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往事难追 ...
-
又到一年诞辰,娘亲牵着他的手拜访过各路亲友,其中有不少还是父亲的朋友,说是娘亲特意请来的。
周初懂事地跟着这些人打招呼,见着厅内觥筹交错突然一阵心慌,这熟悉的不详感让他害怕,不由得拉紧了娘亲的手。
“怎么了初儿?不舒服吗?”西梦茗从应酬中抽出身问,周初摇头,跟在西梦茗的身后一步不离。
这次他的感应好像不准,诞辰宴顺利进行到了最后,阿丙吃的直拍肚皮,神神秘秘的说礼物明天才能给他,让他好好期待,就连幽幽都裹得严严实实过来给他送了礼物,是一块绣着兰花的帕子,阿丙酸溜溜地说是幽幽自己绣的,他这个哥哥都没有。
他这个小寿星坐在上首,难得地感到一阵轻松。
宴会天色见晚就结束了,周初打着哈欠撒娇要让娘亲给他梳头发。
“我们初儿最近怎么这么粘人啊?是太久没见娘亲了吗?”
周初老脸一红,确实,在知晓那个秘密之后他可以说是放下顾虑,扯下脸皮地撒娇卖萌,是偶尔午夜想起都要咬牙捶床的程度。
西梦茗最近也喜欢上逗自家儿子了,手上继续温柔地梳顺发丝,嘴上却挑着调子问:“嗯?因为什么我们初儿变成娇气包了啊?”
周初耳根子都发烫,嗫嚅着:“因,因为喜欢娘亲,不行吗?”说到最后还理直气壮起来,周初盯着铜镜里娘亲的身影,见她没忍住笑出声。
“当然,之后我们初儿做什么都行。”
当晚西梦茗没有再跟周初一起睡,但她坐在周初床边,给他念了一会儿书。
念的是周初放在床头的一本游记,周南怀写的游记。
“这地方我去过……”西梦茗念了一会儿终于念不下去了,“也就他能把这个地方夸出花来了,他哪都觉得好,觉得美,给他扔荒山沟里他都能写出两三首诗来。”
西梦茗的嫌弃溢于言表,跟她之前塑造的可靠温婉少宗主形象完全不同,可能是觉得不应该在儿子面前说这些,她轻咳了一声,找补了几句:“但才华是真的。”
周初难得听娘亲提起父亲,哪怕被塞了一嘴狗粮也是开心的,西梦茗见周初这么开心,伸手揉了揉周初柔软的长发:“上次给你念书哄你睡觉还是你不到三岁的时候,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
“初儿,娘亲爱你,你一直是娘亲的骄傲。”周初眼皮打架,西梦茗俯身在周初额上落下一个吻,“诞辰快乐,宝贝。”
她临走时点了安神香,以至周初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然满目血腥。
他被福娘抱在怀里,锦英带着一对人马护送他朝宗门深处的祭台而去。
“奶娘?锦英……”
话未说完,从墙边窜出一人身形极快地穿过重重包围,手中长剑直指人群中心的福娘,锦英一步踏前,刀剑碰撞,来人被锦英一刀抹了脖子。
“保持队形,护送初少爷离开!”
锦英低呵了一声,周初从福娘怀里探出头,看见大批不认识的修士闯进,反应不及的念神宗人被不断屠杀。
安神香的作用还在,才清醒的周初睁着眼睛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此时被血腥气冲了满头满脸,猛地惊战,才发现这幅人间炼狱的景象竟是真的。
“锦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被福娘按回怀里,他刚才一撇眼就见一个修士狰狞着笑脸砍了一个小姑娘的头,他两世为人也没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此时声音都是颤的。
“少宗主举行祭礼修复诸邪封印,没想到宗内出了叛徒,将外敌引了进来!”
锦英也没心思瞒着了,简要解释了两句就回身去砍那些涌上来的不明修士,周初没再多问,懂事地窝在福娘怀里。
越往深处去跳出来拦截的人越多,周初感受到福娘脚步越来越急,身边的护卫不断倒下,他咬紧牙不吭声,不想再给大家带来麻烦。
福娘身子一歪,周初颠了一下,余光扫过,“锦英!阿丙!”才喊出两声名字,在一边护着幽幽跑出来的阿丙就被一剑穿心,周初的声音在嗓子里卡了壳,他半张着嘴,被众人拥着离开了这里。
整个宗门都是战场,宗门众人自顾不暇,无人在意哪个街角死了两个孩子,周初眼神虚无地聚不起焦,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痛呼。
福娘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能叫,初少爷不能叫!”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福娘肩膀上,他眼前模糊一片,尖叫被憋在嗓子里,他连阿丙在的那片街角都看不到了……
成蹊顺着荒废的建筑找到了周初,他就站在一个祭台上,仰着头无声地喃喃着。
“初哥!初哥!”
成蹊叫不醒周初,只听着周初嘴上喃喃着地喊着娘亲,眼泪就落了下来。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周初站在祭台下,锦英已经伤痕累累,就连福娘也满身是血,他看见西梦茗站在祭台上,嘴角都是血,摇摇欲坠。
“娘亲……”他伸手想去扶,祭台一角辅助阵法的人被杀,锦英咬着牙顶了上去。
一道男声响起,福娘踉跄着将他护在怀里,他看向祭台上的娘亲,直到那道冲天的红光亮起……
他能记得娘亲拥着他的温暖体温,记得她温柔的眼神,记得那句:“你要好好生活下去。”
现实中的周初喷出一口血,他七岁那年的早春,诞辰当天,念神宗全宗被屠,他的娘亲为了让他没有顾虑的生活下去,封印了他的体质和记忆。
他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成蹊抱住倒地的周初,握着他的手给他理顺体内翻涌的灵力,废旧的祭台上到处都是瓦砾碎屑,成蹊小心地托起周初的腰,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他的灵力。
他没有催促,没有打断周初的哭泣,他小心地护着他,给他悲伤的权利。
过了好久,周初才举起僵住的手,他双手挡住脸,深呼吸压住喉中的哽咽。
“没关系的,初哥,我在呢。”成蹊半跪着将周初搂进怀里,像小时候周初做过的那样,抚过他的脊背。
“成蹊,成蹊……”
“嗯,我在呢,我一直在,一直一直在。”
周初头抵在成蹊肩上,又默默了良久才点了一下成蹊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成蹊放开周初,眼睛却还追着他的脸,周初笑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成蹊,这里是我的家。”他回头看向这仅剩断壁残垣的念神宗,“我们去看看还剩下些什么吧。”
周初飘忽地走在前面,成蹊默默跟着,两人晃荡几步就走到了周初记忆中阿丙和幽幽去世的地方。
周初站在那良久,久到成蹊又开始担心周初会走火入魔,他才拐了个弯,走向了阿丙的院子。
他在屋里的木桌后面翻出来一个小盒,他吹开灰尘,里面是一个掌心大小的木雕,雕得不算好,细瞅才能勉强分清楚模样,周初却很开心,举着木雕显摆给成蹊看:“你看,这是我小时候。”
他将这个小木雕放在怀里揣好了,又绕回原来的大路,走到了自己的小院。
推开门,跟其他地方一样,值钱有用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周初去书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书也没几本了,还剩下几本也朽得不成样子,拿都拿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的小院了,说起来,别的院子都有个名字,我这个倒一直没个像样的名字,问就是初少爷的院子。”周初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床板咯吱一声响,他赶紧扶了一把旁边,生怕把这床板坐坏了。
成蹊捡了把看上去还算稳固的椅子坐下,支着下巴听周初继续讲。
“现在看来这床也没多大,我小的时候觉得这床特别大,能从这头滚到那头。”周初摸了一把床头,突然脸色一僵,从枕头底下抽出两本书来,一本是原来染了墨,他新拓贴下来的游记,一本是那天晚上娘亲给他念的游记。
他将这两本游记抱进怀里,抹了把脸,说:“不逛了,成蹊,我们走吧。”
成蹊点头,又深深望了一眼周初的屋子,将它印在记忆里才走了。
成蹊先是跟在周初身后,再与他并肩,最后走到了周初身前,回身去牵周初的手。
“初哥,我们回家吧。”
周初点头,眼角带着潮意,“嗯。”
两人走出结界,往山下走两步就碰见了一个人,是昌贵宗的弟子,他被成蹊重伤后没死,正躲在路边休息。
他见到成蹊就开始惨叫,然后拼命支起身子往山下逃,周初有点不明所以地看这个人的反应,瞄到成蹊窘迫的脸,他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初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周初朝着成蹊扬起笑脸,手中长剑直接贯穿那人的身体,“没关系的成蹊,我相信你。”他反手拉住成蹊的手,带着他下了山。
路过那人时,周初又看了一眼那人,才发现那人身上的衣服他认识,是当初闯进念神宗的一员。
山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两人随便找了间客栈开了房,便想赶紧休息了。
成蹊回到房间关上门,将身上的血腥味彻底洗净,晾着头发坐在桌前写了两三封信,都是给正在四处行商的李长兴的。
他写好了信,一张一张摊在桌上斟酌,又改动了几遍才算彻底收笔,将信纸叠好,捏了个灵诀将信送了出去。
他又坐回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算计了好多遍,到最后也没松口气。
“去看看初哥吧。”他眉头微微松开说。
他起身推开房门,打算好好解释一遍昌贵宗的事,然后死皮赖脸地跟周初挤在一个屋子住,他猛地拉开门,看见周初就半张着嘴站在他的门前。
“初哥?”
“嗯。我今天……能跟你一起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