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绎光羽

7、第七章

　　那双绿色眼睛转了转，瞳孔突然放大，猎物上钩的表情写在脸上。

　　门外的招聘启事真的很不符合一家咖啡店的气质，夸张的花纹和别扭的字体，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地下摇滚乐团随手贴上去，何天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还是豁出去了，重新推开这家店的门。

　　“喔哦~你的意思是……”咖啡店老板端着咖啡杯站在柜台，敲了敲桌面沉思片刻，“好呀，不过要先试一试你的技术，以前做过咖啡么？”

　　何天绎看向他背后精致的咖啡机，诚实地说：“不太会，自学过一点。我以为只是要招普通店员……啊，我会做甜品。”

　　“不会也没关系，我可以教……咦？你会做甜品！”老板放下了咖啡杯，精神一振，他正愁着想写在菜单上但做不出的东西没敢写怎么办，这倒是有个自己送上门的。

　　他把何天绎领到后厨，站在干净到反光的不锈钢操作台和冰箱，指着手机里的菜单图片十分大气地说：“材料你随便用，挑一款做出来给我。”

　　何天绎看了看他给的菜单，里面是几样经典搭配咖啡饮品的甜点，都在自己可以操作的范围内，顿时有了些信心。

　　巧克力饼干捏碎，加入融化的黄油搅拌，放进模具，就像冰冷的高原上沉积着一层深厚的黑渣土，之中又埋下几粒鲜红的草莓，一场粉红慕斯奶油的大雪将一切覆盖，等到春天到来，苍茫的雪原上又重新萌生出几粒青嫩的细小香草，将大地之下的生命宝藏挖掘出地面。

　　浓郁的摩卡不会讨厌酸甜滋味，近于冬天来临，就应该多收获贮藏一些能量，以应对意想不到侵袭而来的寒冷。

　　何天绎做了两份，一份给老板，一份自己试味道，不过他还没敢动手里的勺子。

　　“喔，还不错。”咖啡店老板尝了一口后又去做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你也尝一下。”

　　好像是还不错……

　　试吃结束喝完咖啡，他紧张地盯着老板的眼睛问：“我还需要做什么？”

　　“如果你今天还有时间的话，这菜单上的不妨多试几种。”老板给半只鸟都不肯来落脚的大门挂上打烊的木牌，紧接着走到何天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名字是莱恩，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名字是？”“何……何天绎。”

　　这一夜，咖啡馆的后厨灯火通明，材料几乎被清空，除了加餐的夜宵，其它东西全被喝过咖啡根本不困越吃越兴奋的莱恩让何天绎做成甜品。何天绎也没想到做甜品还能这么痛快，借着现成的工具和场地，超常发挥，做出的东西摆满桌面，还好多出来吃不完的已经莱恩被预留送给亲朋好友，暂且不用为了卖不出去浪费而发愁。

　　天快亮的那一刻，两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莱恩虚弱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吧台，对何天绎说：“休息半天，下午教你咖啡机怎么用。”

　　何天绎心里念叨着感谢收留，可惜又撑又累又睡不着，不想说话，只能对他点了点头。

　　此后咖啡店里时不时冒出诱人香气，从巷尾飘到街头，终于迎来了这条街之外的顾客。

　　今年的冬季寒冷干燥，作为北方的城市竟然还没下雪，总感觉少些什么。

　　他不在。

　　方然端着茶杯回到座位上，看向那张空了几天的办公桌。自从何天绎拎包当面路过办离职后，茶水间几乎很少有热巧克力的味道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除了在公司，他们也没见过几面，但方然对他的印象挺深刻。

　　毕竟每次遇见他的场景都很不寻常。

　　——就比如周末被黎小枣约去喝咖啡，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甜点展示柜的距离。

　　“欢迎光临~”

　　仿佛误入一片陌生的森林，温暖的阳光穿透枝叶落在玻璃窗上，一只棕发狮子优雅地依靠在门框，拨弄风铃，咧嘴微笑着。

　　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香气，烘烤过的小麦粉，甘甜的蜂蜜焦糖，像是咬了一口堆叠的干燥落叶，内部却温润柔软如云朵散发着醇厚的奶香。

　　一丝苦涩混杂交织在美好的幻象中，那是咖啡的味道。

　　既不过分占据存在感，也不会很低调，和环境融为一体，无处不在。

　　安静的黑猫背对着你躲在糖果罐后面，尾巴不经意地左右摇晃，很快就端出来一杯热乎的咖啡，咖啡杯里画了一只同样羞涩的小猫笑脸。

　　所有来过这里的顾客，都会说这里有童话世界般的魔力，很容易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是现实只会让他们略显尴尬地对视。

　　老板在和另一桌客人聊天，刚做好的咖啡只能何天绎亲手送到方然桌上。

　　“……您好，一杯橙香拿铁，一杯海盐拿铁。”

　　其实直到这时他才敢真正确认点单的顾客是方然和黎小枣，然而除了客套话，何天绎什么也不会说，幸亏还要回去做隔壁桌的咖啡。

　　方然接过他递来的咖啡，视线却不经意一路跟随，看着他小心地绕过桌角，手指轻触在屏幕上，熟练擦干净蒸汽管，把杯子放在托盘里……

　　似乎这一些列动作一张张定格照片显现在脑海，零碎的片段拼凑成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他。

　　何天绎又一次从方然身旁经过，已经没有理由让他选择继续沉默。
　　“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对方然点了点头。

　　“咖啡很香，小猫画的也好可爱……”
　　方然是想夸他手艺不错，又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何天绎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的。

　　“啊……谢谢。”何天绎拘谨地收起托盘向后靠了靠，“我学了一个星期，还得多练习。”

　　黎小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然，琢磨这两人到底是熟还是不熟，干脆开口：
　　“何总监还有这手艺真了不起……啊，我是想，那个，可以加一份这个甜品嘛？”

　　何天绎藏起了因尴尬而不由自主泛起的羞涩笑意，走近些看清楚她要点的东西，点了点头：“好的……稍等一下。”随即躲开对方的目光低头往厨房走，不知怎么心跳越来越快。

　　另一边和其他客人聊天的老板观察到他们的情况，趁着何天绎还没进厨房经过柜台时，走过来拍了拍他，小声嘀咕：“是你认识的人么？要好好招待哟~”

　　“啊？啊，我会的。”何天绎感觉莱恩好像看穿了自己，进了厨房开始操作就不说话了。

　　他现在只想做出一份接近于完美的甜品，听到方然品尝过后的想法。

　　黎小枣颇有兴致地给咖啡和咖啡店都拍了照片。她也好奇何天绎为什么在这里，之前从方然那里听来关于他的事，几乎都是混杂在公司日常里非常细小的事，虽说没什么特别，但隐约感觉到他在方然的描述中就是有些不一样。

　　“怪不得有人推荐这里，氛围和服务都很不一般耶。”等待甜品上桌的空闲，黎小枣将照片分享出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方然，你不是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怎么一直没告诉我这家咖啡店啊？”

　　“我……最近没怎么联系，也是刚知道。”方然侧过脸喝了一口咖啡，奶泡表面散落了一些海盐颗粒，混合着泡沫之下的醇厚液体流淌进口腔，一丝微咸的气息出现，仿佛吹过一阵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海风。

　　“哦，这样啊。”黎小枣端起她的杯子笑了笑，“我尝一口你的，你也可以尝尝我的。”

　　叮~

　　烤箱提示音将何天绎的思绪拉扯回现实。他没想过方然会来，但心里又有点希望她来。

　　今天的隐藏菜单是加了糖桂花的苹果派。因为要作为点心，做成和常见的蛋挞差不多大小，在肉桂粉的基础上改进加一点之前莱恩在秋天做的糖渍桂花，更有对季节的留恋和回忆。

　　金黄酥脆的外壳巧妙地包裹住内芯的酸甜果酱，小心地将刚出炉的它们摆放在盘子中，洒上一层星屑似的糖霜，加上一些装饰的苹果烘干脆片，一切沉醉在香甜的空气里。

　　何天绎终于端起托盘走出去了，他眼前只有这份甜品，以及那张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桌子。

　　方然记得在咖啡店他们也没说什么。天黑回到家，打开电脑对着屏幕坐下来，给自己到了一杯水，突然想起包里还有一袋何天绎送的小礼物。

　　她拆开密封条，晃了晃，里面装着一些散发着红糖味道的姜汁饼干。
　　包装上还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天冷了，注意身体，预防感冒。”

　　是因为他离开公司时那几天自己正在感冒吗？所以特殊关照？

　　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方然拿起手机靠在椅子上，把腿蜷缩进毯子里，拿起手机给黎小枣的照片留言，然后点开何天绎的对话框，发现上一条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的工作内容。

　　她想了很久，还是发出去：“谢谢你的小饼干，而且苹果派和咖啡味道都很好。”

　　对方正在输入中。她看到何天绎几乎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准备回复，可是过了十几分钟这条输入中的消息还没有发过来。

　　他想说什么呢？方然一边猜测一边品尝着小饼干，上网闲逛浏览最新的资讯，顺便打开软件随意画上几笔。

　　这些杂乱的线条竟然逐渐清晰，出现了一张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一片落叶从他被风吹起的头发上滑落，他的背影倚在栏杆上，栏杆外是一条永恒流淌的溪水，再往外就是模糊到看不清的远山，近处生长着几颗不知名的花草，颜色却很鲜艳。

　　方然没有发现，就在自己构思出这一切的过程中，手机已经悄悄地亮了一下消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