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将疑》惯使人

34、将疑

　　一大早起来，林郁剑就计划好出门，上午他准备去苏吉提到的市人民医院问问那个车祸幸存者当时的实际情况。不管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下午都要去和苏吉面谈一下此事。

　　如果一切只是误会，那这次见面能够将其解开也好。但如果母亲真的死得不明不白，而自己又因为返校上学而错过了找出真相的时机，那林郁剑可能永远无法原谅现在这个自己。

　　连林郁剑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犹豫、退缩，死都不会主动，他开始变得果断。

　　只是这个早晨他下楼吃早餐时，遇到汤芝心还是下意识地有些想回避。

　　不知道还好，一旦脑子里浮现“她喜欢我”这个念头，连之前的机械性的发泄都显得暧昧无比。

　　“少爷，是身体不舒服吗？”

　　站在餐桌一侧正为林显倒茶的管家察觉到了林郁剑有些发红的脸颊。

　　他摇摇头，默不作声地进食，眼神却不敢抬起半分。

　　可这时却感觉到，有意无意之间，桌下自己的腿被对面的人轻踢了一下。

　　他抬头正好与汤芝心目光相接，这才发现林显和管家也盯着自己。

　　宛如从一个漫长的迷梦中复苏，他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针一般刺痛他的神经，使林郁剑觉得清醒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我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

　　他勉强地微笑着。心里在哀求汤芝心不要再看向自己，要是让父亲和管家看出点什么可如何是好。可偏偏对方还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没事，我一会儿就好了，不用麻烦。”

　　他用上了他最礼貌也最生疏的语气，极力想要在别人面前撇清自己和汤芝心的关系。无意中却瞥见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他竟然有些心虚。

　　一旦意识到汤芝心是喜欢自己的之后，林郁剑就没办法再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每一个目光对视的瞬间，这个念头就如同气泡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充斥他整个脑海。

　　她喜欢他，所以任他如何羞辱她，当自己痛苦难受的时候，她还是会安慰自己、站在自己这边。

　　她喜欢他，喜欢到想和他做，所以私下里一边叫自己的名字一边自己做。他发现过一次，而他没发现的，会不会有更多次？是不是早在他发现之前，她就喜欢上了他？哪怕知道他是她的继子，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喜欢他，也许远远超过了她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她爱他居然爱到不想要为林显生孩子。这太疯狂了。如果不是自己理清了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一切，根本无法相信汤芝心不愿意生孩子的真实理由竟是如此。

　　她隐藏得太深了，如果不是自己那一晚的发现，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小妈对于自己的感情。

　　可她为什么从未对他言明呢？或许因为自己对汤芝心态度一向恶劣让她有口难开，又或许因为这种感情本身的禁忌之处桎梏了她。

　　等到父亲出门后，林郁剑找到了房间里的汤芝心。

　　“昨天晚上，我们也算解开了之前的一些误会。对于以前的事，我想说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汤芝心看起来非常意外，面对林郁剑突如其来的道歉，她显然毫无防备。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因为沉默而变得尴尬。

　　他遗漏了一点，林郁剑突然想到，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汤芝心也心知肚明自己知道了她喜欢自己这件事。

　　所以，既然之前的误会也解开了，那现在造成这种沉默局面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是不是，对于她的喜欢，他该给她一个答案？

　　难道说她在等他的回复？

　　在汤芝心的注视下，林郁剑就这么借口要出门办事手足无措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和姬存汀约在了便利店门口见，孔柠柠提早十五分钟到了地点。不知为何，他们见面总是在下雨天。她还以为自己会是先到的那个，走近了才发现便利店里早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

　　她放下雨伞兴冲冲地进门给了姬存汀一个拥抱，对方转过身来发现是她笑得也很灿烂。

　　“走走！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那家新开的书店嘛。”

　　孔柠柠边说边拉着姬存汀出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放在门口的雨伞已经不翼而飞。

　　看着她懊恼的样子，男生撑起自己的雨伞对她示意，

　　“一起走吧。”

　　于是两个人撑同一把伞并肩在僻静的街道上缓缓步行，背影看起来十分相配，连对视时两人也充满了笑意。

　　“不好意思，但能借我用一下你手机吗？”

　　孔柠柠没有多想乖乖把手机拿给对方，这时才发现对方的左肩已经淋湿了不少。

　　她有些担心，“你靠过来一点吧，都被雨淋湿了！”

　　对方自顾自地敲击了几下手机屏幕，将手机还给孔柠柠的同时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不要紧的。”

　　孔柠柠望向他，觉得奇怪。

　　对方以为孔柠柠在愧疚，又补充道，“我是故意的。”

　　“啊？”孔柠柠语气里满是不解。

　　男孩笑着伸出左臂，衬衣已经湿透，他上臂发力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

　　“哎呀，我呢只是想借这个雨向你展示一下我的肌肉线条而已。”

　　女孩没有像想象中发出笑声，而是停下脚步，愣在了原地。男孩也随之停了下来，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你带了手机，那刚才？”孔柠柠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不等她反应过来，男孩就打开摄像头对她说，

　　“准备好了吗？”

　　他往女孩身边凑近，按下快门留下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张自拍合照。

　　这张照片里男孩笑得很灿烂，女孩却一脸疑惑，形成了可爱的对比。

　　感觉到手机的震动，孔柠柠听见对方说，“照片我传给你了哦。”

　　拿出手机一看，这才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孔柠柠立即决定折返，在雨里跑开了好几步，这才回过头来，五味杂陈地看着留在原地的男生。

　　对方向她挥手，仍然是一副无忧无虑的笑容。

　　她转身继续往来路跑去，听见身后的声音大喊着，

　　“我是故意的！”

　　淋着雨跑了好几分钟，孔柠柠才回到了起点。便利店门口打伞伫立着的身影，和刚刚陪她并肩而行的人几乎无差，却让她倍感自责。

　　她喘着气穿过斑马线向他奔去，和一辆疾驰而过的电瓶车擦身而过。男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孔柠柠拉到身前，雨伞偏向她将其身躯笼罩其中。

　　孔柠柠抬头发现眼前人眉头紧皱着，像是有着化不开的忧愁。

　　“你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

　　对方却不开口，依旧皱着眉，默不作声地把伞塞进她手里，随后脱下外套拢在她身上。

　　“对不起嘛。”

　　少女看起来着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却被少年冷冷地回绝。

　　“你在对不起什么？”

　　姬存汀眉头紧蹙，满眼都是心疼。眼前的孔柠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到了伞下发丝还不断地滴落着水珠，刚刚还差点被车撞到，但一开口就是道歉，那副湿漉漉又委屈的神情怎么让他忍心责怪？

　　她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如果是因为迟到，那有什么大不了，他可以在这里等十分钟，就可以等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甚至更久。只要她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他眼前就好。

　　姬存汀拉着孔柠柠走到便利店的屋檐下座椅旁，将她揽进怀里，揉了揉她湿淋淋的头发，语气虽然因为担心而急切，但吐字却十分温柔。

　　“傻不傻呀？跑那么快干嘛？路都不看，多危险。”

　　“我怕你等不到我就走了，心里太着急了！”

　　孔柠柠在姬存汀怀里蹭了蹭脸上的雨水。

　　“不管你多晚到我都会一直在这儿等你，我在这儿的。”

　　他安抚着怀中人，轻声说道，

　　“答应我下次别着急了好吗？还有，别再跟我道歉了可以吗？”

　　“嗯。”

　　孔柠柠就这样在姬存汀怀里待了好一会儿，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她拿出手机给他看。

　　“我道歉是因为，刚才，我以为在这里看到你了......结果弄错了，好像是你弟弟......”

　　姬存汀看着孔柠柠手机上有着姬川沚微信头像的那个对话框，九点零五分添加上的好友，“认识你很高兴，我叫姬川沚”，这则消息之下是对方传过来的一张自拍合照。

　　“我没能把你和他分清......”

　　孔柠柠咽下了那句“对不起”，但愧疚仍然从她犹犹豫豫的语气里透露出。

　　男朋友却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生气，反而微笑着说没事。

　　“这种事也是时有发生的。”

　　只是手机再回到孔柠柠手里时，她发现和姬川沚微信对话框的那张自拍却消失不见了。

　　她看了眼姬存汀，对方正若无其事地把伞撑开，对外遮挡住了两人的上半身，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小空间。

　　“不过，作为我的女朋友，当然希望柠柠能够对我了解得更多。”

　　姬存汀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衣领的纽扣，在雨水带来的冷意之中毫无顾忌露出了自己的脖颈。孔柠柠不明所以，虽知道路人的视角没人能看到这一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拉过孔柠柠的右手，轻轻握着，引领着她一寸一寸地触摸着自己的肌肤，最终在右耳垂之下，锁骨之上的一个位置停了下来。

　　“找到了，在这儿。”

　　他按住孔柠柠的手指在同一个位置反复抚摸着，

　　“我脖子的这个地方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我弟没有。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情况，你应该知道怎么分辨了吧？”

　　他松开自己手的时候，孔柠柠的手由于惯性还轻抚在他的脖颈之间。

　　这时候姬存汀脸上浮现出暧昧而玩味的笑容，孔柠柠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收回了手，可仍然觉得掌心发烫。

　　“知道了知道了！”

　　她竭力表现得镇定，实际上心却狂跳不止。

　　之后两人也没去那家新开的书店，姬存汀担心孔柠柠感冒，所以直接送她先回家。而他自己，在做完男朋友该做的一切之后，静下心来，开始回溯这天上午弟弟姬川沚给他带来的这场闹剧。

　　一整个上午的雨停后，林郁剑也准备回家。这个上午他可以说毫无收获。一开始，他去医院没有找到那个车祸幸存者的床位，以为是自己弄错了，联系了苏吉之后，对方赶到医院来一同查找，才发现这个人已经转院了。

　　线索就这么中断让林郁剑很不甘心，两人商量之后，苏吉答应林郁剑先去保险公司那边看看是否存在有用信息。约定好出现新情况就微信联系之后，林郁剑和苏吉在医院旁的十字路口分别。

　　小妈的事情又开始萦绕在他心头，对于汤芝心的喜欢，他该怎么办呢？自发现这件事之后，他好像还没考虑过自己对于汤芝心的感情如何。

　　抛开所有的误会，这个原原本本的他，对于原原本本的汤芝心，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这一点好像很难做到，过去的误会早就已经发生，而在那些事件里他对于她恶劣的态度也早已无法弥补。是不计其数的误会、责难、冲动、泪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联系着他们两人的纽带，这条纽带韧性之强，就算过往种种冲突都已开解，这条纽带一时之间也不可能轻易斩断，抑或是生出新的萌芽。

　　他不能简单地回答说他喜欢或他不喜欢汤芝心。

　　哪怕他知道她喜欢他。

　　哪怕他也曾失去理智地和她共赴云雨。

　　回家路上林郁剑路过了一间咖啡厅，他下意识想起了和汤芝心一起去家具城时候的事，想起了她当时为了安慰他带他去酒馆说的那些话。

　　陷入回忆中的他思绪突然被身后的对话打断。

　　“赖皮鱼，等我一下嘛”

　　“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

　　“别生气啦，谁让你走那么快。”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后方的男人路过自己，转身走进了咖啡厅。他围着围裙，穿着印有这家咖啡厅标识的制服，侧过身子进咖啡厅的那一瞬间，林郁剑清楚地看见他胸前别着的工牌。

　　林郁剑回过头来，与身后出现的汤芝心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一面感觉心跳得难受，另一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搞错了，全都错了，简直错得可笑。

　　林郁剑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汤芝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小妈没有爱他爱到不生他爹的孩子，甚至根本没有喜欢他。

　　所有逻辑的出发点——从最初的那天晚上开始就错了，他听到的她嘴里那声“郁”的呼唤、那些“赖皮郁”、“小赖鱼”之类的莫名其妙的称呼，是他听错了。

　　而几秒钟前他小妈叫的那声“赖皮鱼”他听得很清楚，而他看得更清楚的是，被他小妈呼唤的那个男人工牌上的名字：

　　赖升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