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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忘川(15) ...

  •   这话一出,卫家祖孙二人便都怔住。

      半晌,卫老翁方迟疑问道:“可即便渡了忘川,不也是要把过去全忘了?那章家娘子何苦还……”

      七娘微侧了头轻叹:“生死两隔,既成怨魂则必是靠着那些执念存于世上,我又如何能明白她的心思。”

      “既如此,难道没有破解之法?!”

      卫遥尚且安静坐着,可卫老翁却似坐不住了,语声也急切起来。

      “破解?”柳七娘怔了怔,眉头蹙了又松开,最后仿佛想到什么趣事一般现出个讥诮笑容来,“我又不是街上摆铺子的算命先生,哪里会什么破解之道。”

      一句话将人噎了回去,又见卫遥在旁也不自在起来,七娘仿佛也觉话说得重了,敛色思索片刻,又缓缓开口:“依我之见,要摆脱章颖儿的纠缠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法子太阴损,不到不得已之时,我不爱用。”

      两人听了,一时都垂了头不再言语。

      柳七娘既如此说了,两人便都知晓她所指无非是打散那女鬼的魂魄,让她无法作祟。

      可如此一来,却又何尝不是莫大的罪过。且不说要折去七娘的修为,单看章颖儿,毕竟也是可怜人,若非不得已,又何苦害人家魂飞魄散。

      静了许久,忽然屋后一声鸡啼,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天明时分。

      几人各怀心思熬了这一夜,然而此时雪霁云开,天边微光已现,过不了许久便要踏上归程,卫老翁长叹,深深看了卫遥一眼,终于问道:“时至今日,还有没有化去章家娘子心中怨气的法子?”

      七娘本倚在窗边看雪,听了这话,身形忽然僵了一僵,若有所悟。但随即便恢复常态,也不回头,只淡淡道:“章颖儿不过是想与心上人双宿双栖而已,令尊已逝去多年,想是早过了忘川,如何还能化解她那股执念。”

      卫遥虽算得上聪慧,可毕竟年少,此时虽见着七娘举止间略有异样,却也未曾参透其中含义。

      可卫老翁却已了然。冲着柳七娘的背影笑了笑,又转向卫遥:“你可得好好活着,以后……”

      卫遥听出这话中含义,呼吸忽然窒住,忙扯住叔祖衣袖,正要追问,却听七娘清冷悠缓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你不后悔?”

      卫老翁一怔,立刻又笑起来:“老朽都活过花甲之年了,剩下那几年便是丢了,又有何可惜!”

      “不可惜?”七娘声音更显依旧清冷,却平淡无波,“于我同胞而言,那几年便是一生。可你倒能毫不在意的全抛了。”

      卫遥在旁听了许久,渐渐明白二人所谈之事。虽知道不可,却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心中种种事情千头万绪到了嘴边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恍惚许久,只哑着声音喃喃唤了柳七娘一声。

      “怎么……”

      七娘本要问句怎么了,可回身时才发觉他脸色惨白、目光中尽是恳求,心又软了些。上前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又放缓了语气再问卫老翁:“年老也好、年少也罢,只要活着,都说不准能遇到好事,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半晌,对面低低一叹,慢慢答道:“我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让我看着这孩子被怨鬼纠缠,走上我的老路、痛苦半生,我便是活到耄耋之年又有何意趣,反倒不若让我早些把这些事情忘个干净,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才是解脱。”

      顿了顿,又叹息般反问:“若不如此,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不成?”

      七娘别了头,又定定望向窗外檐下垂着的冰锥。

      如何能有什么别的法子。狐也好妖也好,不过也只能如芸芸众生一般在世间沉浮罢了,哪里真能阻隔天道。

      生死一事,对谁皆是同样,一旦跨出了那条横亘阴阳的界限,便再无挽回余地。

      “叔祖、七娘。”卫遥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屋子里,仿佛带着些回响。

      见两人都将视线投过来,他浅淡勾起了个微弱的笑容,头却慢慢垂下:“我,现在这样,很好。别再有人死了……”

      “你想的容易!”柳七娘冷冷打断他的话,胸中莫名有些烦躁,“她既存了执念,又怎会轻易放过你。我更不能寸步不离护你一世,如此拖下去,早晚会被她抓住可乘之机!”

      卫遥被斥了一番,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愈发弱下去,却仍不肯转回念头:“若到了那一天,也是我命该如此了。”

      微抬头,见七娘一向少有明显喜怒的脸上现了恼意,他又是一笑:“那天守灵时,若是你回来得再晚些,我该是已经死了。如果死就是那个样子,我也不怕,你不必担心。”说完了,便又垂了头,不知在默默思量些什么。

      柳七娘本已心中不快,听了这话,气急之下反而冷笑出来:“我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既打定主意要去送死,我又何必拦着,总好过我灭了人家魂魄,给自己招来天劫!”

      她幼时本也有过不掩喜怒的时日,近百年来看多了世间沧桑变幻,知道人间繁华易落,这才渐渐敛了性情、不愿再与人产生瓜葛。可此时既然阴差阳错让卫遥搅进了自己平淡无波的日子,再眼看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轻贱自家性命,便难免恼怒起来。

      说完了,自觉失态,再想起这些时日卫遥经了这许多悲痛之事,几乎鲜有展颜之时,又微有些后悔。正待说些什么,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卫老翁磕了磕烟袋。望过去时,见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七娘心中一惊,拿眼神暗中询问却也只得了肯定回应。赶紧又看看卫遥,见他仍与方才一样低着头,并未曾有任何觉察,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天光已漫上淡淡云层,将东边天际染成金红色。

      卫老翁轻咳了几声,将烟袋放在桌上,起身略舒展了筋骨,对卫遥皱眉叹道:“现在还未曾怎样呢,怎么就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将手搭上他肩膀,勉强笑了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未必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说着便往门口走,说是去招呼睡在旁边厢房的车夫。

      他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卫遥不免有几分担忧,想问柳七娘,却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刚惹恼了她,未待开口便有些讪讪地又低敛了眉眼。

      七娘看在眼里,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加之毕竟仍有心绪未解,索性也不搭理他,自去熄了将要燃尽的油灯。

      屋子里光线一下子暗了些,七娘斜觑了仍安静坐在一旁的卫遥一眼,抽身到了门口。刚推开门,一股清冷晨风带着冰雪味道流进屋子。卫遥不由打了个寒颤,刚抬了头,还未说出话来,便听她对着门外问了厨房位置,似是要去准备早点。

      与外面人应对了几句,最终却并未出去,反而侧了身,让车夫进来。

      重又回屋坐定之后,七娘将桌上已冷了的酒倒了杯,啜了一口,这才对车夫淡淡吩咐:“我们要在此处小住几日,方才卫老丈应当已对你说了。”

      不去看卫遥略微诧异的神色,七娘又继续道:“后天你再来接我们回去。卫老丈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物事,也请你一并送过来,车马钱我自会给足。”

      车夫听了这几句话,面上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可立即又笑道:“那便听柳老板的,我后天晌午时过来。”

      有那车夫在屋里,自是无法再继续夜里的话题。只好在他本是闲不住嘴的人,见屋子里静了,便想着法儿捣腾出些琐碎事情来与几人说。

      卫遥闷了一夜,心思郁结,此时听他天南海北的胡侃了一会,倒把眉头展了些。而七娘却只是淡然神色,仅在一旁浅酌几盏冷酒,并不如何答话。

      又过了约莫两盏茶时候,车夫饶是贫嘴多舌的性子,也有些口干舌燥撑不住了。

      好在此时门响了声,卫老翁提了个木色清漆食盒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抖了抖手腕,笑道:“外面冷,怕粥凉了,好容易才找到个东西盛着。”启了盒子,把几碗粥和三两样腌制小菜捧出来,又笑道:“快趁热吃了。”一副和蔼慈祥模样,全然不见夜里的忧思重重。

      卫遥更有些不解,可左右看看,又知道不该在此时多言,只得忍下疑虑。

      不多时,早饭用毕。车夫将自己碗筷规整了,便起身告辞。七娘披了斗篷随他出去,从车里取了手炉等物,又私下里叮嘱了几句,便送他出门返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忘川(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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