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火》谙愉

2、藏匿-2

　　“林美清是香港人，她习惯了说粤语，普通话不是很好，她还辞退了家里的司机，所以只能我送她去机场。”江念羽轻声解释。

　　“那你、你以后没人照顾怎么办？”

　　“生活费会按时打在卡上啊。”不知是不是把事情说了出来，江念羽怂怂肩，语气轻松了不少，“翘翘，我已经成年了。”

　　“切——现在才六月份，圣诞节生日的人说什么已经成年了！况且你还跳级了！到现在17岁生日都没过，哎。”徐翘猛地住了口，有些担心地看江念羽。

　　她刚刚一时口快，提了生日。

　　生日其实是江念羽心里一道伤痕，徐翘自认识她开始，就没看见她过过生日。

　　江念羽看到好友懊恼的表情，连忙安慰地笑着把话题引走：“要去送林美清，明天的展就去不了了。翘翘，我们下次约好吗。”

　　“行啊！”徐翘头点的和鸡啄米似的，要不是因为江念羽，她对展览其实没啥期待的，属于可去可不去，“但是！”

　　话锋一转，徐翘凑近了屏幕，放大的圆眼睛里闪着执着的光，“明天我要在游戏里看到你的号哦，今天就放过你啦，早点休息。”

　　“知道啦，晚安吖。”江念羽笑着打了招呼，关掉了视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涂色到一半的佩刀女侠，直接将电脑也关上了。

　　很快，卧室里陷入一片黑暗，江念羽把空调开到18度，将自己裹在一团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江念羽定了4:20的闹钟，自己早早起来，没等林美清来敲门。

　　她家所在的小区离机场有点远，中间几乎横着有小半个城市。

　　本来坐地铁和城际特快过去要方便很多，但是林美清行李太多，不太想坐公共交通。

　　两人便只好叫了网约车。

　　司机正好要去郊区，就顺便接了她们的单子跑一跑机场。

　　来的是辆黑色牧马人，司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个小众牌子的T恤和休闲裤，留着韩式的厚刘海，乍看起来有点像一个韩国男明星。

　　林美清似乎对他印象不错，站在人行道上贴着车窗同他聊了几句。

　　司机小哥看了看后视镜，才发现后备箱那里站着一个纤弱的女孩，正双手提着一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箱子拼命踮脚往后背箱里移。

　　他“诶哟”了一声拍了拍脑袋，笑道：“和你聊得开心，差点忘了还有箱子。”

　　林美清站在原地偏头去看，目光里没一丝在意，很快又低下头去玩起手机。

　　倒是司机连忙跑下车，三下五除二帮江念羽把林美清放在外面的行李都收拾好进车后。

　　江念羽见状，便进了后座。

　　她以为林美清也会跟到后座来。

　　但是上车时，林美清很自然地坐到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又回过头感激至极地对江念羽说：“亲爱的，辛苦你送我啦。”

　　江念羽只好望着她笑了笑，算是回应。

　　牧马人司机望着后视镜里短发齐肩的乖巧女孩，有点猜不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瞧着这女孩还很小的样子，像个初中生？

　　副驾上的明艳女人应该是她表姐吧？

　　他一边发动车子驶上路，一边同她们攀谈。

　　“你们姐妹俩关系不错嘛。我的两个表妹就算见面了几乎都不怎么说话。”

　　林美清闻言看了一眼兀自想着话题的司机，笑了起来，“这车你自己改装过吗？”

　　司机吹了声口哨，看林美清的眼神又热烈了一点，话题很快转到了改车上，一时间两人聊得更欢畅。

　　聊了没几句，司机便同林美清说了自己在证券所的工作、年收入和一些房产，换来了林美清妩媚的凝视和赞叹。

　　江念羽淡漠地看了被蒙在鼓里的司机一眼，懒得再听。

　　拿出耳机戴好后，便从包里抽出一本画册，这是她新买的绘本，昨天快递才来，一直没找到时间，现在正好翻一翻。

　　但是没看一会儿，她就困得闭起眼睛，用手撑住脸颊靠在车窗旁边睡着了。

　　车窗半开，丝丝缕缕的风拂进来，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

　　她睡觉一向极浅，是以车轻轻震了震速度减慢时，那双乌黑的眸子便跟着睁开了。

　　“警察同志，前面怎么回事啊。”司机降下车窗，问着路过他们正准备往前走的交警，“前面是车祸还是修路？堵得久不久，需要咱们绕行吗？”

　　交警还没说话，另一边又有一道车窗也跟着摇下。

　　车里戴着墨镜的女人趴在窗口，似乎明白有人已经问过她想问的话，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交警说话。

　　江念羽悄悄将视线移到女人身上，总觉得她身边的人影有点眼熟。

　　但是对方微仰着头靠在座椅上，晨光将他的面容镀了层淡淡的金，看上去像静默美丽的油画。

　　只是太过朦胧。

　　“你是直行去机场？”交警问。“现在直行肯定是不可能了，前面现场取证还要点时间。”

　　得到司机的肯定答复后，很快就做了个手势，告诉他们，“从应急车道过去一百米左右，交叉口往右进中心岛，HC路都没问题。”

　　“好嘞，谢谢您。”

　　交警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速通过。

　　牧马人重新启动，轻快地驶过旁边的银灰色轿车，不一会儿就将对方甩的很远。

　　江念羽也收回目光，重又翻她的绘本。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七点多，司机殷勤地将两个24寸行李箱从车上搬了下来。

　　江念羽本想去推行李箱，但是林美清将几个手提包包全扔了过来，自己推了行李箱，站在入口前厅处同司机说着话，笑容灿烂。

　　那些包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总之没一个是江念羽可以提得动的，她刚找好机场地勤寻求帮助，就听到林美清说了一句：“好啊，李先生，你扫我。”

　　江念羽睨了一眼，司机已经高兴地拿了手机在扫林美清的微信。

　　工作人员很快将林美清的名贵包包如堆杂货一样怼到推车上，转头示意江念羽跟着去办手续。

　　江念羽于是打断了一见如故相逢恨晚的两人，轻声说了句：“林姨，我和工作人员去前面柜台等你，你快点来。”

　　林美清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她对面举着手机的李先生反而后知后觉，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好一会儿，才犹豫地笑道：“没想到你们不是姐妹啊，不过你看起来真年轻。”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终究对江念羽的这个称谓起了疑心——毕竟林美清同这个女孩的年龄差，实在有些尴尬。

　　绝对不是亲母女，这点可以确定。

　　而且女孩特意带了姓，称呼对方为姨，如果他还没察觉其中古怪，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李先生想到这儿，看了一眼走远的女孩，再对上林美清的眼神就有些尴尬，也没那么上头了。

　　“那我先进去了。麻烦您了。”林美清也看出对方没之前那么热情，适时地抽身。

　　“嗯嗯，有机会聚聚。”

　　李先生笑着目送那性感身影走远，想了想，还是低头将刚加的微信删了。

　　往外走的时候正好一哥们打电话来，他觉得憋屈，就把刚刚的“艳遇”给说了一遍。

　　朋友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他真是艳福不浅，又说对方有家庭，他玩了还不用负责。

　　李先生气得破口大骂，说自己压根没往对方有家庭那方面想，再说——“我说她俩是姐妹，那女的也不否认啊？！真是晦气！”

　　“这种人我见不少了，之前咱们单位有个供应商，他老婆不就为这事把他女孩锁在车里不让进酒会嘛。一般后妈都这样，巴不得在公共场合跟老公的其他婚生子女撇清关系。”

　　“真是点儿背遇上了。”

　　李先生又骂了两句，一时情绪激动，没怎么注意看路，车子启动时差点撞上走过来的一对母子。

　　好在儿子反应迅速，护住了戴墨镜的妈妈。

　　李先生连忙降下车窗跟人家大声道歉，好在母子两个人都很好，没和他计较。

　　母亲十分的和气，让他不要往心里去，开车注意安全；儿子冷淡地扣着一顶鸭舌帽，看上去不太好惹，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等开着车上了高架，李先生才想起来，那对母子好像就是之前他跟交警问路时，隔壁停着的宝马车里的两人，他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好小。

　　想到那位墨镜夫人看他时有些揶揄的表情，李先生就觉得对方肯定把自己打电话时的大嗓门全都听进去了。

　　说不定对方就是因为可怜他的遭遇，才对他态度那么好，唉。

　　彼时江念羽正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跑前跑后，被林美清支做苦力。

　　“林姨，你要的椰子水。”

　　林美清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江念羽递过来的瓶装水，便继续对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傻笑，装作没看见。

　　江念羽刚要收回椰子水，准备找个座椅坐下时，她又突然开口道：“亲爱的，帮我拧开一下，谢谢亲爱的呢。”

　　“······”江念羽沉默了片刻，照做了。

　　等林美清喝了一小口又将瓶子递回来让她接时，江念羽纤细的眉拧了拧，提醒道：“林姨，该去安检了。”

　　林美清看了一眼腕上的浪琴表，点点头：“是呀，到时间了。”

　　还没等江念羽缓一口气，又听见她说：“你去帮我把这个小皮箱也托运了吧，提上飞机很累的，jason到时候接机肯定会怪我不心疼自己。”

　　江念羽只好又去拖那只装满了准携带重量的皮箱，往行李托运处走去。

　　路上她走走停停，想歇一歇又怕误机，后来快到自助托运机器面前，她实在没力气了，排队的时候差点被前面转身走掉的人撞上。

　　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带着她稍微转了个方向，避开了行人碰撞。

　　江念羽感激地抬头去看，头顶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唔”。

　　男生放开她，退了一步，揉了揉被她撞到的下巴，好看的眉皱着。

　　“对不起，”江念羽慌忙道歉，“迟意，你没事吧？”

　　“没事，”男生简洁地答完，下巴朝江念羽身后的机器点了点，“人走了，去用吧。”

　　“哦。”江念羽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大事——赶快搞定所有事情，把林美清送走。

　　在她身后，迟意歪了头，继续揉着自己的下巴，时不时低头审视着女生乌黑浓密的头发，感觉对方头型很有趣。

　　从高一分班开始，江念羽便一直在他前后左右四个位置轮换着坐。

　　以至于今天在车里，迟意也能一眼认出坐在隔壁车后座、靠着半开车窗只露出一双乌黑眸子的女生，就是江念羽。

　　但迟意却不怎么记得自己和她之间有过交集。

　　只有一些零散的、照片式的画面，在记忆里有迹可循。

　　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人也很乖。

　　不过，迟意想起进机场时听到的、那位先生讲电话的内容，薄唇微微勾了勾，觉得自己或许对这个同学了解得不够深。

　　“迟意，我用好了。”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打算移开视线时，前面身材纤小的女生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笑笑，让开了位置。

　　“嗯。”

　　淡淡应了一声，迟意很快处理完了母亲的几个行李。

　　他回身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女生等在旁边，微抿了唇，正有些忐忑地看他。

　　小小的眉不安地纠缠在一起，清透的一张脸隐隐透着粉。

　　好像有些紧张。

　　迟意挑了挑眉，等她说话。

　　“刚刚谢谢你，”江念羽悄悄缠了缠自己的手指，感觉喉咙干涩，说完这句，她便很想低头跑开。

　　仿佛是在没话找话说。

　　“举手之劳。”迟意倒是不怎么介意，他望着那张汗涔涔的小脸，想了想，又说，“等一下。”

　　江念羽好奇地抬头去看，视线里对方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不过很快，迟意又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走回到江念羽面前，扔给她一包纸巾，“擦擦。”

　　江念羽不明所以地看他，男生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迟意，你在这里打什么哑谜？”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插了进来。

　　江念羽和迟意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林美清和一个手上拿着墨镜、很有气质的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江念羽听旁边的男生自然开口喊了声：“妈。”

　　女人笑着应了，又把目光落在江念羽身上，“这位是？”

　　迟意还没说话，林美清已经用眼睛在一起站着的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了，像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我同学，江念羽。”迟意说着，微偏了头用下巴点了下江念羽。“刚才遇到的。”

　　“你同学也出去旅游吗，去哪里呀。”迟妈妈一下来了兴致。“会不会和我顺路的？”

　　原来是出去旅游吗。

　　江念羽眨了眨眼，感觉轻松了一些——之前她以为，迟意要出国，现在就走······

　　“不是的，我来送人。”江念羽说。

　　小姑娘文文静静，人也长得甜美好看，说话声音软软糯糯，迟妈妈越看越喜欢。

　　然而还没等她继续说点什么，林美清远远喊了一声，“小江，快点过来。”

　　江念羽和迟妈妈、迟意说了声，便匆匆朝她走去。

　　迟意看了一眼，又把视线收回来，发现自己的母亲叹了口气，“我怎么没有那么可爱乖巧的女儿。”

　　“妈，”迟意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要不我去把机票退了让你再看会儿？”

　　迟妈妈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生的不是可人小棉袄了。

　　迟意陪着她去安检口排队进去时，迟妈妈无意间又在人群中看到她的“小棉袄”，还看到了她身边站着的林美清。

　　她推了推自己的儿子，神秘兮兮地问：“你看那个女人，是不是之前打电话的人说的？”

　　迟意懒洋洋地单手摘了耳机，抬眼问她：“妈，你说什么？”

　　迟妈妈不理他，自己回答自己；“嗯，应该就是，从那辆牧马人上面下来的。”

　　迟意刚想把耳机再戴上，就听迟妈妈嘱咐他：“你同学好像是送她继母上飞机的哦，小姑娘真可怜，亲生妈妈不在，就被别的女人吆喝来吆喝去的。等下你要去送她回家，知道吗？”

　　迟意：“？？？”

　　前面的人正好安检通过往里走去，迟意便轻推着母亲，让她不要停滞在中间。

　　迟妈妈一边举手一边回头看他。

　　“听到了没有呀？”

　　迟意淡淡扫了一眼旁边并行的安检口，那个纤弱的身影正一个人逆着人流向外面走，明炽的阳光从透明天顶和白色桁架结构间洒下，身影渐渐变淡，像是会完全消失。

　　迟意收回目光，薄唇轻抿，似乎不情愿地回答迟妈妈：“知道了。”

　　迟妈妈叹了口气，同迟意挥手作别。

　　后来和闺蜜打电话的时候，还觉得他肯定只是在敷衍自己。

　　“从小到大，他就对女孩子冷冷淡淡，别人嘛高中的时候都有老师请家长到学校，追究早恋的事情，他可倒好，老师讲他一点早恋的苗头都没有，平时都是和男孩子玩，要不就是闷头看书。”

　　迟妈妈越想越担心，“以后可怎么办呀。”

　　机场外，江念羽正站在路边打算拦一辆出租车，一辆银灰色轿车直接停在她跟前。

　　车窗摇下，迟意刚想和她说点什么，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便抬手揉了揉。

　　好像有人在背后念叨他？

　　没有多想，迟意抬眼看向站在路旁的小人儿，这会儿女生的身影再也没有刚刚远远看去那么虚无。

　　“上车，我送你回家。”

　　他已经打开了车门，然而江念羽却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已经叫过车了。”

　　虽然还没有叫到。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男生乌沉的眸淡淡扫了她一眼，点点头，重又落下车窗，车子启动着，走远了。

　　江念羽又等了一会儿，好几辆出租车从她面前驶过，停都不停。

　　手机突然响了，江念羽接着电话，一边继续踮脚张望。

　　“念念，我是爸爸。”那边说，“你林姨上飞机了吗？一切都还顺利吗？”

　　江念羽捏着手机，感觉在机场大厅跑了很久的腿酸的不行。

　　但是那边问的不是她。

　　她只好说：“一切都顺利，林姨的飞机应该再过二十分钟就起飞了，你现在打电话过去没事的。”

　　挂完电话，江念羽心情不是很好，她正打算蹲下，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去而复返，停在了她身边。

　　江念羽心脏忽然跳的欢快。

　　大敞的车窗里，迟意微微侧身看着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凝视，让江念羽微微低下了头。

　　“上车，我又不会吃了你。”

　　迟意微哂，戏谑道：“也不知道你哪儿入了我妈的青眼，太后让我一定要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迟意：我自己都差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