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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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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没法过了......
男人受够了女人。
无休止的争吵,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男人夹烟的双指轻颤,把烟嘴又送上干涩的双唇。
“呼......”
顾自陶醉在这缭绕的白烟里。
怕不是被迷了眼。
女人兀自想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枕头很快就被浸湿了大片。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难过,好难过......
这日子没法过了......
婚姻,爱情的神圣殿堂?爱情的殉葬坟墓?
男人女人在荷尔蒙强烈分泌下相知相爱,以为天命所归,激动不已的双方执手誓约,跨过或洁白或火红的众言堂,似是摒弃前尘,只为此刻双宿双飞。而后循规蹈矩、平淡如水,荷尔蒙热度逐渐消退,留下的是被烟尘脏污的洁白,以及,那被冰冷驱逐的火红。
男人成了家,有了妻,生了子,又要立业。终日在外奔波拼打,为供养妻儿,为所谓那将来。
女人如愿许人,得一子,喜不胜收。收心家内,上下操持,为侍奉其夫其子,盼所谓那将来。
那如果,根本就没有什么“那将来”呢?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说说,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没日没夜地在外头工作加班,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我也不想应酬,我也不想那样,用那样谄媚的嘴脸面对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板,大领导,你以为我喜欢喝酒吗?啊?我喜欢?你真是,你真的是,真的,不可理喻!”张栎双眼通红,一阵阵热气不断地从因愤怒张大的鼻孔喷出。他胡乱扯着身上那件紧身衬衣,领端缝合扣子的丝线“啪”的一声绷断了,扣子“咕噜”一溜儿在地上滚了个整圆,落平。
对面女人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止不住地跳出浮肿泛红的眼眶,那剔透的水珠子滑呀滑,滑过女人暗淡的青黄脸颊,紧贴女人显现深重颈纹的粗糙脖颈滑下,消失在女人用下垂双乳勉强挤出的□□之间——她今天难得穿了聚拢效果的胸罩,配着身上这件艳俗桃粉色点染的紧身低胸包臀裙,倒是“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那过于丰腴地腰身和过于宽扁的臀部,哦,还有那粗糙泛黄的皮肤。
像窑子里年老色衰的老鸨。
张盛的胃里的酒一个劲儿地向上涌,这酒冲呀撞,就要穿破嗓子眼。他竟生生使着劲给压了下去。
他可不想当着这女人的面吐出来。
没面子。
”怎么,想吐,恶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嗯?我不可理喻?谁不可理喻呀,我每天为了你和儿子能够吃好喝好休息好忙上忙下,做不完的家务......每天为了迎合你们的时间起个大早做好早餐,你每次每次地说没时间吃就匆匆忙忙去上班,好啊,儿子吃完早饭剩下那么多,为了不浪费,我一口一口给撑了下去......洗碗洗碟,扫地拖地......我每天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吗?你不领情就算了,你凭什么忽视我的劳苦?就你最忙,就你最累?我就不忙,就不累吗?”王琴扯着嗓子大声吼着,平时累日堆砌的委屈全都化作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推力,牟足了劲地推着她。此刻的她就像大海中央的无桨小船,被海水掀起的狂涛巨浪一次又一次送上高潮,而后失重坠落,缺乏安全感的空虚席卷着她的身心,她全身的肌肉不自然地紧绷。在这汹涌浪潮下,她的坚守在一片又一片瓦解,“你凭什么,凭什么!呵,看你这副模样,我想你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嗯?”
张盛的鼻子抽了抽,眼神闪烁。
“我就知道,呵,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是吧。我就知道......”,王琴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神钩子一般死死抓在对面男人布满复杂的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微弱变化,“结婚纪念日啊!张盛!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你忘了,真的,什么都忘了......你忘记了当年,你说的,你说如果我嫁给你,就不会让我劳累,会让我享福......你说,说不舍得我太辛苦,让我回家歇着,不用在外边累死累活的干事,外边有你就好,让我不要担心......”女人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只是男人一瞬的错觉,她蹲在地上低声啜泣,那声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便消了。
餐桌上早已失去热度的菜肴、银色烛台上点燃的三只白烛还有那倒在水晶高脚杯里暗红的葡萄酒就像是被精心准备的笑话,嘲讽着面前面临情感破裂危机的一双男女。
狠狠地。
刺耳的放肆哄笑穿透二人的耳膜,长驱直入,包裹在他们的敏感脆弱的神经上,不断失控地回荡,每荡一下,他们的大脑便会像被穿刺一般疼痛。
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了。”男人直视着女人的双眼。
“我们离婚吧。”
王琴愣住了。
她回视男人直接的眼神,有点恍惚。
不可以!
“不......”
“叩叩叩......叩叩叩......”
许久不见回应,外面响起钥匙的声音。
“下次再说吧。”男人恢复了平日的冷漠,语气带有疏离和毋庸置疑。
王琴连忙点头,站起身来,胡乱地平整着身上的衣裙,匆匆地向厕所走去。
张盛曲着手指把凌乱的头发向后理了理,清着嗓,准备开门。就在这时,门开了,露出一个男孩冷漠的脸。而张盛伸出的右手以一个尴尬的角度停在空中。
男孩定定地看着张盛眼睛,没有出声。
“回来啦,刚想着给你开门呢,哈哈。”他干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你挡着我了,麻烦让一下。”
张盛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没有顾及男孩语气的不尊重,默默地让开了。
“今晚怎么回得这么早呀,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觉得空气太安静,张盛忍不住找了个话题。
男孩换完拖鞋,朝着屋内走去,完全忽略那布置得华丽的餐桌。
“早?现在十点半,距离晚自习结束过去了四十分钟。”
张盛有些语塞。
是了,他将近九点回到的家,现在的确不早了。
这时,梳洗干净的王琴从厕所走了出来,穿着平日里那身洗脱色的家居服。
“儿子回来啦?今天学习累了吧,快点先去洗澡,妈妈给你煮点夜宵吃。”
男孩的脸上终于显出一点暖意,应声说好,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王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了站在不远处的张盛。她以一种委婉哀求的语气低声向这个男人问道:“我们可以不离婚吗?”
张盛回过神来,看向面前对他低眉顺眼的女人。即便是面对与他相伴十五年之久的妻子,他还是用一种毫无波动的声音,给予对于这个女人最残忍的答案:
“不可以。”
只听见走廊里传出房门开启的声音,男孩拿着换洗衣物从房间里走出来,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不久,从里面传出淋浴的水声。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说过话。
张盛倚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拿着手机看了起来。他的两只拇指不断地敲打着手机屏幕,像是在和谁聊天。王琴盯了他好一会,不在乎他是否有所反应,也不说话,就是定定地看着,像是凝望平静湖面的思考者——一样陌生且探究的眼神。张盛发送给对方语句的措辞是与先前面对妻子所截然不同的温柔。漫长的对话以他发出的“晚安”作为结尾,没有加上任何昵称以及其余繁杂话语的结尾,似乎巧妙地拉开了“晚安”这个词本身在发送给非友异性时所带有的暗示性暧昧,并赋予这个发送人“绅士”这一颇受赞誉的头衔。在志得意满地放下手机之后,男人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侧后方那饱含针对性的视线。他的直觉促使他迅速转过头,看向餐桌的方向——什么也没有——一切都被收拾干净了——餐桌上早已失去热度的菜肴、载着未点燃三只白烛的银色烛台还有装着暗红色葡萄酒的水晶高脚杯,这些,统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出现过一般。
这时,浴室门开了,蒸腾的水雾一时间被赶了出来。男孩拿着洗净的贴身衣物向阳台走去。在推门走进阳台前,他侧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可就是这样轻得几乎没有丝毫力度的视线,在直系血缘所赋予的父子默契之下,却难以遁形——这是今天父子之间的第二次对视。
“望舒......”
“晒衣服。”望舒走出了阳台。
望舒往自己的这碗桃胶里加了一些牛奶。
“望舒啊,今天在学校怎么样了?学习还顺利吗?”
“嗯。”
“最近的模拟考呢,还可以吧?”
“嗯。”
“那就好。”
“嗯。”
张盛对他单调敷衍的回答感到有些恼怒。
“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吗?对待你的父亲?”
望舒停下搅动甜品的动作,看向坐在矩形餐桌对面的男人——他们中间只隔着一个宽的长度,男人微微前倾的上半身无疑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作为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上位者,张盛难以忍受他的儿子那类似于挑衅自己权威的行为——这让望舒感受到一些人令不自在的压迫感。
“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有点累。”伴随着他的话语,望舒对着他的父亲展露了今晚回家后的第一个笑容——即便有些难以言说的别扭——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张盛感到满意。
“学习不要太累,记得休息也是很重要的。准备就要高考了,身体还是要好好注意。”
“好的,谢谢爸。”望舒这次的回答很是乖顺。
“那好,你先吃吧。”张盛完成了他“例行公事”的询问,又顾自坐回沙发看起了手机。
何必呢?
望舒对着空气发了会呆,把碗里的桃胶一饮而尽。
“儿子,睡觉了”
“嗯,刷完牙就睡了,这段时间有点累。”
“那好,好好休息啊,别累坏了。再怎么样还是身体重要......以后不要再熬夜复习了,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你也早点睡。”
“嗯,还有你爸身上的衣服没洗呢,我等他换下来,然后把衣服洗了,晒完就睡觉了。”
望舒点头。在转身回房之际他的余光扫到还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的男人时,他的眉头不禁紧了紧。
他其实都看的明白。
父母之间的裂痕实在是显而易见。
但那件事,他却不知道如何与母亲开口——那男人出轨了。
依他对他母亲的了解,他觉得,到目前为止,母亲还不知道那事——她似是把夫妻间出现裂痕的原因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她向来以那男人为先,她对他有种近乎魔幻的崇拜,她一味顺从,一味忍让,一味请求原谅。
可她做错了什么?
望舒知道,能改变他母亲的,也只是她自己罢了。他竭力表现出对那男人的冷漠和无视,期盼母亲能有所感受并直面一切的那一天。
应该不会太远。
今天他回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早一些——他到家楼下的时候,正撞见那男人的车——不过他没看见他。
他知道他的母亲为今天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精心准备了多久,投入了多少。早在几天前,她就兴奋地和他说起过这件事,还让他不要告诉那个男人。望舒对当时他如鲠在喉的感受记忆犹新,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也不能说什么。
他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在某些方面,她脆弱不堪。
望舒关掉了床头灯,平躺着,闭上双眼。
快了。
王琴躺在床上,闭着眼,小臂压着酸胀的眼球。
她感觉很无力。
除了身体,还有她的心。
她觉得很累。
她的心真的很累。
十五年前的今天,她嫁给了张盛。那年,她十六岁,他很爱她,婚后一个月不到她就怀孕了。结婚第一年的十二月他们唯一的儿子出生。他很开心。他说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一定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呢?
她看到他在工作上的拼命,他积极,他上进。她看到他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魅力。她看到他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可她也看到他在面对她时眼里难以掩饰的嫌弃。看到他越来越暴躁的脾气。看到他对自己,对儿子日渐的冷淡...... 他不爱她了。
她知道。
她对感情的冷热变化一向敏感。
她当然知道儿子对他父亲的疏远。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似乎也说不了什么。
望舒从小就很独立,他有自己的想法,很多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决定。在她还没怎么教导过他的时候,望舒就表现出了超越相同年龄段孩子的成熟与懂事。
可再怎么懂事乖巧的孩子,其实也是脆弱的吧。
她害怕他们婚姻的破裂会给望舒的生活带来难以预计的影响。
她不敢赌。
她是一个连初中学历都没有的女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是一个农村女人,家里没什么钱,为了能让她的弟弟读书,她刚上初中就辍学回到家里帮忙织布务农。她是一个从小就被教导着要以丈夫为天,以生孩子为使命的传统女人,在她对余生的想象里从来只有丈夫和孩子。
她也曾满怀期待,期待着将来。
可她也终于发现,夫妻之间的感情并不会永远留驻。感情需要维系,是两个相爱的人的共同努力,是一种微妙又美好的平衡。失去平衡的感情,经过时间无情地消磨,最后剩下的,就只剩,相看两厌了吧。
她快受不了了。
王琴把有些湿润的手臂放回身侧,睁开眼,用充满红色血丝的眼睛看着映着柔和暖光的天花板。
还有一年,再拖一年。
等望舒高考完,她也该选择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