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欲之城》夜遥

37、十三（1）

　　第十三章 一切

　　在一切临到我们的事上，你却是公义的。因你所行的是诚实，我们所作的是邪恶。
　　——《旧约尼西米记》

　　聂若林去世后，宁浦公司的管理权一直掌握在郭安琪手里，但是现在她突然意外出事，在聂涛也已经亡逝的情况下，聂山只好紧急回来救场。好在公司已经有了一套很成熟的管理体系，在不做重大决策的时候，把郭安琪换成聂山，对公司的日常经营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对公司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对聂山个人来说，影响可就太巨大了。他心里早已萌生去意，经过尼泊尔一行，和阮水青现在又是情意甚笃，可偌大一个宁浦公司把他牢牢地拴在了宁城，不仅走不掉，刚接手公司时想不到的、数不清的各种大小事务甚至让他连正常的休息也不能保证，只能日以继夜地加班加点。
　　阮水青的个性保守陈腐，再加上有个阮天蓝，她就更加地谨小慎微，唯恐再闹出点什么岔子，惹出上回被记者拍照勒索的事件来。所以每回聂山想要找个机会和她甜蜜一番，她都严辞拒绝，就算勉强答应了，两个人也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比上中学时早恋的少男少女们躲家长老师还要小心。
　　聂山坐在办公桌边，桌上放了厚厚的一迭文件，电脑里还有一堆等着他审阅的文档和审请，邮件经过秘书筛选后，必须立刻回复的也已经转发到了他的工作邮箱。从早上上班开始忙起，不到下班不会有太多喘息的机会，做为一个象宁浦公司这种规模企业的管理者，每天的工作量相当大，不可能象小说里悠然自在的男主角那样有太多空闲时间跟女主角邂逅谈情。
　　不过，偶尔把注意力从工作中抽离出来，端着咖啡站在办公室窗边朝外望去，想着她也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城市里，虽然不能时时见面，不过两个人相隔不远，他的思念可以很轻易的触及她，她的声息也可以很清晰地飘进他心里。
　　能这样，好象也挺不错。原来心里记挂着一个人的滋味就是这样，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走进他心里以后就不会再离开，一直一直地，就留了下来。
　　聂山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胸腔里满溢的柔情让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太酸了，牙痛！回头看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和两张电脑屏幕，他无奈地又摇摇头，把杯子随手放在窗台上，走回去再次把自己关在工作里。
　　手机铃声从文件底下传来，他信手翻翻，挖出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许久没有联络的小金打来电话，肯定是又有了什么事。
　　接通电话，和以前一样没有太多寒喧，小金直奔主题地告诉聂山，阮水青今天上午去医院探望郭安琪以后，和聂若朗吃了顿中饭，随后独自驾车前往宁城郊区的宁浦钢铁厂老厂区，停留片刻后返回宁城住处，很快又出来直接把车开到了她租用保险箱的那间银行楼下。
　　“我没有宁浦钢铁厂的出入证，没能跟进厂区里，不知道她到那儿去做什么。”小金最后说道，“她现在还在银行，老大，你这次来不来？还是我先进去探探？”
　　聂山沉默了一会儿，肃然地说道：“不用跟着她了。小金，你帮我办另外一件事，去查一下郭安琪的车祸，好好摸摸肇事司机的底细，我想知道是谁这么急着想要郭安琪的命。”
　　阮水青在银行耽搁的时间很长，但是她走出银行时，还是没能按捺住脑子里和心里翻腾的情绪。站在灿烂的阳光里，她怔忡地看着身边来去匆匆的人流，突然很渴望能象他们当中最平凡普通的人那样生活。可以穷，可以不好看，甚至可以寂寞孤单，但是只要能真真切切地活着就好，想哭就放声哭，想笑就哈哈笑，生气了就破口大骂，爱上了就穷追猛打。
　　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一样，非要等到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以后，才会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非要等到无路可走了，才知道自己走的是条死路。阮水青垂下头，阳光太明亮。她闭起眼睛，依然能看到两团火红的光晕。
　　“聂夫人。”
　　身边有人在轻声唤，阮水青转头看过去，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大明星梁以真正戴着墨镜朝她微笑点头。
　　阮水青诧异地回以微笑：“梁小姐，你好。”梁以真扶了扶墨镜，身边已经有路人好奇地盯着她看，她稍微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聂夫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不知道你现在有空吗？”
　　“有的。”
　　梁以真笑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喝茶的好地方，去坐一会儿，聊聊天，好吗？”
　　阮水青再笨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偶遇，连她这样的人为了提防记者轻易都不敢出门，梁以真这种大明星兼绯闻主角又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干在街上闲晃，冒着被偷拍的危险等在银行门口。梁以真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而且也一定知道了阮水青今天去过哪里、做了些什么。
　　阮水青没有犹豫，平静地点点头：“好啊。”
　　梁以真说的这个喝茶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她的住处。这套房子也是聂若林的遗产，不过在梁以真生孩子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在第一次达成的遗产分配协议中，这套宁城最昂贵的小区里的跃层公寓就分到了梁以真和儿子的名下。
　　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人是位风姿绰约的大妈，长相和梁以真很有些相似，一眼就能看出她和梁明星的关系。不过这位梁妈妈和今天早上见过的郭安琪妈妈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她很显然也是立刻就认出了阮水青是谁，脸上客气的笑容闪电般变成冷漠的厌恶。
　　阮水青在心里自嘲地笑笑，在这位妈妈的心目中，她不仅抢走了梁以真的男人，更抢走了小宝宝的父亲，这个形象实在不光彩。梁以真皱着眉看了看妈妈，领着阮水青走进客厅，地下铺着的一张毯子上，小宝宝正在努力地伸手想要抓住一只皮球，两个保姆跪坐在他身边，笑呵呵地逗着他玩。这样的画面很能勾起女人的母性，尤其是已经有了孩子的女人。阮水青看着那个小东西，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的天蓝，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看了一会儿，两个女人走到楼上的书房里，用透明玻璃壶装的水果茶已经煮在精致的小茶炉上，阮水青笑着坐进沙发：“我也爱喝这个，在家里经常弄。”
　　梁以真回到家里松弛了很多，穿着白T恤蓝牛仔、留着一头利索短发的她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美得有点不象个真人，她很随意地窝进松软的沙发里，端起壶倒了两杯水果茶出来，又往壶里续了点水：“喝这个比喝茶叶咖啡好，我口味偏甜，你尝尝看，加的蜂蜜嫌不嫌太多了？”
　　阮水青端起杯子抿一口，香甜适宜的味道很可口：“不多，正好，比我弄的好喝多了。”
　　梁以真得意地笑笑：“那是，这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水果茶不是随便放什么水果都好喝，很讲究搭配的，放错了一种都不行，改天我煮个别的配方再给你尝尝。”
　　“好啊，要怎么搭配，能告诉我吗？”
　　这样的开场白似乎有些奇怪，明明她和梁以真以前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话，甚至除了聂涛去世之后在市民广场上碰到的那一次以外，她们都没有说过话。但是现在彼此对坐着，聊着这么轻松的话题，好象俩个人已经相识已久，很熟悉了似的。
　　阮水青把茶杯放回茶几上，看着茶壶里翻滚的水果：“梁小姐，你带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梁以真没想到阮水青这么直接，她眨眨眼睛，苦笑道：“确实有事，不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对你说，只好在这儿东拉西扯。”
　　阮水青笑笑：“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梁以真点点头，思忖了几秒钟，小声地说道：“我今天……是故意在银行门口等你的。”
　　阮水青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去见了郭安琪，然后又去了钢铁厂。”
　　阮水青没有否认：“你是不是想问我，在钢铁厂里拿到了什么？”
　　梁以真美丽的脸上有一些难掩的无奈和一闪即逝的恨意：“不用问，我知道你拿到了什么，你现在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这个倒霉的遗产官司里了吧。呵呵，外人都以为我是贪图聂若林的钱才死皮赖脸给他生了个儿子，就连我妈也是这么想我的，她嘴上不说，可心里的话我都知道。”
　　阮水青很无力地劝慰道：“你可以试着跟你妈妈解释一下。”
　　“解释？怎么解释？”梁以真抬起头很响亮地笑了几声，“跟我妈说，我跟聂若林在一块儿是被强迫的，他玩够了以后就用照片和视频逼我向别的男人献身，帮他那该死的宁浦公司做公关通路子。还告诉我妈，孩子在美国一生下来就做了DNA检测，不过这孩子虽然是聂若林的种，可有我这种亲妈，他永远都只能是个私生子。”
　　“梁小姐，你别这么说自己和孩子……”
　　梁以真抱起手边的一只抱枕，摇头苦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已经坚持不住了，真的，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露馅儿了，瞒不住了，装不下去了……我有时候在想，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将来总有一天这孩子会恨我，我生下这个孩子，将来肯定有报应。”
　　阮水青皱紧眉头：“梁小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不会的！孩子是你生下来的，又是你辛苦养大的，他不可能恨你！”
　　梁以真审视地看着阮水青的双眼：“真的吗？即使他知道了我对他亲生父亲做过的事，他也不会恨我？”
　　阮水青很用力地在嘴唇上咬了一下，说不出话来。梁以真长长地叹息着，把声音放得稍低了一些：“聂夫人，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聂涛一直在拿这件事要胁我，不然我不会还留在国内，胆战心惊，没有一个晚上能好好睡上一觉。聂涛死了，我那些见不得人的证据也到了你手里，而不是被郭安琪先拿到，我想，这可能算是我的幸运。与其坐在家里等着哪天你上门来找我，不如我先坦诚地跟你谈一谈，请你放过我。要什么都可以，房子股票现金，只要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想求你看在大家都是母亲的份上，让我下半辈子能在孩子面前活得清白正直一点。”
　　玻璃壶里的茶水和水果一直在轻轻地沸腾着，很清楚地能看出水流运动的路线。阮水青盯着一块被煮得有些发白的草莓，轻声说道：“梁小姐，我能不能先问你个问题？”
　　“什么？”
　　“聂涛……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梁以真眉梢微扬：“我不知道。虽然我恨聂涛跟恨聂若林一样，我也很想让她死，但她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也很意外，猜不到凶手会是谁。”
　　“是吗。”阮水青努力地笑了笑，尽管眼眶里很湿，“梁小姐，你不用担心，那样东西我放在保险箱里了，马上就可以取出来给你，我没有复制过，你相信我。”
　　阮水青的回答让梁以真很是喜出望外，两颗大大的眼泪滑出她的眼眶，她哽咽了很久才把哭泣咽回去，轻声问道：“你真的愿意给我？”
　　阮水青点头：“我没想到聂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都有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我也不要你的东西，聂先生的遗产我也不要了，一分钱都不要，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管再有什么分配方案，求你同意，让一切赶紧结束吧。”
　　梁以真从沙发里站起来，泪流满面地把手伸向了阮水青，两个女人的手握在一起，心里都被巨大的悲意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