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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


  •   第二卷第六十八章焰羽

      记不得过了多少时日,在一个只有白色、灰色和深灰色的世界里,时间成了未知而无用的东西。

      莫城如在日渐衰败的躯壳里种下了一片花田。

      每每在他睡醒后,就在花田里插上一朵玉兰花,且当做过了一日。他给它施肥,给它浇水,觉得心情好的时候,就让它们晒晒太阳,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下起雨。好在他曾见过这些,想象起来也并不算难。

      只是花田越来越壮大,他的心里快装不下了。

      “郎君,你醒了?”白两扶着他坐起身,回身取来药碗,“刚煮好的,郎君趁热喝吧。”

      他黯黯地低下头,“不想喝了。”

      白两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那郎君想吃什么?你与我说,我去寻。”

      莫城如喟然短叹,抬了下嘴角,“不饿的。”

      他察觉到周身暖融融的,有些不解,“今日这里,怎么这么暖和?”

      白两答:“幽冥阴寒,神君怕小郎君觉得冷,就点了长明火给你取暖,不仅是这间屋子,神君说为防哪股子阴风吹到小郎君,就让整个幽冥府都点了长明火。”

      莫城如伸出手抓着温暖的气流,恍惚触到暖阳一般。

      “替我谢谢他。”

      他挪动身子,“我想下去走走。”

      白两扶着他下地,还没走两步,莫城如就喘得不行。

      “郎君还是先坐一会儿吧。我去给您添些热茶暖暖胃。”

      莫城如微微颔首,“多谢。”

      白两拎着茶壶,边走边叹,出门便撞见岁荒。

      “神君您回来啦。”

      岁荒往屋内看了看,“他怎么样?”

      白两深吸一口气,“还……凑合吧。”

      岁荒脸色阴沉,“什么叫‘凑合’?”

      白两见他眉宇的怒气,赶紧退后半步,弱弱地说:“神君您不是也知道么,小郎君近日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好几次睡着睡着差点醒不过来,还要靠神君渡给他灵气才勉强支撑。可不就是凑合么。”

      白两说着打了个哈欠。

      岁荒眉心皱得更厉害了,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我留在这。”

      白两随即展露出几分庆幸,“那您有事再叫我。”

      “嗯。”

      岁荒刻意放轻脚步近前,此时莫城如背对着他,双手撑着桌面颤巍巍地站起来,缓慢地挪回身,试探着松开手往前走。

      岁荒停在那,也没出声,眼也不眨,远远地注视着他。

      他的每一步都执拗得像石缝中的野草,不肯屈服,不肯放弃,拼了全力要冲破与他力量悬殊的桎梏。

      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如何不畏惧死亡,心里也是不愿意死的。

      岁荒脸上的肌肉隐隐抽搐,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其他异样的神色。

      直到莫城如在他眼底如一片雪花飘然跌落,他转瞬闪身到他身旁,面庞上多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莫城如仰头嗅到他身上的气息,诧异着向后躲,“怎么是你?”

      岁荒操着以往的阴阳怪气:“怎么?你还挺失望?”

      莫城如张了张口,“我以为是白两。”

      岁荒俯身抱起他放到凳子上,“我看你状态不错,就让他先走了。”

      莫城如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你这话哄哄三岁小孩还行,就没必要骗我了。”

      岁荒长腿交叠,手肘拄着身侧桌案,拿起桌上的药汤尝了尝,顿时皱眉,摇头放下,“我可没骗你。”

      莫城如喘了几声,病弱感透过微乎其微的声音传来,“我现在没有修为灵力,体内却平白无故有一团强大的灵气盘旋,我又没糊涂,早知这是你渡的灵气给我。我要是在好转,何故要你这么做?只是我想不出,你是何时渡气给我的?”

      岁荒指节托着鬓边,语气轻松道:“我可是幽冥主啊,当然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察觉。我已经在想办法,你别急,一定会把你治好。就算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有我渡气给你,你也死不了。”

      岁荒将一个纸皮袋子放进他手中,“给你的。”

      “什么?”莫城如摸索着打开袋子,便嗅到一阵熟悉的甜香,“雪绵红果?你去过凡世了?”

      “人我已经替你送到了,你可以放心了。”岁荒说。

      莫城如怔了半晌,“他们……没怀疑吧?”

      “我说我是出海打渔的时候捡到他的。他那些师兄一个个激动得痛哭流涕,非要拉着我感谢,还问我要什么赏赐?”岁荒不屑又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我在街上听人说这小红果生津开胃,正好你没什么食欲,就跟他们要了这个。”

      “……回去了就好。”莫城如从纸袋中拾起一颗红果,送去嘴边的刹那,那些思绪如潮水翻涌袭上心头,酸涩与痛楚的滋味抓着他细心包裹的伤口,一层一层剥开。可他此刻连与此抗争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还给你了。

      通通还给你。

      岁荒喉间一哽,咬了咬牙,叹着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大费周章的给人家改了命盘,为什么最后还非要让我抹了他的记忆呢?”

      “只是……不要他记得我。这对他倒也没什么。我与他……”莫城如顿了顿,艰难地颤抖地说出后四字:“殊途难同。记得我,反而痛苦。”

      “殊途难同……”岁荒含着莫城如这句话,半天没咽下。

      他垂下眼帘,遮掩着眼底的落寞,很淡的轻笑了下,像是嘲讽着什么一样,“你说的对,有些东西还是忘了好。”

      莫城如红了眼眶,泪光潸然。

      幼时在井底,他以为他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以为从那之后他再也不会哭了。

      后来他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做。而是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无畏,又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学会接纳自己。还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捧着任何一个向他投来的善意,一点点的填进自己心底里硕大的黑洞中,在无助又痛苦的时候从愤怒与不甘中把它们挑拣出来,抵过难过,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么想得到这些了。

      因为他发现,他心底的黑洞消失了。连同那些珍视的东西一起,什么都没有了。

      我原只想踮踮脚尖,触碰山间流转的清风,却一脚踏了空。

      莫城如肩头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红果,“罢了……”

      他言语未尽,话便断了。

      岁荒乌黑深邃的眸子氤氲着薄雾,话语带着与之大相径庭的不以为然之态:“那你什么时候再想吃了,我带你去买。你不知道,我在这卖红果的摊子前面看了好久,发现这东西也不难做。等过些日子我得空,我亲手做给你吃。就凭本君的本事,保准比那小贩做的可口,到时候我也支个摊子,就摆他旁边!”

      莫城如勉强露了一笑。

      虽然他笑容里更多的是苦涩,没什么真正的欢愉,但岁荒见他笑,也跟着眯起眼睛,还作豪情满怀的架势问:“你不信我?”

      莫城如温朗湿润的容颜染上几分无奈,“信。”

      “那就行。”

      莫城如悄然拭去泪痕,尚余哽咽地说:“逆天改命这么大的事,何况他还是罕有的命劫,我还以为你起码要准备准备,你竟不问不查,也不看看他的命劫是因何而起,说改就改了?”

      岁荒又如方才的姿势,手肘拄着桌面托着腮,闭着一只眼看着面前人,另一只手则在视线中端,拿着食指尖在半空描着莫城如的轮廓,画的认真,有一搭无一搭的说:“我都答应了你,还搞那些干什么?他无非哪一辈子干过什么错事,有人要罚他。可大奸大恶的人这世上多了,罚得过来么?这辈子好好过就得了。“

      莫城如一双手攥着膝盖上的衣服,“不知幽冥主这命盘是如何改的?我此前问你,你只说改个顶好的,究竟是怎么个顶好法?”

      岁荒画着眉毛,“他不是命犯凶煞么,所以我就给他改了个神煞。天赦神煞。保他吉星高照,逢凶化吉。”

      “天赦神煞?”莫城如有点惶恐,“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原只想求他平安顺遂。”

      岁荒画到他嘴唇的位置,手一顿,绕了过去,“那凶煞只得用神煞方能压住。你放心吧,既然是我改的命盘,以后这人我罩着了。”

      莫城如咬了咬嘴唇,斟酌着说:“有幽冥主在,我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你已经帮了大忙,以后……就让他靠自己吧。”

      半晌沉默。

      莫城如:“幽——”

      岁荒:“你就这么怕我接近他?”

      莫城如局促:“我……”

      “行了,我逗你的。”岁荒画着着头发,“一个小屁孩而已,我着实没什么兴趣。你说不用管,那我还省心了。”

      莫城如松了口气。

      岁荒认真地画着领口。

      “……幽冥主,我听说,那日我破轮回门渡往生的魂魄尽数投了上善道坏了规矩,不知这件事是否会害了你、害了幽冥?可有法子补救?”莫城如担忧地眉眼都蹙成一团。

      岁荒目光绕过指头看了他一眼,“是白两那个兔崽子说的?”

      “是我逼他说的。你不要怪他。”莫城如郑重而恭谦地说:“你且告诉我,能不能补救?”

      岁荒画毕收势,对这问题几乎没作什么反应,但目光晃过一瞬鄙夷,慢条斯理的话语间也充斥着几分阴戾:“那些人本来就是受了无妄之灾,投个上善怎么了?再说这是魔域造的孽,它九重天好意思怪到我幽冥头上吗?九重天欠我幽冥的账我还没跟他们算,我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找我兴师问罪。”

      “欠幽冥……”莫城如话还没说完便昏昏沉沉地向后倒去。

      岁荒顿然拉住他双臂,起身把人靠在腰侧,“累了?我扶你去休息。”

      他俯身将揽住莫城如的肩膀,莫城如摇头,“今日不想睡了……让我坐一会儿……”

      “……好。”岁荒将厚重的裙摆拉到一边,单膝跪在他身旁。他的身躯要比莫城如高大许多,即便是这个姿势,稍微扬起下巴,眉峰便毫不费力地平齐在莫城如额前。

      他只想离得近些,让莫城如说起话来不必太用力。不管多轻的声音,这个距离一定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环着双臂,也能第一时间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莫城如空洞的双眼微眯着,眉睫沉沉地压了又压,“幽冥主要我做的事,可想好了吗?你要是再想不出……我怕是要做不成了。”

      “想好了。”岁荒说。

      “是什么?”

      “你叫我一声‘岁荒’。”

      莫城如疑惑,“只是这样?为何?”

      岁荒的声音跟着轻缓起来:“不行吗?”

      莫城如说:“不是不行,就是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岁荒切了下牙齿,看着他半梦半醒的神情。想必已是没什么意识,否则他即便是心里这样想,也断然不会说出口。

      岁荒声似呢喃:“那你怎么还不叫?想反悔?”

      莫城如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岁荒。”

      岁荒凛冽桀骜不怒自威的脸上,霎时缓了层柔暖的碧波。

      “这个不算,不算条件,不作数。你我的约定、还没完成,你再想一想……”

      莫城如沉沉倒去。一头撞进岁荒迎来的掌心。

      岁荒慢慢地扶着他的头放在肩膀上,起身将他抱回床榻。

      近日来他的确越来越嗜睡了。

      睡着了便怎么也叫不醒。

      岁荒趁他熟睡,几次来为他重结经脉,他都全然不知。

      今日他能起身行走,多半又是因为前一次重结经脉有了成效,只是他实在太过虚弱,毫无半点精力,为免物极必反,只能一点点的疗愈,如此,重结的速度就远远赶不上枯竭的速度,这样气血无法通过经脉运行,寻常渡进他体内的灵气,只在里面盘旋,虚吊着他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等了多久。怎么能不作数。”

      莫城如睡得很沉,长明火的光影将他的睡颜一半留在暗影里。

      岁荒伏身,如墨染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莫城如脸上幽蓝的光。

      他一身威压,浓烈似一簇纷燃的火,“从前他人常常非议你丑陋,你现在倒把灵骨换媚骨,还得了幅好皮囊。不过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小焰羽。那时是我没有护好你,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岁荒手指划过莫城如领口,如此前勾勒他轮廓时的动作一般。

      他指尖汇聚灵力自上而下各点去莫城如十二经脉主穴。

      顷刻之时,灵力游走遍布,联通在一起。

      莫城如不由自主地深喘了一声,整张身躯随之绷紧,无意识地抓着面前人腰间的衣服。

      他眉心明艳的赤火印渐渐在岁荒灵气的催使下浮现出来。

      岁荒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身下,看着眼前的赤火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眼底在暗处也发出熠熠的光。

      “我予心头血点化,本愿你启智开悟,反而害了你。”岁荒平日里阴戾的嗓音因沾染着不能消解的情绪而变得低哑和隐忍起来,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莫城如颈间,揉进泛着水雾的皮肤上一抹淡淡的光晕,随莫城如稍显急促的呼吸闪动。

      “是我错了。”

      岁荒手点他眉心,赤火印顷刻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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