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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春江花月夜 ...

  •   “公主,公主,天使来了。”
      天使带着牌匾来的时候,陶姈正在祖陵。
      她近来吃喝都在祖陵,这个地方还是太大了,占地面积甚至是皇宫的数倍。
      年代久远,每一锄头都有惊喜,可以说是考古爱好者的天堂。

      陶姈不偏不倚,正好对考古怀有十分的热忱。
      知道的人,道她是爱这个,不知道的,只道她平易亲民,没有公主架子。

      陶姈盯着脚下的土层,盯得很认真,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来就来了,找沈婺接驾,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陶姈灰扑扑地从陵坑里爬出来,在雨中洗了洗手。
      大雨彻月不停,她都习惯了。
      记忆里那些一尘不染的现代生活,恍若隔世。

      “公主?!”

      陶姈听到这声公主,一愣。
      弄尘?
      她怎么来了?
      不是让她留在王都看家了吗?

      弄尘见到陶姈的模样,整个人都惊在了原地。
      这个难民是她们公主?
      之前香香软软白白嫩嫩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呢?
      眼前这个浑身是泥骨瘦如柴黑不溜秋的邋遢女人真的是公主吗?

      弄尘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她脑子嗡嗡的。
      “公主,你头发呢?”

      陶姈用那只弄尘看不下去的脏手摸了下脑袋后面的头发。
      她也没剪太短,留了个能扎个马尾的长度。
      “难打理,剪了。”

      公主做出的惊世骇俗的事情太多了,剪头发这一件事情根本不算大事,根本不算事。
      弄尘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她到底没有办法流出眼泪了,太荒唐了。

      公主太叛逆了怎么办?

      弄尘还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为自己而流的眼泪。
      精心看护了十六年的宝贝公主,才离家一个月,就自己把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
      “公主,日后婢子来帮您打理。”

      陶姈不情不愿地点头。
      “行吧。对了,你怎么来了?”

      弄尘这才想到这个。
      “婢子听说陛下要给您赐墨宝,婢子就请旨跟着了。公主第一次出王都就是这么久,婢子实在是……实在是思念公主。”

      十多年朝夕相伴的主仆情谊。
      陶姈无法心安理得的敷衍,她拉着弄尘离开了陵墓。
      “弄尘,以后有什么打算?”

      “公主?”
      弄尘不是蠢钝之人。
      “公主不要婢子了吗?是婢子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陶姈听着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没有,你很好,是我打算在这里待很久,你也看到了,这里需要一个无畏无惧却又遭人敬畏的公主。百姓坝一时半会建不完,最早,我也得等它建完再回去,大约需要三年。”

      她不仅想看着百姓坝建成,还想看看百姓坝投入使用,慢慢地修改完善。
      如果不是因为她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甚至想留在这里一辈子。

      弄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道。
      “婢子明白了。”

      陶姈诧异。
      “明白什么了?”

      弄尘笑容满面。
      “婢子回去,回去在公主府等着公主回来,无论是三年还是三十年,婢子都会等公主回来。”

      更渣男了……
      陶姈按了按眉心。

      “公主!”
      极其陌生却又熟悉的男声。

      陶姈叹了口气。
      她扯了扯嘴角,觉得很难搞。
      “叫魂啊。”

      陶姈抬首,目光滞住了。
      沈杉?

      “公主?公主!你快来看,我带回了你想要的东西!”
      沈杉也十分激动,他隔着江水,在另一岸同陶姈招手。
      他第一眼有些不敢认公主,变化太大了,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月不见,沈杉也变了。
      他变得更加地沉稳,更加地英俊,简直是闪闪发光,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合格的男主角了。
      去他的火葬场。

      陶姈在陵前奔跑起来。
      那是沈杉的金手指。
      现在沈杉把他的金手指送到了她的面前,一个足够改变世界的金手指。
      但她不需要改变世界,她只需要用它来改变水道。

      “公主!”
      众人惊呼起来。

      陶姈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落入了深深的土层,土层下头,现出了滔滔江浪,那是滚滚奔流的新江。
      人一落进去,便不见踪迹。

      地陷了。
      连月的大雨,祖陵之上是柔软湿润的土层,土层下头,却是空空如也。

      祖陵依山环水而建,风生水起。
      前些日子决堤的齐安坝就在其侧,为了阻止洪水倒灌进祖陵,他们一边挖祖陵,一边修补了齐安坝。
      周边肆掠的洪水,却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控制,他们重心在新建的百姓坝上,陶姈也还有自己的打算。
      百姓坝为长久计,不用再看顾祖陵安危,因此百姓坝的所在离祖陵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所以洪水围绕着祖陵,祖陵岌岌可危。

      只是万万没想到,岌岌可危的祖陵会出现地陷。
      陷下去的更不是别人,而是怀仁公主。

      敛影毫不犹豫,跟在陶姈后头径直跳了进去,也找不到踪影了。
      弄尘冲上去的速度却迟了些,她想跟着跳下去的心却没变。
      穆杳没能拉住比她快上许多的敛影,却拉住了一看就没有武功在身的弄尘。
      “冷静点,你会凫水吗,下去添什么乱?”

      弄尘没能挣脱开穆杳的钳制。
      她只能对着那个平地陷落进去的水坑哭喊。
      “公主!”

      穆杳死命地拉住弄尘,把她拉离了那个涌出水流的洞口。
      “这是暗河,跳进去不仅无济于事,只能给公主添堵!”

      在场的人目睹了这一场变故,不禁怆然。
      暗河,九死无生。

      ……

      沈婺在百姓坝那边督工,听到这个消息,两眼一翻,差点直接就晕了过去。
      他捏着来人的肩膀,手背上青筋暴起。
      “地陷了,公主掉到暗河里头了,毫无踪迹?”

      那人抖了抖。
      “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有穆小姐在组织救援,准备挖开暗河。”

      沈婺坐在地上,慢慢镇定下来。
      他知天命的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要着急。

      “让他们回来,去通知章将军,让他带着他的水师去!”
      沈婺不禁想,他是不是不该那样激动得去报喜?
      那可是宝贝啊。
      沈杉说,拳头大的那么一点,就能把一个人炸得四分五裂。

      沈婺虽然镇定了下来,眼前却不停地发黑,他嘴里都是血腥味。
      “治水,对,治水,这是公主最大的心愿……我们治水……当务之急,是疏通河道,建筑堤坝,救治水患。”

      沈婺看到章骏,章骏一把把沈婺从地上扯起来,两人一起去了祖陵。
      章骏低眉觑着他。
      “沈世伯,就这么点事,值得你吓成这样?”

      章骏到底是年轻,他劝了句。
      “你的任务只有治好这陶国的水,其他的哪怕听天由命,也不归你操心。”
      公主若在这里,她的想法恐怕与他不会有二致。

      章骏带着手底下最善水的兵冲了过去,他来得正是时候。
      沈松正在统筹人员救援。
      “十万水师,八万都回颍川了,沈世兄当初带走了一万,后来那一万直接回颍川了,我现在身边,只有一万。”

      在场只有章骏是最了解暗河的。
      “人虽然多,可暗河下面四通八达,谁也说不准公主现在被冲到哪儿了,难找。虽然沈二弟带回来了个宝贝玩意儿,可暗河,用不了这个,稍有不慎,就会炸塌堵死。”

      章骏往暗河口探了探头。
      “就这情形,以命换命,也换不回来。敛影跟上去如果有够快,那么她是最有希望的。唉,真希望掉下去的是我章骏,而不是手上只有缚鸡之力的小公主。”

      沈松闻言,看了看明显沉不下气的沈婺,沈婺又看了看撑不住场的沈松。
      沈杉拨开父兄,挺身而出。
      “救公主,我来。公主说过,我运气好。我从这儿跳下去,一定能行。”

      穆杳、沈婺和沈松各踹了沈杉一脚。
      章骏噗呲一声,忍住了,没笑。
      能说出这种话,沈杉的脑子它好像有什么毛病。

      章骏指使手下的兵开挖了。
      “通知陛下吧,大家都珍惜珍惜脑袋还在脖子上的日子吧。你们猜,陛下会不会马上摘了我们的脑袋?”

      就章骏有心思开这个玩笑了。
      也不是玩笑吧。
      毕竟,陶南州是真的想立马摘了他们的脑袋。

      这么多人啊,偏偏只有他的公主怀仁掉进了暗河里,生死不知。
      陶南州看着呈上来的告罪奏折。
      他似乎看了很久了。
      看到窗外的雨都停了。

      连月以来,王都不停地下雨,雨也不大,绵绵的细雨,偏偏一刻不歇。
      他日日都会收到来自齐安的书信奏折,他知道,齐安也是连日的雨,却是时常有倾盆大雨。

      在他的记忆里,怀仁很不喜欢雨,一到雨天都会窝在寝殿里,不出门,直到雨停才露面。
      现在的这个怀仁,一样不喜欢雨,有一点点雨丝,她都一定会撑起伞。
      她还给自己画了把伞,一把满是彩花的伞,很奇怪的画,但是意外地好看。
      她也给他送了一把,上面只画着个普通的月亮,和她画工精美的花伞根本没法比。
      她辩解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陶南州把伞从桌边的陶瓷箭筒里拿了出来。
      他撑开伞,便望见了伞中那颗金黄的月亮。
      他提笔,饱蘸了浓墨,在伞下月亮之侧,题了首《春江花月夜》。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陶南州最后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拿个盒子,装起来入库吧。”

      自有人领命前去。
      一个个俯首帖耳,都知道陶南州哀伤沉痛,不敢触他的霉头。
      公主,八成是回不来了。

      奴才们都知道的事情。
      陶南州如何能够不知道。
      否则,他又何必题一首春江花月夜?

      “陛下他……”

      奴才瞧着抱在手中并未淋过一滴雨的伞,伞上刚写上的墨宝竟有些模糊了。
      锋锐的笔触,遒劲的笔力,都悄然变得柔软起来。
      泅开墨迹的,是陛下的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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