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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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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片漆黑中慢慢摸索。这黑暗就像他的生命,茫茫然一片,看不到尽头。尽头应该是有光的,可他生命里的光又在哪里?
“别磨蹭,快走!”
身后人一推,他磕在了门槛上,重重地迎面摔下去,疼痛,也是迟钝的。黑暗麻木了他的神经,排除外力压抑,他的灵魂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释放。他胸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我就是生活在绝望和钝痛中。那些所谓的抱负理想,他拼尽一切实现,却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剥夺了他全部生命的玩笑。
“陛下腿脚不灵便,你们快放开他!”
他听到身后愤怒的声音,近在咫尺,却是不真切的。他动了动,紧缚的双手使他无从借力,只能躺在地上,如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这种情景忽然令他很想笑,他真的笑了起来,很轻,在昏暗寂静的大堂之中却振聋发聩。
“把他扶起来。放开他们。”
上空忽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散开在他周围,很陌生,却让他的心狠狠地一颤。是谁?是谁在说话?
他被从地上粗鲁地拉起来,解开绳索,也不顾因为反手紧勒涨麻的双臂,立即掲去眼上的蒙布。
昏暗的大堂在他眼前旋转。双眼还未适应,一切都是模糊的,他连身旁站了几个的大汉也不能分辨,却一眼看到了大堂上坐着的人。
坐在椅中的是一个白衣男子,脸上的铁面泛着冰冷的光,还有那嘶哑可怕的嗓音,这两样无论同时放到哪一个人身上,都要逼得人后退三步倒吸一口冷气。他是个例外。
站得很远,他仍感受到了那股奇怪的沉稳之气,令人不知不觉要安下心来。身体唤醒了沉睡的记忆,这股气息本是他至死难忘,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哪怕如今这个人嘴角噙着冰霜,铁面后的双眸看着自己,燃烧着冰冷的仇恨。
“大哥。”
是他。他嘴角弯了弯,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
“六哥,我说过我们兄弟很快就要团聚的。”开口的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紧挨着白衣人站着,一手扶在椅背上,狡黠地看着他笑,“难得今天众位兄弟济济一堂,你除了他,也该见见这七位哥哥吧?”他让开,露出身后七座牌位。
天窗透入的微光打在这七座暗红的长生牌位上,每一个金漆的字都叫他心惊肉跳,几欲瘫倒在地:“大哥!”
白衣人冷冷地开口:“阿元,你可还记得乌山行宫大火,舍身崖你以剑相逼?”
如一声惊雷在他耳畔炸响,他踉跄着前行几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两侧立的大汉警觉地上前,被椅旁少年的眼神制止,面对自己满脸恐惧冲上前来的兄长,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该停了。
“站住。”白衣人果然冷冷道,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少年翘起嘴角。
他攸然停住脚步,呆立原地。还从来没有,这么冰冷地对他说过话。就算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宁愿听到舍身崖时愤怒的嘶吼。那是的嘶吼是因为震惊痛心,难以置信。现在,对他只剩下恨了吧。
“大哥。”全身的钝痛转为尖锐,他重复着,仿佛所有的痛都化成了这两个字。
白衣人听到了他压抑的呼喊,在黑暗深处静静地注视着他,铁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我面前,你没有资格站。”
他的双膝在白衣人注视下自动软化下去,跪倒在地的瞬间,他听到身后的惊呼:“皇上!”
皇上是天下的主人,受万民朝拜,但在这个人面前,他甘愿匍匐。
椅旁的少年似乎被这一声喊扫了兴,嘟着嘴走下来,点着下巴看罪魁祸首,直看得林暗头皮发麻,深思熟虑,一副替大人着想的懂事样子:“这个人摆在这里真碍事,拖出去杀了吧。”那情景就像是在说:“这个花瓶摆在这里真碍事,拿出去扔了吧。”
林暗惊得一跳,两个大汉已经上来左右擒住他,却被一把扇子挡下:“这人是我的仇人,是我的,谁也不许动!”
收回扇子,苏应白俯下身直视小小的少年,甜蜜地微笑,像从一个孩子手里骗取糖果:“此人最好管闲事,多次找属下晦气,实在可恨!少主给我个面子,让属下报报仇吧?”
少年歪头打量他,转了转眼珠,苏应白脸都快笑僵了,才得他一点头:“好吧,看在应白哥哥带我出去玩的份上。别让我再见到他!”
苏应白陪着笑拖着挣扎不休的林暗出去了。
少年心情很好地转过头,白衣人也正在看他:“阿蒙,你带这些人先下去吧。”
少年看地上的人,跪在座下一动也不曾动过,仿佛一尊天生跪拜的塑像,却离白衣人那么近,便嘟着嘴道:“不要!”
他大踏步走回,伸出双手攀住座上人的脖颈,像以往每一次撒娇一样:“让我留下吧,羿,六哥难得来,阿蒙还没玩够呢!”
白衣人看着孩子鼓胀的脸,明明眼角瞥道跪在地上的人脊背轻微颤抖,掰开孩子纠缠的双手,他还是忍不住微笑:“别闹了,阿蒙,到读书的时间了,李先生一定已经在书房,不能让先生久等。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大哥,以后记住了。”
孩子悻悻地放开双手,抽身后退,一边坚定地摇晃脑袋:“才不呢!六哥也叫你大哥,还有那七个死人,原先他们也叫你大哥。羿是我一个人的!”他扭头着跑出去,门外传来孩子得意的嘻嘻笑声。其余人也都退下,门被关上了,阴冷的大堂只剩下两个人。
他注视着匍匐在脚下的弟弟,刚刚在手下和阿蒙面前凝聚起来的恨意和冰冷一点点离散:“你腿脚不便,还是起来吧。我有件事同你商量。。。”
“为什么?”地上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开口,询问冰冷的地面,“为什么他可以说这样的话?”
白衣人一愣。他是在说阿蒙吗?
地上的人抬起头来,眼中直视的痛楚逼得他无路可退:“为什么他可以叫你的名字?为什么他能在你身边?为什么当着所有人,他理直气壮地被允许说羿是我一个人的?”
“别皱眉了,都皱成老头子了!” 此时的屋外却是天朗气清。
“干什么呀你?!”林暗闪身避过打来的花枝,愤愤然扑掉满袖的树叶花粉。
“不知好歹!”苏应白将海棠花枝一丢,又跟了上去,“哎,你说你那狗皇帝跟我们首领,两个人在里面密谈什么呢?”
林暗在湖边止住步,满脸愤然,若是在别处,恐怕早就叫着要拿人了:“什么狗皇帝?!你也是吃过皇粮的人,能不能对曾经的发粮人尊重一点?别以为救过我一次就可以为所欲为!”
“谁救你了?本公子是在为这三年在你那儿受的鸟气找机会报仇!”苏应白斜眼看着林暗,“断狱圣手今天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脑子?刚刚狗皇帝那么一跪,连我这个不搭界的人都能看出一些问题。你呀,一遇上你那什么旷世明君,就活活成了睁眼瞎,公正廉明的林青天!”
林暗黯然。他怎么会没有看出?见到铁面人时那种种过分的反应差点让他认不出眼前的人。这还是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陛下吗?那样的暗淡和谦卑,不是愧疚,又能是什么?
等等,他唤铁面人大哥。。。那个孩子叫阿蒙,正好与十年前乌山行宫大火失踪的十皇子同名,如果十皇子还活着,也该像他这么大了。。。那铁面人岂非就是羿太子?!
提起天龙会和铁面人时皇帝和恩师的种种怪异在林暗脑海中一一闪过,确实可疑。但若那真是羿太子,那么乌山顶失火疑案。。。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心中的梁柱轰然崩塌也不过如此,林暗踉跄后退,“为了权力,为了复仇,就真的可以屠杀兄弟害死有恩于己的亲人吗?”天理,天理何在?!
苏应白一手按在他肩上,叹了一口气感受掌下传来不可遏止的颤抖。一个人的信念建立和维持是何其不易,轰塌却是一瞬间的事:“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