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长生者Ⅱ》无繇可医

23、魂梦回还（三）

　　梦境即预言，这句话放在程初华身上再合适不过。即便只是个几分钟的梦，也能精准预言之后将会发生的事。

　　梦里有一片雪地，现实有可以控制寒气的石壁；梦里跌进雪地的落拓公子，现实躺在了冰床上。

　　简直是模拟习题对标准答案，契合得严丝合缝。

　　程初华不急着立刻说出梦的内容，而是先和唐燃、庄帅一起把那昏睡不醒的华服公子抬回车上，在车子发动之后才开始讲述。

　　比起之前连续剧似的《大周长风》同人梦，这个梦不仅短，内容也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完。

　　“他在你梦里就是这个样子吗？”唐燃把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问。

　　“是，而且他在我梦中还做了个梦，似乎是梦见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程初华说着，捂着嘴巴打了个喷嚏，头有些昏沉。

　　今天连续挨冻，又没有做好保暖措施，他大概是受凉感冒了。

　　“梦中梦啊。”庄帅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那你看清他梦到的人了吗？”

　　程初华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没有，只看见了个背影，等他醒来再问他吧。”

　　“哦哦。”庄帅点头。

　　唐燃抬头，从后视镜中看了程初华一眼，对庄帅说：“庄帅，把包里的热水和姜糖拿出来冲两杯，先喝了驱驱寒。”

　　“嗯？”庄帅一愣，正想说自己身体好不需要驱寒，冷不防听到程初华吸鼻子的声音，又恍然大悟，“知道了，我这就拿！”

　　说着，他伸手拿过副驾驶座上的背包，从中拿出热水壶和糖包，先在杯盖里倒上水，再拈起一小撮细碎的糖晶洒进去，摇晃几下后递给程初华。

　　“谢谢。”

　　程初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甘甜的暖流从咽喉滑下，些许暖意侵入四肢百骸，稍微化去了体内如附骨之疽般的寒气。

　　喝完姜糖水，他拢了拢衣领，歪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过了十多分钟，车稳稳停在临时据点的楼下。

　　庄帅负责将华服公子扛上去，唐燃则叫醒了已经睡着的程初华，让他上楼去睡。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还一片漆黑，街道上空荡冷清，气温也比白天低。

　　临时据点离程初华住的云海小区有段距离，他没有拒绝唐燃的好意，吃了感冒药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客房睡觉。

　　熬了这大半夜，唐燃也困了，加上从写字楼带回来的华服公子还在沉睡，他便让庄帅看着，自己也回房补眠去了。

　　庄帅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从十点睡到三点的人，去写字楼时还在车上眯了一会儿，由他来盯着那位公子最合适。

　　一夜无事，也无梦。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程初华还在陌生的床上睡得正香，忽然被门外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吵醒。

　　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坐起身，他茫然了好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连忙下床开门查看情况。

　　谁知一开门，一道身影霎时撞入房间，直直跌倒在他脚边。

　　程初华低头一看，正好迎上那人迷茫的目光——是几个小时前从寒气泄露点内带回的华服公子。

　　两人正一动不动面面相觑之际，唐燃和庄帅从隔壁房间冲出，直奔程初华而来。那华服公子见状，动作敏捷蹿到程初华身后躲好，那熟练程度，把他自己整懵了。

　　程初华当然更懵。

　　两手一张拦下朝自己冲过来的人，程初华哭笑不得地问：“先别忙，别再吓到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庄帅不知道陪华服公子绕了几圈，现在气喘吁吁的，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他一醒来就满屋子乱窜，说是要找什么人，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看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结果跑起酷来让我直呼内行！”

　　闻言，程初华回头看了看他，他揪着程初华的衣角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

　　“他可能是大越朝或之前的人，与我们语言不通，所以才想躲开我们。”唐燃冷静地戴上眼镜，“程初华，你试着用大越朝语言和他交流一下。”

　　“好。”程初华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人退后一点，自己则放柔了语气，用大越朝语问：“公子，你还好吗？”

　　华服公子听到他所用的语言，不由得身体一晃，精神也一恍，脱口而出标准的大越朝京都口音：“你认得我？”

　　还好，还可以交流。

　　程初华松了口气：“我不认识你，不过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我们才该坐下好好聊聊。就算你要找人，也应该有方向地找，不是吗？”

　　公子怔怔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点头：“好。”

　　两分钟后，四人回到客厅，分别坐在两张相对的沙发上。

　　“我叫程初华，只是个普通人。”程初华做了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又说：“你也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华服公子抬头环顾四周，眼中尽是对陌生环境的迷茫与疑惑：“我……我不记得我是谁，我只知道我叫秦……秦问非，我在找一个人。”

　　“那你还记得自己身处哪个朝代吗？”唐燃问道。

　　秦问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

　　程初华与唐燃对视一眼，接着问：“你要找什么人？想从哪里开始找起？”

　　好像被问住了，秦问非呆呆地出神好一阵，神色逐渐从茫然变成慌乱，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我、我要找什么人……他是谁……我不记得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敲着头，程初华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要着急，你慢慢想，一定会想起来的。”

　　秦问非按着额头，胸口急促地起伏，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抱歉，我失态了。”他缓缓抽回手，向程初华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安静调动着封存已久的回忆，硬是从一片空白中挖掘出几个细碎的片段，“我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可他对我很重要，我一定……一定要找到他……对了，我想起他的名字了，他叫庄连蘅！”

　　说着，秦问非猛地扣住程初华的手腕，又兴奋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唐燃与庄帅却同时一愣：“庄什么？”

　　“庄连蘅，‘垂虹桥外天连水，无限别离生杜蘅’的连蘅。”秦问非回答道。

　　他失去了近乎所有记忆，可这诗句引用张口就来，仿佛古代读诗学文学到形成本能的文人。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他又一脸期待地问：“你们认得他吗？或者……是否有听说过他？”

　　“嗯……你说的这位庄连蘅，是女子吗？”唐燃小心地问。

　　“当然不是。”秦问非想也不想就一口否认，“他是男子！”

　　这时，程初华也明白过来了：“我只认识一位叫庄连蘅的人，她是蜀朝的明成皇后，已亡故一千多年。”

　　“蜀朝？蜀朝……”秦问非再度陷入迷茫和混乱，“明成皇后……好熟悉的称号，可我怎么一点相关的记忆都没有……”

　　“别着急，慢慢想，慢慢想。”程初华连忙轻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同时给唐燃使了个眼色。

　　唐燃立刻领会他眼神中的含义，回书房找了一本《二十八朝通史》竖排繁体的收藏本出来，翻到蜀朝那一卷递给他。

　　程初华接过史书，将只有寥寥几页记载的蜀朝卷指给他看：“蜀朝是一个很特别的朝代，虽然正史有载，却笔墨寥寥，而且史料不多，至今仍有许多人在为它的真假而互相辩驳。你先看看正史上的记载，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秦问非一把拿过，看了几行后皱起眉头：“我看不懂这上面的字……”

　　“啊，抱歉，那我给你读吧。”意识到文字不通的疏漏，程初华忙又拿回史书，给他朗读书中的内容：“庚辛年八月二十……”

　　约摸读了五分钟，蜀朝卷结束。程初华一边读一边观察秦问非的表情变化，唐燃和庄帅也紧紧盯着他。

　　他先是不解、疑惑，然后诧异、觉得有趣，最终变得若有所思，却不是想起什么的若有所思，而是好像有所领悟。

　　程初华一念完，他便说：“此朝代、国家虽然不辨真假，却有诸多有趣之处，尤其以治国方略最值得研究……”

　　庄帅忍不住用新学的大越朝语磕磕绊绊地打断他：“那个……秦公子……你是不是跑、跑题了？”

　　秦问非一顿：“……对，我想偏了。”

　　说完，他认真回忆程初华刚才读的内容，试图唤起自己的记忆，奈何努力了半晌只是做无用功，除了对明成皇后的名字有印象之外，其他的他都感到十足陌生，全无印象。

　　“看来他和明成皇后没关系。”庄帅见状，长长舒了口气。

　　唐燃挑了挑眉，奇怪地问：“你很在意他与明成皇后有没有关系？”

　　“那当然了，我可是文昭帝与明成皇后的cp粉，他不可能是文昭帝，万一明成皇后和他有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经历什么的，岂不是拆我cp了吗？”庄帅理直气壮地道。

　　这么跳脱的理由唐燃显然无法理解，冲他翻了个白眼便转回秦问非这边：“既然你没有印象，那说明你要找的人只是和明成皇后同名，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你现在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时代，我们也无法为你寻找他。”

　　“那么，你们认为我是哪个朝代的人？”秦问非思索片刻，决定另辟蹊径，“你们能否从我的穿着、语言和名字判断我的出身？”

　　还有这种思路？

　　程初华与唐燃同时眼前一亮，颇为赞同这个化被动为主动的办法，不再傻傻地等他恢复记忆，而是主动观察起他来。

　　程初华让秦问非站到两张沙发中间，和唐燃一起绕着他转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一边打量一边说出自己的发现。

　　“衣着样式古朴而不失华丽，从形制上看与大越朝服饰相类，但更加古老。”

　　“腰间佩玉，衣着为紫色，说明出身贵族，三玉为爵，六玉为侯，五玉则是王侯之子，若生在大越朝建立之初，你起码是一位诸侯国的公子。”

　　“玉璧内的纹路与衣襟、袖摆和下摆的花纹相同，都是双嵌卷云纹，这种纹路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

　　程初华的话停在中途，没有说下去。

　　和唐燃交换了个眼神，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有意无意忽略的一个朝代。

　　大越朝虽然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有史可载的世俗王朝，但它与真正的神话时代之间还隔着一个朝代，大周朝。

　　这是一个比蜀朝更神秘的王朝，华夏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文字——青铜铭文，就出自于此，然而除了部分文字，它在正史上几乎什么也没有传下来，倒是蓬朝之后的神话常常有它的一席之地，而且一看就是民间编造。

　　当然，因为周朝铭文的存在，它的真实性毋庸置疑，但更多的史料暂时未有发现，所以不列入二十八朝的范围。

　　史学家们推测，双嵌卷云纹的起源很可能在大周朝，因为这种花纹出现的时间比大越朝早，这一点在大越朝人自己撰写的《大越服饰考》中提到过。

　　“所以，我可能是大周某位诸侯之后？”秦问非整合他们的发现，得出一个粗浅的判断。

　　“有可能。”唐燃扶了扶眼镜框，“但我要遗憾地告诉你，这个朝代恰好是我们历史研究的盲区，我们短时间内很难找到你要找的人。而且就算找到……大周朝离现在，至少过去三千年了。”

　　“……”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秦问非沉默半晌，点点头：“我明白。即使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想知道他最后的结局，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对大周朝的历史同样感兴趣。”唐燃摇摇头，“只是我们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秦问非正色道：“请说。”

　　唐燃开门见山：“我想在你身上施展一种法术，叫做‘魂梦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