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狐之爪》佳人笑

1、希望与破裂

　　回想起来，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很美好，那还是个很不美好的正午！

　　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正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刻。再加上是七月，再加上是环境破坏严重气候开始失调的二十一世纪，日头毒得发了狂。

　　本来，最怕太阳晒的我在暑假日间是禁足的，可我实在是太饿了。爸妈去了庐山旅游，我想减肥，打算守着一冰箱水果过日子，傍晚到临江花园和一群老太太跳舞，然后进一点熟食。一切设想得多么美好，可谁能想到如意算盘也有打错的时候呢！

　　我忘了我是超级大谗鬼。三天不吃荤垂头丧气，两天不吃蔬菜面有菜色，一天不吃有盐味的东西胃里象塞了棉花团。

　　爸妈出门的第二天晚上，无数条谗虫在我的喉咙里爬上爬下，最郁闷的是还有某人在一旁笑眯眯的看我抓耳挠腮。我忍，我忍，我忍忍忍！第二天起床，谗虫大概还没起床，感觉还好，决心坚持到底。太阳升起来了，谗虫们也起来了，爬上爬下……太阳越升越高，谗虫越爬越……某人……

　　“我决定了！”当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的时候，我咽下口水，一把抓起钥匙：“毓秀，我不能把自己饿死，我要出去吃点东西。”

　　毓秀开心的说：“我就说吧，你连两天都坚持不了，谗鬼！”

　　我纠正她：“不是谗，是饿。”

　　“算了吧，你！”毓秀快活的换着衣服：“看在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份上，我陪你出去好了，你还不换衣服？”

　　这家伙，是下定决心这辈子跟我形影不离了。

　　“我穿的这身就很好。”我撇撇嘴，羡慕的看着毓秀灵巧的把脚套进三十五码的细跟凉鞋里。

　　“你呀！”毓秀站起来看了我的行头一眼，无奈的叹气，“算了，反正丢的不是我的面子。”

　　高温的街道上，人烟并不见稀少，待到超市里，看着如潮的人群，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好了。倒是毓秀反应得快，抓住我的肩膀一推：“你去买吃的，我占位子。”就朝小吃处墙角里的空调冲去了。

　　毓秀当时大概热狠了，手下用力，推得我一个踉跄。而我当时心里是很有点怨怒的，虽然后来毓秀很得意，说没有她当时这么漂亮一个美人推，我决没有桃花罩身的狗运云云。

　　我一个踉跄，站定之后，明显感觉双足高低不平，赶紧扯一个歉意的笑容，抬头准备安抚无辜的路人甲。这一望，我魂灵儿几乎飞到了半空，飘飘荡荡，回不了神。

　　尖尖的下巴颌儿、薄嘴唇、高挺的鼻梁，亮晶晶的桃花眼，还好,眉间略有英气,不至太阴柔!

　　我大吃一惊，往后一跳，对面那家伙衣裤挺括，白白净净，笑微微的，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团柔和的光晕里,叫只觉整个人极美，从里到外又透着一种格外蛊惑人心的气质。世上竟有如此佳人！饶是自幼在美人堆里打滚的我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着：“真是个妖精呀！”

　　据说帅哥都是被女人惯坏了的,于是,我十分诚挚的道歉：“对不起！脚没事吧?”

　　妖精男丝毫不以为意：“没什么。”声音十分悦耳，仿佛清泉潺潺，直流到我心里去了。我心情大好，一只手却有些紧张的搭上了我的肩膀。

　　毓秀走上来，目光并不友好：“小鹭，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跟帅哥歉意的笑了笑，很快便和毓秀消失在人流里.

　　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食欲了.和毓秀径直来到最近的咖啡厅闲坐.“不要了，减肥。”我跟她说笑：“踩这么帅的人一脚，该在佛前求多少年啊！总比擦肩而过要多吧，我上辈子怎么就那么好色呢！”

　　毓秀不置与否，径自拿了吃的，回头一看，抱怨道：“都是你，那么慢！现在没位子了吧！”

　　“谁叫你过来的，我还没怪你玩忽职守呢！”我张望一番：“那里不是有吗？”

　　“我才不跟别人一起坐！”

　　“大小姐！这时候你还挑剔什么呀！”我拉着她就走。

　　嘿嘿！她那么轻盈的身材哪里犟得过我，只能在嘴里嘟囔：“这里离空调那么远，还不热死呀！”

　　“行啦！坐下吧你！”我有点生气了，本来嘛，你自己等不急跑过来催把位子丢了，再说，这种人多的时候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再说。毓秀手里端着两碗凉面，扁着嘴坐了下来。

　　我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就要开工。坐我斜对面的男人抬起脸来，竟然就是那个妖精似的男子！他看我食指大动的样子微微一笑。倒！长这么大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倾城倾国。

　　我顿时脸红了，讪讪的说：“是你呀，你吃的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急骂自己白痴，毓秀发出我刚好能听到的一声冷笑。看着他面前的玉米排骨汤，我做学生那会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个正着也没这么尴尬过。

　　还好他比较有风度，给我们介绍他对面的俏丽女孩：“这是我妹妹晶娜，我陪她来的，无所谓吃不吃。”

　　晶娜生得十分可人，但还属于正常的范畴。作为女性，倘若大有她兄长之风，恐怕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她两只白玉般的小手此刻拿着两根酱鸭脖的大嚼，脸上都脏了。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吃相不雅的女孩，佩服的说：“你吃两根都不辣呀，我吃一根就辣得不行。”

　　晶娜笑嘻嘻的说：“我从小就爱吃辣的，小姐尊姓大名？”

　　“不要叫我小姐啦，这年头小姐都属于特定团体。我免贵姓陈，单名一个鹭字，白鹭的鹭。这是毓秀，我……”还没说完，不甘冷落的毓秀抢过话头：“双胞胎妹妹，我们是双胞胎。看不出来吧？”

　　“的确看不出来，”晶娜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毓秀：“真是一点也不像，是吧，哥？”

　　他哥哥目光玩味的的从毓秀的眉间掠过：“长得的确不大像，不过气质相仿，而且皱眉的样子很像。”

　　“你观察得很仔细呀！”毓秀皮笑肉不笑。

　　我不满的瞪了毓秀一眼，他看看我，垂下了眼帘。晶娜忽然扑哧一笑。

　　尽管尽量的慢慢吃，还是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凉面吃得一根都不剩。毓秀更是早就吃完了，拿着餐巾纸等。我刚放下筷子，她就递了过来。

　　我怅惘的抹着嘴唇，心里有点着急。

　　晶娜已经在啃第五根酱鸭脖，她看看不耐烦的毓秀，又看看我，舔舔嘴唇，天真的说：“鹭姐，我们聊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哥的名字呢，不想知道吗？”

　　毓秀不屑，用目光催促我离开。可是我忽然很想用求救的眼光看他一眼，但我没有。所谓临去秋波那一转，我太清楚，所以不能。

　　我朝他们兄妹俩不分主次的笑：“还是留着悬念下回分解吧！我们要走了。”

　　晶娜倒不坚持，只不以为然的说：“这么大的太阳，就算出去就打的也够戗，再聊聊天好了。”

　　她收起调皮面孔，装出乞求的可怜样子：“陈鹭！毓秀！”

　　他看着我，两眼幽深。

　　我不敢和他对视，一狠心：“真对不起，晶娜。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反正已经认识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聊。”

　　“果真有机会吗？”他淡淡的开口了：“你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晶娜也没有和你们交换联系方式。虽然是萍水相逢，可也相谈甚欢，我和我妹妹都很希望跟你们成为朋友。”

　　晶娜热切的附和：“是啊是啊。”

　　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毓秀小巧精致的脸，嘈杂的超市离我远去，仿佛置身凉风菏叶间：“既然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这么俗套的留什么姓名联系方式呢！现代社会萍水相逢数不胜数，其实有几个人打了要来的电话！大家碰到了，是好朋友，没碰到也没什么关系，我们随意一点不更好？”毓秀漆黑的眼珠里满是表扬，我目光一动，垂下去，不管此刻我眼睛里蓄着什么，都不想人看见。

　　仿佛是展示默契，我和毓秀同时站起来，毓秀很有礼貌的跟他们说拜拜！

　　一脚踏出，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我姓柳，柳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蹊。”

　　脑袋几乎不受控制的略点一点，脚步有点浮，伸手去拉毓秀，却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握住了。

　　柳蹊从我和毓秀中间插上来，站在大怒的毓秀面前。他那么高，把毓秀全遮住了。

　　“我有话对你说。”除了眼睛泛着波澜，他看上去还是很沉静。虽然手热得有点不寻常，也许是我的错觉。

　　他拉着我走到墙角的空调面前，冰凉的风唰的包围了我们两个。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无法知晓他那一刻的表情、眼神，从他握住我的手开始，我就心如撞鹿，此刻思维基本短路，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八个字“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期待回答的语气。

　　沉默……还是沉默……

　　毓秀一到家就开始嘲笑她称之为“妖精男”的柳蹊。她聪明绝顶，此刻刻薄万分的样子风趣无比，稍有见识的男子都会被她迷住的。

　　然而，现在只有我一个观众。

　　而我选择沉默。

　　“……即使他是个不一般的小白脸，也改变不了他小白脸的本质吧！”毓秀不知疲倦的开始人身攻击：“想勾引女孩子，至少也要先把头上的油脸上的粉洗掉七八斤再出门！这么没诚意，还装什么情圣呢！”

　　到后来，毓秀的声音，高低回旋，宛转动人，言语内容始终反反复复，虽不进我耳朵，却总在身前身后飞翔缠绕。心里仿佛积满石头，石头下面一个小小的执着的声音响着：“他向我告白了。”

　　我怔怔的看着毓秀，她察觉到了自己在做无用功。也许她早察觉到，只是不肯承认而已。

　　她看着我，慢慢的说：“你该不会对他动心了吧？”

　　我看着她，慢慢的回答：“那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呢？”她向后一仰，满眼含笑。

　　我太明白这笑的丰富含义，我在心里恨着。她以为我总得在下风，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不和她计较而已。

　　我悠悠的问：“毓秀，你为什么跟他们说我们是双胞胎？”

　　话说出口那一刻，我感觉得到余音缓缓散开，斥满室内。毓秀的表情表明她被当头一棒、完全昏头转向了，她惊谔的看着我，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问：“毓秀，你为什么跟他们说我们是双胞胎？”

　　她的脸抽动了一下，决然冷笑：“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怎么？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摇摇头，狠心道：“毓秀，你太孤单！”

　　毓秀脸色倏的变了，仿佛这句话对她是太严重的打击！她镇静的笑，却已经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了。

　　“你太孤单，以至遇到一个人就跟他形影不离，想和他分享你的一切，同时，也想他和你分享他的一切。包括兴趣、爱好、思想上的每一个小火花，甚至，整个生活！”我慢慢的一个一个字的说：“你的意志控制着一切，你一意孤行的安排你们的生活。可是，你又没有想过，那个人的真实想法？

　　“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毓秀，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十二年，我不想再继续下去，再让你毁坏我的生活。你明白吗？”

　　毓秀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说道：“毁坏你的生活？你这么想？”

　　“不错！我明白你的想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们做了十二年的双胞胎！你什么都明白，什么道理都懂。你知道哪里安全哪里有危险。你不忍心我受伤害，所以为我安排好一切，让我躲开一切存在危险可能性的事物！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她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微不可闻。

　　“要自由，要未知的未来。”我直视她的眼睛：“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要自己面对。”

　　“你觉得你自己应付得了吗？”

　　我冷笑：“这个年纪说这种话似乎不大成熟，是谁让我热血沸腾的年龄里平静的度过！如果你觉得我的想法很幼稚，跟年龄不符，你就笑话我吧！”

　　毓秀咬了咬嘴唇，半响叹道：“我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

　　她眼睛红红的，里面有一滴眼泪，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溜下来。

　　我闭了眼，不看她挂着泪、如何消失在空气里。等我再张开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我想了很久、很久，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最后，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决定要让自己快乐。

　　我要快乐！从此以后，我要过很快乐很快乐的日子。从此我是普通人，预知不了将来，感觉不到潜伏的危险，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懵懂无比、快乐无比。从此我会受伤，我会被卷进暴风雨里，也许连自救都不可以。可是那有什么关系，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天晚上睡了一个好觉，安逸得似乎毓秀没有离去。她曾经看到我的床头漂浮着一个幽灵，便毫不客气的把它赶走了。幽灵会回来吗？无所谓，它在不在，我都不知道，那原本是不属于我这个世界的事情。

　　醒来的时候，一束干净的阳光照在床头的矮柜，小鸟在窗外叫，一种很美好的情绪在心里蠢蠢欲动。

　　我拿起话筒，拨电话。

　　很快就有人接，是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喂！”

　　“是我，我一醒来就给你打电话。”

　　话筒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明意义的“哦”，有人在咳嗽。

　　我紧张的等着。

　　柳蹊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在听。”

　　停了一会了，我很快的说下去：“昨天我一直在想，你实在太帅，我根本就不敢跟你交往。我想了很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想法。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理解，我知道，我说得很乱。总而言之，我是一个太普通的人，而你太不普通，昨天发生的事也更像少女漫画里的内容，一点都不现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管怎么样，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我一下子摸不着北。我想了好久，我这样喜欢简单生活的人一点都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有压力。可是你就这样闯进我的生活里，你叫我怎么办呢？我这二十几年，都是很平淡的生活。平淡被打破，会是什么样子，可以想象。这个决定也许是错的，但是我不会后悔。以后无论面临喜悦、痛苦、嫉妒还是什么，我，都愿意尝试。”

　　最后一句说得有些艰难，终究还是说出口了。

　　柳蹊会怎么想？他能理解吗？想说的话太多，我有太多的担忧、惊惧、不确定，几乎要把那一点对未来憧憬压得粉身碎骨。可那一点憧憬，糅合我的欲望，刺得心痛。

　　再怎么辞不达意，话已经说出口。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了。

　　仿佛一秒钟，仿佛一个世纪。柳蹊在话筒那头温柔的说：“谢谢你，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