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沉沦》口才团团

15、云梯

　　考核只有这一天。
　　辰时，剩下在秘境中所有弟子，不论在干什么，都会被直接传送出来。
　　几人都做好了准备，眼前白光一闪，便回到了最初山脚的那个聚集地广场。

　　此时广场上仅有几十人的样子。
　　除了他们几个毫发无损，其余人多少都有些狼狈之态。
　　其中一位仁兄似乎前一刻还在被妖兽追杀，浑身衣衫都破烂不堪，被传到广场时还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几位外门弟子中领头师兄的大腿，鬼哭狼嚎地感谢他让自己死里逃生。
　　说入了门，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师兄一脸尴尬：“首先我只是按例行事，传的不止你一个。其次，按门规，你的积分只有5，是入不了我飞霜阁的。”
　　仁兄：“……”
　　糟糕，哭早了。

　　周若鱼忍笑，却见那师兄看了一眼手中名册，四周环顾一圈，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定了定。
　　随后念道：“剩余参选者31人，积分不合格者22人，剩余9人名姓如下：荆州林原、忻州武胜路……”

　　其中赫然就有他们几个的名字。

　　也多亏了白晓生尽早多打的那几头妖兽，恰好能让他们的分数都刚好入了名册。
　　白缃看了眼身侧一脸懒怠的傅潇，不知他是否和自己心中想法一样。

　　念过这九人名姓后，不符合条件的再遗憾也只能悻悻离去，只余下寥寥几人还在原地。
　　但恰好今日是入门的最后一日，所有先前入秘境试炼过又过了关的，也都在这一刻被传进广场。

　　人数一下变得可观起来，一眼望去人海泱泱。

　　那师兄清了清嗓，声音周正清润，不大不小，却因扩音术而遍闻广场，洗涤心神。
　　还有些喧闹的人群立刻不自觉安静下来。

　　只听他道：“恭贺诸位跨过了第二关，此后还有第三关，也是最后一道考验关卡。凡是通过者，必定能入我飞霜阁，有缘者或能入掌门等长老之眼，踏入内门修炼。”

　　一番话说完，众人自然是激动不已。
　　当即有人主动发问，第三关是什么？

　　那师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被云雾弥漫、一阶更比一阶高、看不见尽头的山门石梯，笑道：“第三关，乃登云梯。”

　　“求仙问道，自然是心性最为重要，诸位已经试过天资、实力，能留到现在的，都是凡界人中翘楚。但想踏入修仙界，却还有最后一项未能过关，即是心性。”
　　“踏登云梯，将回首过往数年经历，扪心自问，入道无悔。”

　　“能有毅力在午时之前踏过九十九道天梯、登至山顶而无愧无悔者，便是我飞霜阁所需之人。”

　　这番话说完，便如投石入水，惊起众多波澜。
　　不过只是九十九阶石梯，有何可惧？

　　但喧哗不过须臾，又被维持秩序的弟子压了下去，请他们开始第三关的试炼。

　　白缃等人也随着人潮往前而去。
　　登上石梯，抬头看去，往上是高不可攀，石梯隐入蒙蒙云雾，往下，凡是踏过的云梯，都已经看不见踪影，仿佛踏过便消散。
　　有人心生惧意，往后才退了一步。
　　便听一声惨叫，身影彻底跌入云雾间，消失不见。

　　白缃知道飞霜阁定然不会在这种心性试炼上让人失去性命。
　　那人只是失去了入门资格，但性命绝对无虞。

　　只是旁人见此，也便明白，一旦踏上石梯，便没有退路。
　　无悔无愧……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缃心说，也不知道当初她那位便宜老爹，带她上山时，走的是不是这条登云梯。
　　正思忖，转头看去，却见周若鱼饶有兴致，已经往上跑了许多步，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白晓生倒是谨慎，小心翼翼地走着，但也是不知为何和她隔开了很远的距离。
　　只有傅潇，仍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眼看去可谓霞姿月韵、芝兰玉树。

　　与眼下这飘飘云雾倒是契合得很。

　　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傅潇同样看过来。
　　表情较之以往，更加无波无澜，喜怒难辨：“怎么？”

　　白缃摇头，只笑笑，说：“走吧。”

　　傅潇没应，沉默地跟在后面。

　　白缃一开始走得轻松，等到将至山腰时，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是她那位记忆中看不清面容的老爹。

　　她看见对方怀抱襁褓婴儿，头戴遮面斗笠，与一仙风道骨的道长说着什么。
　　随后将怀中婴儿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转身下山离去。
　　这是她刚入飞霜阁时的情景。

　　白缃沉吟一瞬，眼前景象立刻散去，重现石阶与白雾。

　　她又试探性地踏出一步，两步。
　　这次，眼前出现的是方才那位蓝袍道长，耐心教导垂髫小童习剑的一招一式。
　　那小童正是白缃。

　　画面一转，道长抚着山羊胡，面色严肃，在高白缃两阶的位置上，盯着白缃的方向道：
　　“为师教导你多年，自认尽心尽力，你竟做出叛变师门这等丑事……阿缃啊，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白缃一顿。
　　面前场景再次散去。
　　她面色沉下来，心知原来这才是所谓试炼“心性”的考验。

　　白缃面不改色，抬步往前。
　　又一段路，呈现少女于修仙界试剑大会初露锋芒、凭一柄名剑潇湘名声大噪的情形。
　　正声名远扬，也不免有小人恶意揣测中伤。

　　白缃听见眼前幻象中，有人窃窃私语：“听闻那柄潇湘剑，原本是掌门给予大师兄的伴生剑，但白缃更受掌门自爱，所以试剑大会前她，私下将剑求来了……”
　　“我也听说了，大师兄为此郁郁寡欢了好久呢，渡生虽也是名剑，但那日试剑大会一观，却远不及潇湘光华璀璨……”

　　白缃面无表情，手不自觉放在了腰间陨星的手柄上。
　　长鞭受她情绪波动，不断嗡鸣震颤。

　　她堪堪压住，呼出一口气。

　　再一眨眼，幻象又变。

　　是她委曲求全，为了不让林和涯心有芥蒂，入门后向他百般示好的画面。
　　林和涯也向来待她宽厚，仿佛并不把试剑大会的事放在心上。
　　直到百年后寿宴上，后山之中，他以赠礼名义将白缃约到这里，却猝不及防，在她满心欢喜期待时，一剑穿胸过。

　　白缃错愕握住胸前染血长剑之利刃，看着他面带微笑、诉说百年来诸多憋闷痛苦。
　　又故作仁慈，称她如此美貌，死了岂不是可惜。
　　要剥下她的脸皮给心上人换脸，还念在往日情分，给了她三种体面的死法……

　　至此她才知道，原来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白眼狼，是喂不熟的鬣狗。

　　送礼是假，情谊是假……要杀她毁她才是真。

　　既如此，白缃便成全了他来历不明的恨意，反手一剑，用那把他最求而不得的潇湘剑，刺进了对方胸膛。
　　随后自己跳下山崖，哪怕是死，也不让其如愿。

　　如今幻象所呈现的，便是林和涯当日口口声声质问她，多年来受掌门师尊程蕴诸多恩惠、为何却不顾及自己半分的话语。

　　她攥着陨星的手指关节咯吱作响。

　　白缃修为其实不比林和涯差上多少，分明不该落入下乘。
　　但当时实在过于毫无防备，失了先手。
　　这幻境故意放她这些陈年往事来看，究竟是看她入道有无悔愧，还是要看她当场入魔发狂？

　　思及此处，白缃猛然惊醒，眼前幻境刹那间四散开来。

　　环顾周围，却见身侧长而宽的石梯之上，已经只有寥寥几人。
　　都立在原地，似乎看见了什么，神色魔怔，口中喃喃自语。
　　还有一两个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直接倒下去。

　　只有极少数人清醒过来，摇摇头，又继续前行。

　　白缃收回目光，心中明白，每个人看见的幻象或许都是根据记忆不同而有所变化的。
　　试炼心性，也是在看他们道心是否坚固，能否抵住温情、背叛、和仇恨的侵蚀。

　　修心悟道，道心相通。
　　心无杂念，道自显现。

　　可惜白缃如今不算纯粹的入道之人，数十年魔教修习，魔气也已经淬入她的骨血之中。
　　眼下被这幻象一激，体内更是魔气四溢。
　　要不是她暗自压制，方才就要直接破体而出了。

　　白缃定下心神，忽然又有些好奇。
　　她都如此，平日里就魔气横生的傅潇……

　　她一激灵，心说可千万别一激动，直接和飞霜阁的人打起来了。

　　有了提防，白缃被幻象影响的程度也就低了许多，加快速度，很快行至近山顶处。
　　也终于在这里看到了傅潇。
　　却见对方一手长剑横扫，面前幻象刚刚生成，便被利刃斩断，消散于无形。

　　简单粗暴，但有效。

　　傅潇甚至有空扫完幻象，回头看她一眼，淡然中带几分嗤意：“慢死了。”
　　白缃：“……”

　　虽然面上轻松，她却注意到，傅潇几乎是每走一步，都有幻象生成。
　　但他看也不看，随手斩断。
　　那把流光溢彩的流光剑，好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材小用的郁闷气息。

　　一步一幻象，那他是活了多少年，有了多少忘不却的记忆？

　　白缃又开始好奇傅潇的身份了。

　　终于，没几步，两人行至山顶山门处。

　　门前守着几位弟子，看领口云纹和衣袍颜色深浅，分别是内门弟子三名，和外门弟子十数名。
　　见两人这么快就上了山顶，几名内门弟子面带诧异。

　　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道：
　　“前方就是宗门大殿，诸位长老等候在此，两位是最先抵达的弟子，按先前天资与实力的测试规算，众人中前三名可进入内门修习。当然，有倾慕的长老可提出归入门下，但也要看长老是否愿意收徒。”
　　白缃颔首浅笑：“多谢师兄告知。”

　　“不用谢。可在此等候其余人，再一同进去。”

　　那位弟子将他们送到大殿门前，很快又回去了。
　　飞霜阁上松柏成林，鸟雀蝉鸣，听得人神清气爽。
　　白缃和傅潇都不急着进去。

　　她看了眼旁边巡守的弟子，道：“你就不担心另外两人？”
　　傅潇靠在一边的石柱上闭目养神，淡淡道：“关我什么事。”

　　也是，他毕竟不待见那两位，就算他们入不了门，他也只会喜闻乐见。

　　白缃更不担心他们能不能入门了。
　　且不说因为傅潇厌烦的态度，她对那两人并非全盘信任。就说哪怕他们入不了飞霜阁的门，也确实不关他们的事。
　　本就是半路结缘罢了。只是要担心一下说好要还回去的万毒解到时候该送去哪里。

　　白缃闲着无聊，传音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听完她的话，傅潇眼皮一动。
　　他睁开眼，扫视白缃一遍，表情复杂，意味不明。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