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名国氏》观山奈

17、天命

　　苏长安与师父说让她陪着他去一个地方，顾离因为当时丢下阿苏，还是心虚，便满口应承了下来。至于芽儿，她别无选择，不过既然能离开西南这个鬼地方，她也巴不得，欢天喜地地一路跟着叽叽喳喳，烦得苏长安都想把这个一代圣女丢在半路上。

　　不过愈是临近西南与益州的交界线，芽儿便愈是沉默寡言起来，时常一个人坐着呆呆地发愣，神色恍惚。

　　苏长安和顾离都知道原因，她是在担心西南神教的追杀，但他们也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她从小在西南长大，被父母送入神教，被蛊神选中，对神教有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但是，一行人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边境线，进入了益州境内。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只是遇到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一个游方青年道士在途中晕厥，被顾离所救。悠悠醒转的年轻道士看到是这么一个漂亮姑娘救了自己，喜出望外，连称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似乎是隐约感觉到了背后凛冽的杀气，又连忙装起了君子，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

　　年轻道士名为赵玉京，取自天上白玉京之意，是青城山当代掌门的关门弟子，此时正在山下游历。
　　赵玉京提出为顾离算一卦以做报答，顾离不置可否。

　　一旁的苏长安倒是面色阴沉，想起之前那个装神弄鬼胡说八道的老道士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对所有道士都十分讨厌，至于虚伪的秃驴，更是毫无好感。

　　赵玉京别的不说，脸皮倒是够厚，当下便开始布起卦来。

　　这不算不要紧，这一算吓一跳。

　　无数因果缠绕在身前这个女子身上，有血色的，意味杀戮；有金色，意味贵气；有黑色，意味着诅咒；有青色，意味着生机……诸如此类，混乱不堪，而且隐隐之中似乎还在遭人操控。

　　赵玉京额头之上汗出涔涔，整个后背更是被冷汗浸湿。

　　此时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赵玉京摆在地上的卦具。年轻道士顿时便感觉轻松了不少。

　　“装神弄鬼！装得还挺像”苏长安一脸嫌弃说道，信手松开了卦筒，“师父我们走，别理这个骗子。”

　　“我我我…不是骗子！”赵玉京一边看着几人远离，一边委屈地喊道，但是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

　　直到赵玉京拿起地上的卦具，里面的六枚金精铜钱，竟然全部粉碎。

　　这可不是普通的卦具，而是青城山的法器，以纯金熔炼的金精铜钱，可以承载极大的压力，近乎不可能被外力破坏。

　　而全场除了自己只有那个年轻人碰过这个法器，难道是他搞得鬼？

　　于是青年道士以青城山秘传衍天法，借青城山百年底蕴窥探一眼那个年轻人背后的天机。

　　下一刻，晴空万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数百里之外的青城山上空一道粗壮如山峰的雷霆劈在了主峰老霄顶的三清殿上。

　　殿内的掌门掐指一算，破口大骂道，“孽徒！”，随即狼狈不堪地逃出大殿，半座大殿在身后轰然倒塌。

　　赵玉京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嘴角溢出鲜血，但是却还在不停地呢喃道，“天将大乱，紫薇将易”…“天将大乱，紫薇将易”…仿佛魔怔了一般。

　　远处，芽儿奶声奶气地问道，“长安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自从上次在路上她学苏离姐姐喊了他声阿苏哥哥，他几天没理她之后，她这次就学乖了。

　　苏长安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便随口回答了她，“去见一个老熟人。”

　　芽儿好奇地问道，“什么老熟人？有好吃好喝的吗？”

　　苏长安笑了笑，但是这笑容里似乎带着无尽的寒意，但是说出的话却轻松惬意至极，“带你们去看一场最盛大的焰火！”

　　与此同时，处于南唐边境的楚王府以巡防调动为名，调集五万铁骑。

　　半月后，赣州境内龙虎山下，五万铁骑将龙虎山团团围困。

　　山门处，负责看守的弟子，贻然不惧，严阵以待，龙虎山的大阵也早已开启，剑意森然，该说不愧是千年底蕴的宗派，道教南派祖庭。

　　黑压压的军阵和重重关卡，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明明是夜里，却火光攒动。

　　顾离一到山下，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压抑而令人窒息。

　　芽儿见到这一幅阵仗更是吓得险些跌坐在地。

　　几个身着重甲的将领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向着一行人走了过来。甫一到众人身前，倒头便拜，“参见小殿下。”

　　苏长安连忙一一搀扶起拜倒的几位将军，“长安惶恐，诸位叔伯是前来相助于我，何须行此大礼，折煞长安了。”连忙深深作揖还礼。

　　毕竟都是军中之人，也不甚拘泥于礼节，领头的将军爽朗开口道，“不知小殿下准备几时发起进攻，将士们都已经严阵以待了。”

　　苏长安戏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此刻吧。”

　　一场血与火的厮杀在少年口中仿佛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

　　听到答案的诸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小殿下果然不愧是大将军和二公主的儿子，气魄十足。

　　“来一场盛大的烟火吧！”少年神态悠闲地扶起了还傻坐在地的小丫头。

　　“这得有多少人呐？密密麻麻的。”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的小丫头颤颤巍巍地开口道。

　　“五万。”少年随意地答道。

　　“五万？这些人都听长安哥哥的吗？”小丫头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道。

　　“这样人都是他家的。”一旁的顾离倒是出人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我是你家的呀。”夜风吹拂起少年的衣角，伞边的铃铛清脆悦耳，红伞下的少年笑容俏皮而温暖，和刚刚那个冷血无情，戏谈间决定千万人命运的杀神迥然不同。

　　顾离有些恍惚，却又有些害怕。

　　“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多人是无辜的。”顾离终于开口道。

　　“有人犯了错，总应该付出代价。”苏长安开口道，语气不容拒绝又似有歉意，“对不起，唯有此事，做不得商量。”

　　顾离知道阻止不了他，也许他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吧？女孩这么想到。

　　是啊，龙虎山以举山之力将祸国的诅咒加在时年尚幼的无辜少女身上，这是苏长安绝不能够原谅的，但是这份罪孽就由他苏长安自己独自承担吧，若真有阿鼻地狱，我一人前往足矣。

　　另一边的芽儿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少年的恐怖，随随便便就能调动五万军队，这是何等滔天权势，难怪神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在自己的地盘上都不敢试探一二。

　　炮声和喊杀声震天，巍峨壮观的龙虎山上火光冲天。

　　再怎么底蕴深厚受万民景仰的隐世宗派，在战争机器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在战争面前，连神也可以杀给你看。

　　龙虎山大阵在如此密集的攻击面前摧枯拉朽般地瓦解着，到处都是厮杀声。凌空飞起的无数道剑撞击在坚硬的盾牌上，箭雨坠落在道观的青砖绿瓦之间。

　　镇压持续了一夜，在黎明破晓时分，熙熙攘攘的抵抗也已经消失。

　　苏长安和顾离以及芽儿几人在重兵护卫之下，登上了龙虎山的主殿，那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手脚戴着镣铐，颈上戴着枷锁，跪伏在地上。

　　“你来了？和那个妖女一起？尊贵的殿下。”双目失明却似提前知道了来人是谁一样，老人笑着，状若癫狂。

　　“原来是我算错了，祸国乱世的不是顾家的丫头，而应该是殿下你啊。”老人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却是赔上了龙虎山的千年基业。”

　　“你们之所以不放弃抵抗，是以为圣人会来援救你们吗？”苏长安讥讽道，“他那等无情无义之人怎么可能出兵援助你们，你们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你们帮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什么君权神授，不过是骗局罢了。”

　　“住嘴！我们龙虎山千年来匡扶无数明君，讨伐多少无道暴君，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妄加评判的。”老人似乎情绪极为激动，“说白了你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为了一己私欲，而让天下生灵涂炭。”

　　“那又如何？伤害我所爱的人便应该付出代价。你们让她承受的污名，就拿这整座龙虎山来换！”苏长安目光冰冷，嗓音压抑至极，仿佛下一刻便会爆发。

　　“你这样妄逆天命，注定不得善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家破人亡，楚王殿下和二公主的一世英名都将因你而尽付东流。”

　　“什么妄逆天命，这天下哪有什么天命？看到我身后的这些将士了吗？谁主天命？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这些为了守疆卫土舍生忘死的英雄们。”苏长安说道，“而你高居庙堂之上，又有何资格妄言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