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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三卷 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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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十一章自在
“郎君,您起了吗。”
二日天明,刘叔叩响房门。
莫城如应了一声。
刘叔推门进屋,“三娘子在楼下等您呢,我带您过去。”
下楼临到程楼跟前,便听见有人争论。
一名穿着短打装扮的男子焦急恳切道:“掌柜的,您能不能多给宽限几日?这芳远最近不太平,我们商队过不来,只得走别的路,可您也知道别的路他就得绕远,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客栈掌柜说:“我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你,但我这客栈也得开门做生意啊,我当初就是看重你们商行的凌阴车能帮我运送海货,这才花了重金请你们跑这差事,这海货他耽误不得,在路上时日越久就越不新鲜,到时候给我的客人吃坏了肚子,谁来负这个责任?我听说那万宝局不是还照常走芳远吗?要不……?”
对面人大惊失色:“万宝局哪里是正经地方?掌柜的您可莫糊涂啊!你我也是老交情了,大不了以后我给您半价运货,所有损失我担着,您看成不?”
掌柜一听,琢磨了一会儿,“成吧,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推辞,就先这么招吧!”
两人说话的工夫,程楼凉好一碗清粥放在莫城如面前,又将汤匙握在他手中,看着他静静吃着。
客栈距离大明观不算近,所以程楼见刘叔吃完饭之后就叫他去准备马车了。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莫城如便示意程楼离席了。
程楼将莫城如送上马车,又跑到就近的铺子买了些点心和蜜饯放在莫城如怀里。
“近日见你食欲不济,可是觉得哪里不适?”她问道。
莫城如说:“许是久不外出,多少有些不适应。无大碍。”
程楼忧心忡忡,“待会祭祀完,先送你回客栈,我去找那位神医给你瞧瞧。”
“三娘子不如带我钓钓鱼,喝喝茶,兴许比看大夫管用。”
“当真?”
“三娘子身体康健,自然是不懂。像我们这种得了病的人,最好的解药就是心情舒畅,心情好病就好得快些。所以我看你也不要信什么神医之谈,左右你我都已经出了将军府,我听说朝阳里吃的玩的不少,就别去看大夫浪费时间了,倒不如好好逛一逛,玩一玩,及时行乐,何不快哉?”
他说的一脸认真,程楼差点就信了,“你少忽悠我,我带你出来就是治病的,看完病再玩也不迟。”
莫城如无奈,随后猛然想起一事,“对了,今夜劳烦三娘子替我去一趟百花楼。”
“百花楼?那不是……?”
“嗯。”
程楼脸色忽红忽白,“去那做什么?”
莫城如言道:“说来惭愧,早年少不更事,便将那里做了私产。而今那里管事得知我回了朝阳,就准备了酒宴邀我今日前往,我多有不便,不想露面,只能请三娘子替我前去。”
程楼惊呼:“百花楼竟是你的?这百花楼遍布九州各处,汉水城还有它的分号呢!从前只听说是个绝顶极乐之所,但在大战后国力衰败国库空虚,百花楼倾囊鼎力相助解了朝阳不少燃眉之急,所以也颇有盛名,没想到啊,这竟是你的产业,那你现在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了啊!”
莫城如汗颜,“这些不是我的功劳,在接手后我就把它交给一位朋友了,这些年我不在,也一直都是她在管理,如今她也将百花楼做的风生水起,我又有何理由去抢夺人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再说我现在不过将死之人,所有身外之物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烦请三娘子替我转告百花楼黑爷,告诉她,往日种种,恩怨无悔,不过过眼云烟,无甚挂碍,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三娘子,我们到了。”刘叔说。
马车停靠在云香冉冉腾升的大明观门口,多少香客络绎不绝,声势浩大。
刘叔放下二人,就驾着马车候在外面。
程楼站在院中观望片刻,与莫城如言道:“三年前我来过这里,我大哥他们的灵位设立在一处大殿内,我去取香火,你在这等我一下。”
“好。”
……
不远处两位穿着华贵的富家小姐谈笑着。
“上个月我来跟红布大神请了宿世锁,没想到如此灵验,没几天罗公子就来提亲了,他还特意在万宝局挑的聘礼。”
“罗公子家世竟这般显赫?万宝局里的东西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我听说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那价钱都非同小可呢。”
“那可不,罗公子还给我爹爹送了一棵千年雪灵芝,吃了不仅能延年益寿,据说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罗公子待你还真是用心啊。”
“所以我就跟你说红布大神的宿世锁灵得很,你也来试试,说不定明日就能来个好姻缘了呢。”
……
程楼回来时正听得她们讨论。
“‘起死回生’……”她口中念叨。
“取来香了?”莫城如问。
“嗯。”程楼挽起他的胳膊,边走边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两个人说的话?他们说千年雪灵芝有起死回生之能,说不定——”
“不必。”莫城如一口回绝,“我身非比常人,别说千年雪灵芝,就算是万年的也于我无益。”
程楼又说:“万宝局既然有千年雪灵芝,说不准也还有别的灵丹妙药什么的,要不我去问问?”
千年雪灵芝不是普通的凡物,一般人绝对不会拿到,若是方才那姑娘没有说谎,那万宝局就一定大有来历,未必不是龙潭虎穴,莫城如断然不会叫程楼去冒这个险。
“你不是要找神医替我诊治,找寻灵丹妙药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吧。”
听得莫城如终于松口依她去请大夫,程楼就没再继续说旁的,免得他一会又变卦。
说话到了殿内,安置在其中的灵位层层叠叠,足有三层楼之高。
一名小道士此时拿着帕子正在仔细擦拭着桌案,见了来人,毕恭毕敬深施一礼,“二位是来祭拜何人?不如告知名讳,我来替二位寻得。”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程楼说。
“那贫道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请便。”
小道长离开后,程楼移步到程前灵位前放下香烛。
“大哥,我来看你了。”她小心捧起灵位摩挲着,“当年大哥身死,恐尸身生变,第二日王君下令将战死的人以及伏度教内所有尸身一并焚烧。八年过去,当日那场大火在我心里却从未熄灭。莫城如,你可曾闻到过人被烧焦时的味道?分明昨日里还与你有说有笑的人,一眨眼就躺在尸山里,一点点变成焦黑的碳灰,最后只剩下一块块烧不化的枯骨,我都不知道哪一块是他的。好在王君厚德仁爱,特设这个祠堂,供家眷后人祭拜,也算是有个寄托相思之地了。”
莫城如听着,掌心试探着向前摸索。
供案光洁,不染尘灰,甚至连微末的缝隙处都是干净的。
莫城如正身,拂袖一挥,满堂骤然明亮。
每座灵位前都多了一盏烛火。
“这是长明灯,”莫城如说:“风吹不散,雨落不灭。惟愿此明灯常伴,四季安宁,思忆不断。”
程楼问道:“你不是已经没有法力了吗?怎么做到的?”
“可能……”莫城如顿了顿,“是常服用三娘子给的药,近日来感觉身体好了一些。”
程楼惊喜:“当真?”
莫城如浅浅扬起嘴角。
“既然有所好转,那你更不应该耗费法力,免得又复发了。”
“无妨。”
莫城如说着,却忍不住咳嗽不止。
程楼见状,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屋子里阴寒,我还是带你出去吧。”
行至院中,程楼说:“我送你到马车上,你等我一会,我听说红布大神特别灵验,我想去请一道符。”
“三娘子是要求姻缘?”
“本姑娘早就心许中州,旁的姻缘我可看不上。”
莫城如几步走得越发吃力,不一会就已经气喘吁吁。
程楼环顾四下,便见身后园中有一方凉亭,索性暂且将莫城如带去歇息。
幂篱下,莫城如整张脸上惨白如纸,没规律的抽搐,体内条条经脉发着痒痛,似百蚁啃食骨肉一般。
阵阵冷汗打湿了衣衫,风一吹就更冷了几许。
幽冥神君曾教给他一套心法,留给他必要时保命用。这套心法是强行催动体内真气运转经脉,他便借经脉短暂恢复之际试着操控了灵力结出满堂长明灯。
只是过后的反噬之力也就会随之加重。
他语气云淡风轻:“我在这里晒晒太阳也好,三娘子要想祈福就去吧。”
“可是你一个人……”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行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程楼脚步声远,压在莫城如胸口的巨石终于‘砰’地落了下来。
每每呼吸连带着心脏处痛不欲生的撕裂感之余,不知是不是自己被这疼痛搅弄得神志不清,莫城如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自己这具躯体随时都要被从里面刺破了一样。
他紧紧怀抱暖炉,恨不得将整个身躯都钻进去,总好过此时这般锥心的痛、彻骨的冷。
突然之间,一阵暖意裹在他背上。
莫城如先是一惊,便察觉有人将什么东西盖在他身上。
幂篱微动,缓缓渗入清风,莫城如即刻擒一只正掀起幂篱的手腕,“何人?”
“先生莫惊慌,我见你周身发冷,便解下披风给先生。只觉你呼吸不畅,心想褪下幂篱可好些。”
莫城如闻听,渐渐松开手,“不用了。”
来人嗓音清润中透着几许稚嫩跟与之相悖的沉稳,听起来年纪不大,又颇有自信的口吻。
对方似看出他心存芥蒂,便问:“我可是打扰了先生?”
莫城如暗暗喘了几口气,“不曾。还要多谢小郎君的好意。”
来人点点头,解释道:“这花中亭刚刚建成,道长想要我来为其取个名字,所以我便来看看。正巧见先生在此处。先生若有不适,不如我叫人去请大夫?”
“不必了,多年顽疾,休息一会便好。”
半晌沉默。
莫城如发觉面前人默默地待在原地,自己本不愿言语,但人家毕竟方才好心为他披上披风,就这样默不作声也着实说不过去,于是开口问道:“那你想好了要为此亭取什么名字了么?”
来人苦恼,“还未曾想出。”
莫城如沉吟片刻,道:“你说这亭子矗立在万花丛中,特立而雅致,就如同被这十里烟花地簇拥的大明观一样,不教蝶蜂采,未染自在身。鄙人愚见,小郎君或可取‘自在’二字。”
“‘自在’……”小郎君口中默念着,“一念心清静,万般皆自在。先生睿智,确实是个好名字,那便就这么定了。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待提匾之时好书上先生的名字。”
“无名之辈,不足为题。”莫城如回道。
“那……倘若先生多有不便,我便不再追问。我见先生谈吐风雅,德智俱佳,深觉钦佩,可惜不能一睹先生真容。”
“我样貌丑陋,怕惊了路人。”
面前人沉默许久,抬手折下一支花,“这银玉兰芳香深沉姿容清雅,遇水现银辉,极为罕有,但偏喜腐沼阴潮之地,越是其他植被不耐的地方,它越可以生机盎然,给无人在意的角落增添光彩。而于它来说,无论出身,无论样貌,它都照样开花结种,更不在意是否有人为它驻足停留,如此洒脱,倒也是生之大幸。今日我借花献佛,将此花赠与先生,权当谢先生为自在亭赐名。”
他说着,将银玉兰送到莫城如面前。
莫城如没料到他如此举动,迟疑了一会儿,方才伸手去接。
他掌心在半空找寻,却触之不及。
对面的人呼吸一滞,接着把花送到他手里。
“先生的眼睛……”
“曾逢变故,双目已盲。”莫城如说。
“郎君。”远处走来一人,年纪约二十出头,身姿挺拔,手握长剑,拱手恭敬道:“都准备好了。”
“嗯。”折花人应了一声,转而与莫城如道:“先生,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莫城如颔首拜别,“告辞。”
他捻着花枝,一时有些失神。
“莫城如,”程楼匆匆赶回来,擦着额头的汗珠,正欣欣然拿着手里的福袋欲交给莫城如,却诧异道:“你这披风哪来的?”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莫城如愁闷,“刚才来了一人,见我不适就把披风借给我了。一会若再见他,还是赶紧还给人家。”
程楼打量着披风,“这料子讲究,样式也少见,这么好的东西随随便便借给不认识的人?兴许是哪家家室显赫出手阔绰的贵公子少爷,估计人家都没当回事,这会子上完香走了。”
“总归不能平白昧下别人的东西,一会还是去问问。”
“行行行,都听你的。”程楼转而把福袋塞进莫城如领口,笑道:“我去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说好了,放在身上不许拿出来。”
“你刚才火急火燎的就是为了这个?”
“可不,看在本姑娘为你用心良苦的份上,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程楼松了口气,“行了,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们走吧。”
莫城如送披风心切,但只知道那人是被请来给花中亭取名的小郎君,结果一路问了几名小道长,都不知此事,更不知何人。想来可能是观中主事道长自行请来的人,只是得知今日观中正举行法会,几位道长无暇他顾,无奈之下,莫城如只能将披风带走了。
晓风送玄衣,吹落正午盛开的暖阳,在飘荡的幂篱上铺了一层破碎的光。
他微睁的双眸里映照着熠熠白发散成的一抹清辉。
“王君在看什么?”屋檐下,执剑男子顺着折花人目光看去,正瞧见程楼,“卫风将军?还有亭中那位郎君?”
储原川不语。
“明日卫风将军要进殿前面见,当是提前到了。王君可否要属下去拦下他们的马车?”
储原川摇摇头,问:“刚才南疆急报,是出了何事?”
执剑人忙道:“我军中了俄日勒和克的诡计,霍将军被俘了。”
王君神色一凛,“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