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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木九 ...

  •   曲江宴散时,月已将到中天。新榜进士们三三两两搭伴而归,因知以后多半就是同僚,是以言谈之间都颇为客气互谦。晏流留到最后,眼见着皇帝御驾走得连影子都没有了,才默默跟上前边的人。众进士因他那近似小丑的表现,虽不至于出言挖苦,却也无人高兴搭理他,晏流走在最后,倒是形单影只。

      将出御花园时,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晏流大惊挣扎,却听身后人道:“皇上召见南公子,切勿出声。”声音尖细,却是熟悉,是先前皇帝身边的内侍。

      晏流心下一喜,平白生出不少希望来,赶紧点了点头,内侍便放开了他的口鼻,示意他跟过来。

      那内侍带着他净走偏僻小道,绕了不知多久,进了一间看起来也十分偏僻的宫室,又绕了一圈才停下来道:“就是这里。南公子请进罢。”

      晏流抬头,这间看起来像是书房的屋子并没有匾额,若不是里面灯火通明,叫人想不出里边会有人。

      他呼吸几口,摒住了呼吸走进去,撩起衣服下摆便要下跪行礼,却听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道:“我不是皇上,不用跪。”

      晏流一愕,抬起头来,书案后坐着一个看不出确切年纪的男子,宽袍缓带,眉清目秀,却偏偏带了点难描难画的艳。虽然只不过是坐着,没有风也不是画,却偏偏叫晏流想起世人形容吴道子画的那句“吴带当风”。

      “你……”

      “我是木九。”那男子含笑看了看身后的屏风,屏风后的烛火摇曳着往屏风上投下一个人影来,“皇上有旨,今夜由我代他同你说话。皇上,我若说得对,便请皇上开金口咳嗽一下。”

      屏风后的气息微微一窒,终于还是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木先生。”晏流想了想,依然行了一个礼。这位木先生他也有所耳闻,传言是个精通诗书棋画的才子,亦是曾经的太子太傅,原以为他早已不在朝中,未料还在此处。

      木九手一摆,道:“若我没猜错,大概南公子才是逸王爷真正的养子。南公子既然在纸上写了有逸王案证物呈上,我便不跟你多说废话了,有什么都给我罢。”

      晏流稍稍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若税册交到皇帝手里都无用,那么交给别人也并不会有什么用处,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叠装订好的薄纸,放去了书案上。那正是他费尽心思回想再反复合算而得的税册复本。

      “听闻作为证物的税册,数目上无端少了万两,学生虽不知那账目上是如何做了手脚,但这是学生记得的原本税册的模样,两相对比,应能看出端倪。”

      木九翻着那叠纸,仿佛只是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半晌,合起,却只是浅浅叹了口气。

      晏流心中打鼓,不知他如此反应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出声问一句。半晌之后,才听到木九道:

      “你记得的这本税册,数目上若有纰漏,自有人会看出来的,找来各州县官员核对,也很快能查明是否属实,虽然是麻烦了一些,却并不难。所以,我相信这本税册丝毫无假。”

      晏流稍稍松了口气,木九嘴角轻轻一弯,道:“傻孩子。”

      他停了停,回头道:“皇上如果不介意我多说几句,便再咳嗽个一声。”屏风后又传来一声带有怒气的咳嗽,木九才回头道:“傻孩子,你就没有想过,若是有人想要私吞税款,只要悄悄吞掉实实在在的银两就成了,为何要专门在账目上做手脚白白让人发现?”

      晏流一愣。他这才知道自己从得知逸王爷此案之后心中不停的不安不踏实是为何,并不是因为始终无法全然信任陆引宣,更是因为一直隐隐觉得此案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如今经木九提醒,才猛然惊醒——

      没错,哪有人私吞银两还要巴巴地改这种容易让人拆穿的账目?

      他张口结舌,脑后常常犯痛的地方又一跳一跳的疼,冷汗颗颗渗出。

      “那本作为证物的税册,没动什么高级的手脚。”木九道,“不过被撕掉了几页纸。然而即便知道此事不对,要为逸王洗脱罪名,却还是得想方设法将原本的税册拿出来。这个案子到现在都不审,便是等着这一本税册。这案子早已不仅仅是什么贪赃案,而是……”

      他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这其中的纠葛太繁复,说起来实在太耗时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罢,逸王爷一家,不会有事。

      晏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心盼望的也不过是这件事,不及细想,赶忙道:“谢先生。”

      木九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因为逸王爷是你养父,你便如此冒险为他申冤?”

      晏流下意识地梗了梗脖子,声音并不大,却极为坚定地道:“若说不是为了某几个人,那定是骗人的,学生自有私心,自有想救的人。然而,学生更希望,尽己绵薄之力,使得定人罪时证物齐全,务必明断秋毫。”

      “傻孩子。”木九叹息着又说了这么一句,回头看了一眼,道,“走罢,我送你回去。”

      由木先生亲自相送,晏流微有些受宠若惊,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出去,却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玫瑰气味,并不是鲜花的香,倒像是甜食蜜饯的甜香气,同他的人一样,叫人觉得亲切又可信。

      一直走出宫室之外,木九才停下来,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道,“傻孩子,这里并不是你可以久呆的地方。你太过是非分明,而这里,多的便是是非不分,有口难断。等此案了结,我向皇上讨个封,让你出去做个地方知县知州,并不飞黄腾达,却比此处好得多,好不好?唔……你喜欢哪个地方?”

      晏流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墨延县。”

      “墨延县?”木九偏过头想了想,笑道,“说不定那里倒是与你真有缘分。我还记得多年以前那里有个新上任的地方县令,不知某案内里的牵连而强求明断秋毫,便被诬了贪赃,若非只贪赃而无枉法,只怕不仅是丢官,连性命也丢了。诬他贪赃的人并不暗地杀他,却不惜特意花费大笔银钱买通人作证,其实不过是杀一儆百,告诉旁人的只是,得罪我的人,我一点都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弄死他。”

      这件事他说来平淡,听在晏流耳里却不知为何如同雷霆万钧。他不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却觉伤心、愤恨、失望等等的感觉一同从心头泛了起来,脑后疼得像是要裂开,眼前模糊不清,挣扎了几下,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木九诧异地看着少年突然两眼发直,又急忙伸手接住了他毫无预兆地倒下来的身体,见他一手仍不由自主地捧着脑后,便也伸手去摸,一摸之下,满手潮湿粘腻,竟是一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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