又是不真实的?他还没有答案。
      此刻,望见正在和几位相识的人交谈着的晚晴,目光找了过来,顾惜朝举起了手中的香槟向她遥遥示意。
      晚晴露出一个恬美的笑,然后安心地回过头继续她们的话题。
      顾惜朝放下杯子,望向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罗伊正在按照他所说的,以新政府特种兵司令的名义邀请当局某位政要私聊。
      本来,像罗伊这样地位的副官,是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这几个高层政府官员的,然而顾惜朝告诉罗伊一句话,这句话足以让他们心中所有的怀疑统统消失。
      那句话的内容,明明白白写在当日他从保险柜里看到的文件上。只要是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份邀请是假。
      他们都清楚,这个新年过去,将是他们真正合作时期的开始。作为新政府的代表,晚晴的父亲,新政府特种兵司令所说的话就是新政府要说的话。在如此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下交谈,似乎可以事半功倍,让合作更加愉快。
      罗伊在前面缓缓地带着路,顾惜朝从另外一处走廊迎面向他们走去。
      向政要微微欠身,顾惜朝目光直视,说:“司令让我来负责您的安全。”随后,冷峻的眼光一一扫过政要身后的保镖。
      政要即刻就明白了顾惜朝的意思,向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你们不用进去了,在这里我很安全。”
      顾惜朝用眼神止住罗伊想跟上来的脚步,伴随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人继续往前走。
      侧身,开门,让人进到房间后关上了门。
      不到十分钟,门再次打开,顾惜朝从里面走出来。
      罗伊死死盯着他看,顾惜朝完美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情绪。只有罗伊知道,自己捏紧的掌心里,已经布满了一手的冷汗。
      顾惜朝走近,看了看不远处站立着的三个保镖,清冷的声音里亦听不出一丝颤动:“司令要和局座详谈,你们在这里等吧。失陪。”
      罗伊快步跟上去,拐过一个弯,顾惜朝才用低低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发现之前接着行动。快!”
      罗伊点头,小跑着往前。此刻,他可以猜到在那个房间里,被唤作局座的那个人只怕已经气绝身亡了吧。
      他见识过顾惜朝的枪法,看过那把沙鹰在顾惜朝手中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他手掌里的一部分,如此契合顺手,仿佛不管怎么样握着,瞄准的一定是对方的心脏。
      交杯闲聊、轻歌曼舞着的政府要员,一个接着一个被罗伊客气地请离开热闹的舞池,迈入昏暗的走廊。
      阳台下茂密的灌木丛底,起草这份合作文件的首席机要秘书眉心的枪眼,还在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洗手间隐秘的隔间里,陆军上将心口扎着一把匕首歪斜地坐着,双目还来不及闭上;
      僻静的小客厅紧闭着门,背对着窗口的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的军事参谋,早已没了气息……
      新年的钟声响起,舞池中央的人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着庆祝又一个新的开始。
      晚晴在喧杂的人声里回过头,看向顾惜朝站着的地方。
      她的丈夫,倚在窗口,仰头饮下了杯中橙黄色的酒,慢慢向她走来。
      新年的第一个舞,当然非她莫属。
      顾惜朝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将晚晴轻轻揽在自己的怀中。
      舞步划开,带起一片殷红。
      优雅的舞曲,美丽的妻子,幸福的时刻总是隐藏在平淡之中。
      晚晴在幸福无比的感觉里抬头,看到顾惜朝额角淌下的汗水,奇怪地问:“惜朝,你很热吗?这么多汗!”
      在晚晴轻柔的擦拭下,顾惜朝笑了笑,说:“有点。”
      “那,我们不跳了,去休息一下?”
      “不用,继续。”
      与晚晴的每一步旋转起伏,顾惜朝都能感觉到自己肋下一次激烈的刺痛。而每吸入一口舞会上氤氲的空气,都会让这一份刺痛更加深入。
      没有想到那个愚蠢的将军身边,竟然跟着的是一个强手。
      那个女人的外表让人以为只是贪恋富贵的情妇,然而她一出手,狠辣冷酷,所用的武器也很特别。
      以一敌二终是胜了,避开最后射来的另外四把,这柄小小的刀却再无可避,深深留在了他的肋下。
      紧急处理伤口的时候,刀尖上的倒刺让顾惜朝不敢轻易把它拔出来。
      对今晚的他来说,时间和掩饰太重要。
      太大的创口会留下很多血,他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在意这个伤。因为,他必须回到舞池中央去,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和“家人”互相道贺,与晚晴跳上一支舞。
      Waltz。
      Tango。
      Foxtrot。
      金碧辉煌的舞厅顶穹在眼前旋转,顾惜朝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
      衬衣早已经被冷汗浸透,持续不断的隐痛刺激着他硬忍着的神经,不让自己的脸上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至少,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引起骚动,现在还不能引起骚动,因为还有两个最重要的目标在等着他。因为眼角的余光,始终能够觉察到有那么一道视线,在牢牢盯着回到舞池中央的自己。
      蓦然,晚晴的手臂无意之中碰到了顾惜朝的胸口,难以忍受的疼痛让顾惜朝不禁一步踉跄。
      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却有一个温热的身体适时撑住了自己。
      顾惜朝即刻稳住脚步,不用回头看,他已经知道是谁及时出现帮了他一把。
      “顾惜朝,顾夫人!”戚少商笑着打招呼,手掌却紧紧托着顾惜朝的背。
      “你是?”晚晴疑惑地问。
      “我是惜朝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戚少商继续笑:“夫人如果不介意,我想和您的先生聊聊。我和他好久不见了。”
      晚晴看了看顾惜朝,随后点点头,离开。
      戚少商像是亲密地搂住顾惜朝的肩膀,其实却在暗地里撑着他往窗边走去。
      压低声线,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得到的语声在顾惜朝的耳边急急地问:“惜朝,你怎么了?”

      (二十四)
      两人退到窗边,紧贴窗沿。
      夜风,舞起华丽纱幔,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藏身在阴影里,戚少商刻意将自己的背对着舞池,不着痕迹地把顾惜朝整个人都遮挡住。
      外人看来,他们似乎只是在亲密地交谈,只有戚少商知道,顾惜朝的样子不太好。
      戚少商踏入舞会大厅的时候,庆祝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而他也正好看到顾惜朝带着他的妻子,和所有人一起走入舞池中央。
      一支又一支的舞曲音乐响起,顾惜朝不断满足着晚晴与他相拥舞动的愿望。
      独自伫立在一边的戚少商,手中端着香槟,却一口也没有喝。
      因为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舞池中娴熟旋转着的顾惜朝。
      因为在顾惜朝既潇洒又温柔的舞步里,戚少商看到的却是他越来越惨白而不自然的脸色。
      从他鬓角额头一路流下来的汗水,似乎也在告诉着戚少商,顾惜朝应该已经在这个舞会上有所行动了,并且还遇上了危险、受了伤?
      “惜朝,你是不是受伤了?”戚少商凑近顾惜朝的耳根,再一次问。
      在响彻整个舞厅的乐声里,戚少商低沉的问话本来应该含糊不清,然而顾惜朝却听得十分清楚,就连戚少商在他耳边呼吸了几次都数得出来。
      顾惜朝同样用不动声色的低低声音应了一句,即刻能够感觉到戚少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跟我来!”戚少商说完,不再停留一秒,搂住顾惜朝的肩就把人带向大厅的一侧。
      正想往二楼的宽大台阶上走,顾惜朝暗中看了他一眼,戚少商立刻就明白了顾惜朝想说什么。
      此刻,他们正在穿越过舞动的人潮。
      在光怪陆离的人群里,一定会有几双眼睛在暗地里关注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戚少商露出自己一贯的表情对顾惜朝笑了笑,就像面对着一位熟昵的老朋友一般拍拍他的肩头,说:“老友见面,不应该上楼喝一杯吗?”
      四周围的人纷纷收回好奇的目光,二楼的主场吧厅,正是把酒言欢的好地方。
      穿过明亮的吧厅,在靠近楼道的一间休息室前面,戚少商暗暗留意,确定左右无人后,扶着顾惜朝闪身进入漆黑的房间,然后迅速而安静地锁上了门。
      终于可以坐下来的顾惜朝,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长时间的隐忍,让他肋下的伤口在放松下来的一瞬间痛得更加深沉,手不自禁地抚上了胸口。
      “伤在这里?”戚少商俯身下来,帮助顾惜朝解开外衣和马甲上的扣子。
      一件件解开,直到最后一件。
      戚少商手上快速地动作着,眉头却蹙了起来。
      顾惜朝贴身穿着的纯白衬衣心口以下,已经有暗红色的血液渗出来,中间竟然还扎着一把匕首的细小把柄。
      幸好他还有穿马甲和最外面深黑色的礼服,不然这么触目惊心的伤口早被人看出来了。
      戚少商的手刚一碰到刀柄,顾惜朝就一把捉住,说:“别动,这刀有倒钩!”
      “有倒钩也要拔出来,不然你怎么继续行动!放弃?”
      顾惜朝恍神,放开捉住戚少商的手,竟然一时之间回答不出他问的这个问题来。他当然不会放弃,他怎么能够放弃,他不可能放弃。
      “你帮我。”顾惜朝咬牙。
      “好!我帮你把它拔出来。”
      窗外,有黯淡的月光,戚少商环视房间,眼睛已经可以渐渐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径直走到酒柜前,翻到一瓶烈酒。打开盖子闻了闻,戚少商笑,看来他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拿酒回来,脱下外套,卷起衣袖,戚少商同时从自己黑色的衬衣上,撕下了几条布料。
      仔细凝视顾惜朝肋下的伤口,不大,却一定很深。上面留着的匕首把柄短而薄,几乎和刀刃一样宽,只要拔出来的时候捏不住,亦或是手一滑,创口必定会更加扩大。
      戚少商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所以心一沉,曲身,在顾惜朝的面前单膝跪下,稳住自己的手。
      “惜朝,你忍着点。”轻声说着,戚少商抬头凝视顾惜朝。
      淡淡月光下,戚少商眼中带着一点温柔笑意的目光耀如星辰,让顾惜朝在寂静的房间里亦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戚少商稳稳地捏住刀柄,用虚劲一寸一寸地把匕首从顾惜朝身上拔出来。
      血,从身体深处流出,戚少商用撕下的衣服捂住酒瓶口,倒出烈酒浸湿了布料,死死按在顾惜朝的伤口上。
      立刻就能感觉到顾惜朝的身体,猛然往上一挺又蓦然地落下。
      “马上就好。惜朝,不要乱动!”
      戚少商了解,是酒精灌到伤口里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让顾惜朝忍不住做出了这个自然反应。
      于是,他的一只手仍旧使劲按住伤口上的湿衣服,另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轻抚顾惜朝的脸颊。
      触手之处一片濡湿。
      顾惜朝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染,贴住了额角,然而却死命地咬着牙没有哼出半声痛。
      剥开香烟的包装纸,将里面的烟丝散开,均匀地洒在翻开着血肉的创口上,戚少商用剩下的布料把顾惜朝的伤口包扎好。
      确定血不再流得像刚才拔刀的时候一样多,戚少商帮顾惜朝披上了外衣。
      疼得有些恍惚的感觉清醒了一些,顾惜朝松开死咬着嘴唇的牙,才发现唇上也有一丝疼痛。
      伸舌舔了舔,有点血腥有点咸,看来真的是流血了。
      戚少商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放入顾惜朝的嘴里。
      顾惜朝抬起手捏住烟,动作还有些轻微的颤抖。
      转头看看带有自己鲜红血迹的银色薄刃静静地躺在沙发扶手上,顾惜朝对戚少商笑了笑,说:“谢谢。”
      淡淡的笑容,在他淡如月光般苍白的脸上让戚少商看着一阵心悸。
      仰头灌了一口酒,戚少商靠近顾惜朝,把冲头的烈酒喂进了他的口中。
      恋恋不舍地抚慰过舌尖能够到达的每一处地方,嘴唇轻柔撕咬着自己能够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戚少商只是希望酒精、烟草和自己的亲吻可以让顾惜朝的疼痛缓解几分,他的惜朝坚忍得让自己汗颜。

      (二十五)

      时间,在一支烟的燃烧中悄然过去。
      当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渐渐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彼此间再没有说话。
      然而在心底,他们都无比清楚情况迫在眉睫。
      甚至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他们也只有这一支烟的时间可以停留。
      看到顾惜朝捏住烟的手不再轻颤得像刚才一样厉害,戚少商知道自己帮顾惜朝敷在伤口上的厚厚一层烟丝已经起了作用。
      其实在止血后,伤口暂时感觉麻木也好,至少可以让顾惜朝不再隐忍疼痛,把神经绷得那么紧。
      仿佛就像一张拉得太满的弓,随手一碰都会弦断。
      烟头火星明灭,很快即将燃尽。
      戚少商轻声问:“还好吗?”
      顾惜朝点头,随后摁熄烟蒂,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穿上外套。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戚少商一边问一边捞起自己的外套也准备穿上。
      听到戚少商的问题,顾惜朝开始泛出些血色的嘴角习惯性地紧抿住。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不想隐瞒什么。
      在戚少商带着请柬来到这个舞会的时候,他和他之间就不应该再有秘密。
      所以,顾惜朝开口,只吐出两个字。
      说完以后,就目不转睛地看向戚少商,仿佛想看他知道后的反应。
      杀人!
      在顾惜朝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戚少商停住了穿衣的动作。
      抬头,对着顾惜朝异常认真的表情凝视了一会儿,突然了然于心地轻叹:“惜朝,你的胆子真的不小!”
      继续将手伸进袖子里,整理好外套,戚少商摇了摇头,毫无预兆地就笑开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才像你!”
      无声无息、似乎还带着点赞许的笑容,让顾惜朝一阵轻松。
      仿佛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沉重蓦然之间烟消云散。放松的唇角已经不自禁地泛起一丝一闪而逝的笑意。
      垂下眼帘,抬手看表。
      顾惜朝对戚少商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再过十分钟下一个目标就会离开。”
      话音未落,人已经往门口走去。
      或许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好好感受戚少商的笑容里所包含着的是些什么,可是顾惜朝却清楚地知道,打开这扇门,再一次走出去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虽然都将是遥远的未知数,然而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可以有这般从容的心情。
      身上的伤似乎不再疼得那么深,心底的烦虑似乎也不再有那么多。
      他可以放手去搏,直到最后一刻。
      从来不信誓约的自己,最终还是相信了这个人。
      他相信,真的到了最后一刻,只怕戚少商也不会就此轻易离开。
      收敛起笑意,顾惜朝轻巧无声地旋开了门把手。
      门开了,楼下,灯红酒绿,香鬓霓裳的舞会仍旧热闹非常。
      通向舞会大厅门口的宽敞走廊一侧,顾惜朝的下一个目标正在与人道别。
      交谈似乎已经进入尾声,因为那人身边一溜穿黑西服的保镖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退出舞会大厅准备车辆去了。
      顾惜朝与戚少商快走几步,闪身隐匿到了立柱后的黑暗角落里。
      这个背墙的绝佳位置,正好可以看清楚楼下走廊上的人的一举一动。
      戚少商看到顾惜朝略显匆忙的准备动作,马上明白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准备匆忙。
      轻易冒险。
      每一个这样的不利因素,不仅没有办法让他们成功,对此刻的他们来说还有可能是致命的。
      于是,戚少商按住顾惜朝的手,低声说:“别急。”
      顾惜朝眼皮都不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那人已经往外面走的脚步,说:“我不会让他跑了。”
      “等我去拖住他!”戚少商再一次捉住顾惜朝的手说。
      这一次顾惜朝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戚少商。
      他不否认这样的远程射杀很匆忙,只要一个不慎,引起的混乱后果将使自己没有办法对付最后一个目标。
      可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自己还是会不惜冒险。
      顾惜朝问戚少商:“你有什么理由可以拖住他?
      只听到戚少商快速地解释道:“这个人我认识,他比你更早来和我谈条件购买武器,所以,等我去拖延一下,到最有把握的时候你再动手。我们只要成功,不是吗?”
      “好。”
      或许就像戚少商所说的,如果有充足的时间,顾惜朝相信自己会找到更好的机会成功。
      立柱背后的阴暗将顾惜朝整个人都掩藏了起来,只有他手中的沙鹰悄悄露出枪头,稳定而执着地想咬住那个人。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走下楼,装作不经意地“偶遇”到自己的目标,然后,露出一脸灿烂在那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再然后,那人欣喜若狂地屏退了身旁所有的人,跟随着戚少商来到位于走廊上的休息室门前。
      在戚少商的带领下,难缠的目标,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了顾惜朝握着的沙鹰射程之内。
      两人在门前站定,不知道戚少商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那个人转过身,正好面对二楼。
      就在这时,戚少商摸着头发笑了。
      只有顾惜朝明白,戚少商的笑容里暗藏着要他动手的信号。
      精确瞄准,开枪射击。
      枪口的青烟还未散去,楼下走廊上的戚少商已经一把挟住软倒的人,打开门闪身进入了房间。
      顾惜朝扬眉淡笑,转头看向舞池,那里依然聚拢着一簇一簇的人在随着音乐舞动。
      再一次举枪,从沙鹰上配置的精确瞄准镜里,顾惜朝可以清晰地看到被团团围在人群中央的人影,这个人影就是他今晚最后的目标。
      如果不是意外受伤,顾惜朝原本杀他的把握更高,不然也可以像暗地里解决掉的那几个人一样悄无声息。
      然而现在,这个整个G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旦走出这里,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暗杀他。
      周围聚拢在一起,并且不断有人走动的人群让顾惜朝试了几次都无法好好瞄准那个人的眉心。
      而伤在肋下的刀口还是影响到了顾惜朝举臂的动作,沙鹰开始在他掌心里轻微晃动。

      (二十六)

      走廊上,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镖们开始回来寻找他们的主人。
      或来来回回地走动,或互相低声询问,再或者,已经有人神情紧张地将手摸进腋下的光亮皮枪套里悄悄取出了佩枪。
      而舞池尽头,另一些同样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也从舞会大厅的四面八方而来,穿插过狂欢舞动的人潮,陆陆续续聚拢到自己所要保护的那个人身边。
      额间,冰凉的汗水不知不觉地就滴落了下来。
      流过顾惜朝的眼角,蓦然窜进他的眼睛里,令视线瞬间模糊。
      抹一把汗湿的额头,顾惜朝无声地垂下了举着的手臂。
      是隐藏在暗处的那些尸体终于被发现了吗?还是有着一些其它的不知名的原因?
      只是那些看似不着痕迹晃动在舞群中的黑衣保镖们,让顾惜朝知道他们已经在警惕着周围发生的一些状况。
      如果自己再不动手,将会身处被动,那么他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闭眼定神,然后睁开。
      在暗色的阴影掩护之下,顾惜朝再一次举臂。
      双手握枪,将沙鹰牢牢地瞄准那个还有半张脸隐在他人身后的人。
      略略偏过头,顾惜朝冷冷的目光透过精确的瞄准镜直视那人,那个G国的最高元首。
      戚少商早就已经将这把沙鹰的射程,改装到了适合狙击的最大极限。射程50米之内,发射出去的子弹将可能仅仅只是擦过那人的耳旁,亦或者运气好,可以击中那人的右前额和右眼。
      可是顾惜朝从不相信运气。他要做的事,从来只靠自己的努力。
      心口之下的疼痛又鲜明了起来,依然像拔出刀刃时那样的痛彻心肺,令得手中沙鹰的枪头仍有些微颤。
      看到那些就要接近元首身旁的黑衣保镖,顾惜朝知道自己只有开这一枪的机会。
      无论成功与否,可能预想得到的混乱场面和对国家最高元首的严密保护,会让他没有机会再开第二枪。
      刚刚才抹干净的汗水,从额上再次淌下来。
      顾惜朝能够感觉到那滴汗水一路流下来的每一次蜿蜒滑动,快到眼眶的边缘,在汗珠流入眼中、在视线不再清晰之前,他必须开枪。
      握紧沙鹰,再紧一点。
      稳住手腕,再稳一些。
      指间关节泛出青白色,用虚劲控制着扳机的手指已经快要麻木。
      再稳定一分。
      再瞄准一寸。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熟悉而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顾惜朝执枪的双手。
      从楼下冒险回来的戚少商靠近,将整个人都贴在顾惜朝的背后,透过不薄不厚的衣服,向顾惜朝传递着他胸膛内有力的心跳。
      然后,另一只手也往前伸出,像怀中的人用手紧握着沙鹰一般握住顾惜朝的双手,重重一握。
      沙鹰稳住了,不再轻颤,不再晃动。
      戚少商的脸贴在顾惜朝的耳后,从那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瞄准镜的中心,沙鹰泛着幽暗银芒的枪头,正坚定而准确地瞄准着它的袭击目标。
      保镖们更加接近。
      G国元首似乎像是感觉到了些什么,转头,想向他的护卫者们询问。
      戚少商笑,在顾惜朝的耳旁说:“惜朝,现在。”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顾惜朝的手指已经按下了扳机。
      他就在等这么一个时机,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在元首太阳穴中弹倒地的一刹那,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已经在惊叫声四起的舞会大厅各处向二楼涌上来。
      “走!!”
      戚少商和顾惜朝迅速地离开隐身的立柱后的角落,在二楼走廊上一路急奔。保镖们一边上楼,一边纷纷举枪向二楼走廊射击。
      被弹药击中的巨大落地窗,碎裂的玻璃屑就像在夜空绽放的烟花般,从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头顶凌乱洒落,铺了满地。
      蜂拥而至的保镖几乎占据了每一处上楼下楼的通道出口。
      顾惜朝举起沙鹰使劲一抡,枪管即刻砸在面前想拦截他们的人的额头上,那人后退一步,倒在地上,额头上一块殷红。
      戚少商取出自己常年备在身上的手枪,点射中三人后,看到顾惜朝竟然在往楼下冲,终于忍不住问:“惜朝,你下去干什么?”
      “晚晴!”顾惜朝头也不回,躲避着不时袭向他们的流弹回答。
      “该死!”戚少商找准机会,一把拉住顾惜朝,将人推进走廊拐弯处的墙角旁边。
      顾惜朝的整个人被戚少商按在墙上,不禁捂住胸口,轻咳了几声。
      戚少商用身体挡住他,蹙着眉盯着顾惜朝看。
      四周围的喧杂声此起彼伏,顾惜朝抬起头,与戚少商对视。
      戚少商想都没想,突然开口:“我去。你受伤了,我去!找到她以后,在哪里等你?”
      “往前,二楼西面的楼梯。那下面有一个出口。”
      “好!”
      没想到顾惜朝这么干脆就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戚少商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惜朝,转身,消失在了拐角一侧。

      顾惜朝挺直背脊,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晚晴在哪里。
      就在刚才射击后的刹那,自己没有马上离开还停留在瞄准镜上的视线,已经遥遥看到那个老人带着自己的女儿退出惊慌的人群,走上了二楼。
      他骗了戚少商,可是,他却不会和戚少商说对不起。
      因为晚晴,是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责任。
      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前一刻还高高挂在穹顶上、现在已经破损不堪的华丽装饰球,戚少商逆着往门口奔跑出去的人群,在舞会大厅的每一处角楼寻找自己记忆中曾经见过的那个女人。
      他知道今晚,她穿着一身殷红的礼裙,如血般殷红。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戚少商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不少汗。
      没有,到处都没有!
      蓦然,戚少商停住了继续寻找的脚步。
      想起离开顾惜朝时,他抬头看自己的眼神。
      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片不合时宜的平和,在那片平和之中,似乎还有着一丝不容改变的坚决。
      仿佛有些什么开始一点一滴地在戚少商的心底崩溃。
      顾惜朝骗他!
      顾惜朝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骗了他!

      (二十七终章)

      一个人的心中,究竟可以隐藏多少秘密?
      一个人的心中,究竟能够背负多少秘密?
      戚少商在转身返回二楼的路上,一直在试图想清楚这两个问题。
      顾惜朝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他戚少商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顾惜朝将要独自去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对付的是些什么人。
      他正一步一步走进自己未知的危险漩涡里,只要走错一步,即将万劫不复。
      眼色一沉,戚少商面对冲过来阻挡他的黑衣保镖们不再手下留情。
      一枪一个,迅速而干脆。
      此时此刻,每一分钟的时间他都不能够浪费,亦不容他浪费。
      而眼中的神情早已经藏匿起心底的一丝慌乱,恢复成往昔的坚毅和沉稳。
      他,不可以乱。
      他,必须冷静。
      他,可以帮到他的。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戚少商急急奔向二楼的西面,却在拐角处硬生生地被迫停住了脚步。
      就在距离戚少商不远的走廊尽头,最靠近楼梯的房间门前,有一个令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橙红色的灯光透出来,映照在他整个人身上,甚至留下了一个挺直而完美的清晰侧影。
      戚少商正想跑过去。
      面前,一片已经被密密的子弹射到千疮百孔的巨大落地窗突然轰然倒地,正好阻止了他继续往前的步子。
      细碎而不规则的玻璃残片碎裂洒开,仿佛白日里绽放的一场盛大烟花。
      那一霎那,透过缤纷落下的晶莹碎屑,戚少商看到顾惜朝回过了头。
      烟花落尽,顾惜朝向戚少商轻轻摇头,细微的动作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可是,戚少商看到了,看懂了。
      一个“不”字死死憋在喉间没有出口,心,却在这一刻莫名地痛了起来。
      然后,戚少商望见顾惜朝的脸上,慢慢地、慢慢地展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简单、纯粹而真心喜悦的淡淡笑容,仿佛从阴霾的云层上射下的一缕阳光,那么耀眼,那么令人绝望的心动。
      奔过去,不管尖厉的碎玻璃在脚下被碾踩,刺痛了脚底。
      因为再多的刺痛都比不上心口被他的那个笑容所激得那么痛,痛的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顾惜朝收敛起淡淡的笑,回头,脚步再不迟疑地走进了房间。
      门,从里面被重重地关上,遗留下一地的黑暗。
      戚少商在看到顾惜朝的时侯已经明白他将要做什么,他只恨自己不够快!
      还不够快!
      骤然,一声巨响。
      瞬间,喷涌而出的冲天火光从那个房间里面窜出来,震碎了走廊上所有的落地窗。奔跑在走廊上的戚少商即刻被巨大的气流弹开,飞起,抛落,后背重重地压在了满地的碎玻璃上……

      “顾惜朝,那些人是你杀的吧?你,不会也想杀了我吧!”
      “惜朝…父亲…”
      “原来真的是你。”
      “哈哈哈,无论如何,你干得很好,帮我扫清了太多的障碍。简直太好了!”
      “在树林里暗杀我的也是你?”
      “那个人是我!”
      “表哥!”
      “凭什么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了!”
      “顾惜朝,你很聪明。不过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今晚之后,G国最高的军事元首就是我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
      “怎么,不可以?!还是你心有不甘?”
      “父亲,这些都是真的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晚晴,这些事你不会懂,你也不需要懂。”
      “我真不敢相信!可是父亲我懂。你竟然利用惜朝做这些事,你还利用了你的亲生女儿!”
      “表妹,这小子配不上你!”
      “闭嘴!顾惜朝,现在尘埃既定,我会让晚晴离开你,你不配她。”
      “不,我不会离开惜朝!”
      “傅司令,你大概忘了,我的手中有国内最好的炸弹小组,你走不出这个房间。”
      “我敢担保你不会这么做,为了晚晴你也不会。顾惜朝,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这也是你最终只能被我利用,只能失败而不能成大事的主要原因。你还想有什么花样?你一个人还能有什么花样!”
      “是这样吗?你想试试我所谓的花样……”
      “表妹你干什么!!把枪还我!!”
      “父亲,让惜朝走…惜朝,你不要进来!走啊……”

      “女儿,这不可能。”
      “表妹,你把枪还我!”
      “表妹!!!”
      “晚晴!”
      “晚晴……”
      “惜…朝…我从来…都不懂你…可是…却从来没有不…爱你…原谅我……”

      G国东部厄尔士山脉。
      四月已是早春,然而山间偏冷的气侯依然还会时不时地下几场小雪。
      雪后的山野一片寂静,山峰斑驳的积雪和山坳下缓缓解冻的河流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戚少商推开窗,窗前数株枝叶秀丽的马加木已经开始冒出嫩绿色的芽孢。
      待到初夏,白花如雪。
      当整株树上的雪白花蕊缀满每一根枝头,清淡的花香随风飘进这座老式别墅时,惜朝一定也会喜欢的吧!
      “最新报道:耶诞凌晨0点45分,国家最高军事元首XX在ZF举办的新年舞会上遭到不明身份人物的暗杀,当场死亡。同一时间遇袭身亡的还有陆军上将XX、军事参谋XX、ZF首席机要秘书XX…等一系列ZF要员,双方展开混战。随后,在凌晨1时左右,从舞会大厅二楼某个房间突然传出剧烈的爆炸声,猛烈的火势即刻蔓延至整个舞厅,死伤无数。据警察从现场找到的X具被烧焦的尸体来看,疑是曾与当局ZF政意相反,却在最近一段时间销声匿迹的新ZF特种兵司令傅XX及其女儿傅XX、副将顾XX、以及尚未查明的尸体若干名……”
      “据《XX时报》报道:自从去年11月当局ZF与新ZF签署的停战协议生效以来,内战暂时停歇。不幸在新年之际,双方最高领导人相继遇袭身亡,导致国内局势一度混乱。近日G国西部,一支训练有素的武装力量已擅自将XX地带分为五个军区,由总司令XX直接管辖。同一时间,十几个自杀“人弹”已经奉命潜入各大城市,即将展开新一轮的自杀袭击……”
      身后的电视机里,交替播放着就在这个新年伊始发生在国内的几件重大新闻。浑厚的男中音解说配合着模糊不清的黑白色画面,渲染着压抑的气氛。
      戚少商转身走过去,关上电视机。
      他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生死一刻的舞会大厅,那满眼残垣的富丽堂皇,会让他不自禁地想起顾惜朝在迈入房间前一刻,那个比璀璨的灯光更耀眼的笑容。
      然而那些不断在重复播放着的画面,却让他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还有那些不离不弃、真正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如果不是他们在那个危急的凌晨及时赶到,他不会那么安然地脱险,更不会救出孤注一掷、已经舍下一切准备赴死的顾惜朝。
      在兄弟们的掩护下,他抱着重伤昏迷的顾惜朝回到基地,就再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跟着他走进昏暗的山腹。
      关上金属门,戚少商用枪击碎了石壁上的密码锁。
      嗤嗤的火星弹开散尽,从那一刻起,这个黑暗的王国里只有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个人。
      一步又一步缓缓地走下石阶。
      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漆黑甬道,此时,却像是戚少商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
      仿佛只要自己还走在上面,顾惜朝的气息就不会消失。而一旦走到了尽头,戚少商不敢想。
      怀里抱着的人很沉,呼吸却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戚少商一直对顾惜朝的眼眸记忆深刻。
      那双总是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深邃执拗目光的眼眸,此刻却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可以看到向上微曲的睫毛异常柔软,末梢呈现出淡淡的色泽。
      脸,苍白。
      唇,苍白。
      更加苍白的是戚少商的心。因为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绝望过。
      他得到了那个只属于他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将要失去给他这样一个笑容的人。
      幸而,上天终究是眷顾他的,亦是眷顾着顾惜朝的。
      当戚少商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万分意外地看到阮明正安静地站立着等待他们的时候,他知道顾惜朝有救了。
      阮明正怀里抱着的那只医药箱,曾经给过多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和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次,这样的机会又将给予顾惜朝。
      关上电视机,黄昏时分的别墅里一片沉静。
      身边的壁炉内,火烧得旺了点,噼噼啪啪火星四散溅开,惹得戚少商不得不过去查看。
      门开了。
      尽管别墅外面的树林中已有了春的气息,毕竟仍是东欧四月的天气,傍晚的风溜进来吹到穿着单衣的身上,感觉还是有点冷。
      戚少商正要回头,忽然一阵劲风袭来。
      一条体态高大、身形健美的G国黑背奔过来跃起,前爪搭上戚少商的肩头,伸出舌头对着他就是一阵狂舔。
      “好了好了!noct乖!”戚少商不禁笑着搂住noct,手插进它颈部的长毛里轻揉了几下。
      在与狗的嬉闹中抬起头,果然看到门口斜倚着一个人。
      肩倚在粗油木搭建的门框边,双手抱胸。
      那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清爽气息仿似屋外林间纯净的雪野,而展露在他唇角的笑容,却更像是雪原上空的阳光。
      顾惜朝就这样淡然地笑着,看向壁炉旁边和noct抱成一团的戚少商。
      戚少商眯起眼笑笑,往前伸手指了指吧台,脸上的笑意更深。
      “惜朝,那里!”
      顺着戚少商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杯黄金曼特宁,正袅袅腾着热气,被静静地放置在木质桌面上。
      从瓷杯里泛起香醇而诱人的味道,一如在已经过去了的那个冬天,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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