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绎光羽

9、第九章

　　整个夜晚的沙滩都属于他一个人。

　　海风将呼吸声带走飘向遥远的大海，何天绎用手指在沙子上写下脑海里所有忘不掉的困扰，写完一个就全部抹掉然后再写下一个，最后只留下一个可怜的笑脸。

　　也许等他回去时，那个原本就没有欢声笑语的房子已经全部搬空，它总是那么冷清。

　　灰蓝色的天空逐渐变得明亮，金红色晕染了海面和天空相接的地方。

　　“天绎，你怎么没回来？”“在路上，就到。”

　　躺着回完这一条信息，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拍掉身上的沙土，把垃圾收进袋子拿着，走到停车场找到一个垃圾箱扔掉。

　　睡了一晚的摩托车今早精神抖擞，一路上乐此不疲地和何天绎聊着天，还问他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那一刻有没有很好看。

　　“很美。”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望着前方道路的风景。

　　指示牌上的数字越来越小，距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不知为什么，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加快。

　　终于站在公寓门前，门是开着的，走廊还有几个箱子没有搬进去。何天绎站在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把剩下的箱子搬进屋里，顺手关上门。

　　“天绎？”正在客厅拆箱的邱阿姨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我正想问你的东西是不是没运完……搬家公司的人说全部都在，就这些。”

　　“有一部分我昨天放朋友仓库了，带来的就是这两箱。”

　　何天绎打开箱子翻了翻，其实这些东西也可有可无。与其说是搬家，不如说是往这间屋子里填进一些和他有关的记忆，对邱阿姨来说是一种陪伴。

　　要不是这个所谓的“家”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拥有一个能关上门的空间。

　　因为那个人的离开，他和邱阿姨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

　　何天绎记不清上一次喊她“妈妈”是什么时候了。第一次是父亲强硬地扼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这个不认识的阿姨面前，完全不管听不听得懂就告诉他这个人是他的妈妈。

　　他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那个抱着自己一起吃生日蛋糕的妈妈，怎么突然有一天不见了。

　　后来才明白那个被父亲摔烂的相框里是亲生母亲的最后一张照片。

　　从那开始原本就不爱说话的父亲更不喜欢搭理他，偶尔的交流只是向何天绎宣布已经做好的决定。

　　家里来过很多客气的阿姨做饭，有的会看着他吃饭然后向他父亲汇报，有的等他放学回来就走，只留何天绎一个人对着空旷的餐桌，就连生日也是这样，甚至连蛋糕也没有了。

　　那一天是邱阿姨的生日，难得父亲留下来一起吃了一顿饭，但也只是吃了饭，很快就被人叫出去。何天绎看得到邱阿姨眼里的失落，这种不被放在心上应付的感觉，他体会了很久。

　　这个被称作“妈妈”的阿姨其实很爱自己。她来了以后家里就很少请过阿姨，她也会经常在学校门口等他。也许是为了适应继母的身份或者是可怜这个没人疼的小孩，邱阿姨付出了超出亲生父母之外的爱。

　　大概是知道墓碑上的妈妈再也不会相见之后，何天绎就不愿意喊邱阿姨妈妈了，他不希望这个妈妈掏空自己只为了一个不值得维系的家。反正无论他们的关系再好，在那个人眼里也是无所谓的多余。

　　多余到他也不在乎邱阿姨的生日，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你今天生日啊”，敷衍地订了束花买了个项链送到家里，晚上还是出去应酬去了。

　　何天绎看见邱阿姨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掉了泪。

　　他不喜欢只剩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恐慌，也不喜欢流泪。

　　所以何天绎诞生了一个想法：他要自己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送给邱阿姨。

　　于是趁着邱阿姨外出散心时，何天绎又打了电话让她给自己买一些需要远路才能买到的东西，确定回来的大概时间后，一个人进厨房关上门开始行动。

　　面粉半桶，鸡蛋两个，牛奶一盒。他盯着摆在眼前的材料思考片刻，又去拿来了果盘里没吃完的葡萄，不过生日蛋糕上面还要写字，打发奶油现在对于他来说有些难度，他只好找来做手工的卡纸用水彩笔写下祝福，等蛋糕做完直接放在旁边。

　　何天绎抱起面粉桶小心地往盆里倒去，却没想到盆底沾了水突然打滑，当他想一只手护住盆时另一只手支撑不住桶的重量，一阵慌乱后翻扣在洗手池里，面粉扬撒的到处都是。

　　看着灯光下四处飞扬的粉末，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完全空白，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赶紧收拾。

　　清理完灶台和地面，洗干净手，按照平时在电视里见过的那样，颇加谨慎地把材料放进盆里，费力搅拌揉按，总算是做出一团光滑的看起来像蛋糕的面胚。

　　赶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他终于把装饰好的蛋糕放进烤箱。

　　不过做完这一切却已经泛上困意，何天绎没来得及启动烤箱，就靠着洗手池坐在地上进入梦乡。梦里面的他高兴地拿着塑料小刀和纸盘分向很多人分发蛋糕，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每个人嘴角都是笑意。

　　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没做熟的蛋糕被丢掉，被训斥不懂事，着凉感冒到夜里发烧才发现被送到医院，听着他们的争吵而睡过去，那该有多好。

　　他只记得邱阿姨替睡着的自己和小蛋糕合了影，等他醒来很认真地感谢了他。

　　“邱阿姨，你和我爸……手续办完了吗？”

　　搬到新家的第一顿开伙饭，他们吃的很简单。何天绎在她整理衣服和床铺时，到厨房下了两碗清汤面，正好前一天外卖订的菜还剩一些热一热将就吃。饭做好了叫邱阿姨出来坐下，吃到一半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邱阿姨手里的筷子一停，抬起头有些犹豫地说：“……还没有。”

　　她试探地看向何天绎，解释道：“材料准备好了，只是……”

　　“他不愿意还是没时间？”何天绎低头吃面，没察觉到她的犹豫，“实在不行我去找他。”

　　“你别去找他。”对面声音一顿，停顿很久才下定决心问，“过段时间你要和他一起出国么？”

　　何天绎听完放下手里的碗，给她倒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时不断揣摩思索，才回答道：“不，我不会和他走，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他转身去房间里转了一圈，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对坐在餐厅沉默的邱阿姨说：“我晚上不回来吃，你先吃，别等我。”

　　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内心感受到周围有什么在改变，只不过这一刻房间里还是很安静。

　　这次搬家几乎没人知道，过几天何天绎回到原来的家想再看一眼，大门上已经多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彻底将他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相隔。

　　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走。

　　连续喝了好几天浓缩咖啡，何天绎逐渐习惯这种味道，有时候觉得不够刺激就加两块冰进去，单纯地任由苦涩和寒冷侵入身体。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啦？虽然我选的豆子很美味，但你这样可不爱惜自己哦~”

　　莱恩按下他端起咖啡的手，眼神示意制止。

　　“……没事。”何天绎放下咖啡去清点橱柜里的杯具，数到后面发现他还在柜台旁看着自己，于是无奈辩解，“真没事。”

　　莱恩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动，耸了耸肩说：“你看我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嘛？我不信。”

　　“老板，下个月的新品……”何天绎逃开他的视线，转移话题，“我还没想好，等几天呗。”

　　咖啡颗粒在勺子的搅拌下分散而开，盖上法压壶的壶盖，闭上眼睛默念计时，等待几分钟后莱恩睁开眼睛，期待地看向何天绎说：“就是现在，动手吧，一定要慢一点。”

　　“仔细体会这种流淌的感觉，你看它的颜色多美妙啊。”他自言自语，沉浸其中。

　　清透的茶褐色咖啡液体缓慢地从滤网析出，不断上涌，如同丝滑的绸缎在玻璃内壁上翻舞飘浮。沉淀在壶底的咖啡渣逐渐紧密，滤网停留在恰适的位置，和它们还有一小段距离。

　　何天绎松开压着柱柄的手，站到一旁，不安地说：“应该还行。”

　　“行不行你自己尝。”莱恩拿来杯子递给何天绎，又去打了杯奶泡，摆在他面前说，“来，请展示一下最近的练习成果。”

　　何天绎不知所措地接过拉花杯，他的双手竟然熟练地自己动起，牛奶倒完的那一刻，一朵层次分明的压纹郁金香就自然地生长出来。

　　“可以啊~”莱恩端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嘴唇贴在杯边，吸溜一口。

　　他漫不经心地评价着：“不愧是我亲手打发的奶泡，如此的香浓细腻。”

　　沉默是何天绎最后的挣扎，虽然他已经习惯莱恩时不时就说出一些奇怪又合理的话。

　　不过就算告诉莱恩遇到什么麻烦，估计也不会得到参考答案，毕竟同样一杯咖啡每个人能喝出的味道也不一样。

　　“充电宝、抽纸、水杯……还要带什么？”

　　台灯的光晕下，方然正在清点第二天参加团建要随身带的物品。

　　加入团队快一年，跟过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几乎周末都很少休息，这回的局还是高层家的少爷为了拉近和大家的关系特意组的。

　　团建选在湖边露营地，这里被长巍山环抱，从山上流淌而下的几支小溪，其中一条流入人工湖，还有一条穿过山谷形成一片浅滩，浅滩附近修建了一些可以租住的小屋，经常有露营爱好者在这里享受自然的一切。

　　拉起横幅举起标旗，在草地上拍完大合照，做了几个游戏，一部分人开始搭帐篷，另一部分就去捡拾柴火准备午饭的材料。露营地有一片自种的菜园，还有一池小鱼塘，方然和几个平时熟络些的同事一起，四处转了转，又摘了些新鲜的蔬菜，回到营地正好他们帐篷也搭的差不多了，几个灶台前逐渐聚了些人，一阵忙乱之后升起了火。

　　擅长烹饪的在掌勺，其他人就算主动凑上去也只能影响他们发挥，于是方然留在天幕下坐在小折叠椅上，一边和其他人喝着咖啡聊天，一边翻开手绘本。

　　隔壁营地也有人搭起帐篷，听声音好像和自己这边的谁认识，还被邀请过来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