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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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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微笑着说了一句中英夹杂的话,阮水青急切之间听不明白,把自己的要求又再说了一遍,两个人连猜带估地彼此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服务生小姐安慰了阮水青几句,打电话叫了另外一个人来,这个皮肤黑黑的尼泊尔男人汉语流利了很多。他知道阮水青是要去道拉吉里峰下登山者的营地时,脸上显露出一些诧异的神色:“您一个人去爬道拉吉里?”
阮水青摆摆手:“我去找个人,有很紧急的事,必须立刻去。”
尼泊尔男人无奈地笑道:“这是不可能的,小姐,象您这样,就算联系到直升飞机,驾驶员也不能带您过去。”
“为什么?”
“进道拉吉里要签登山协议,还要付进山费,再经过审核才行。您现在什么也没有,肯定去不了。”
“我付我付,进山费马上就可以付,协议要怎么签?到哪里审核?我的证件和照片都有,全在这儿,你看看还缺什么?明天一早就去办,可以吗?”
尼泊尔男人按住阮水青想要递过来的一叠证件:“您别着急,不是这样的,必须要是登山者才能去道拉吉里,那里不适合您这样的人,您的身体受不了的。”
阮水青反驳:“我身体很好,没有感冒没有心脏病,一切都正常!”
“道拉吉里营地有四五千米,我可不能让您这么漂亮的小姐去冒险。”尼泊尔男人笑着想要打消阮水青这个看似很荒谬的想法,阮水青没办法把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她站在柜台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求你帮帮忙,确实是很非常重要的事!我不是去爬山,也不在那儿久留,就去找个人,一到那儿就回来,时间很短,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样啊……”尼泊乐男人听了这句话,微微思忖了一小会儿,“如果只是去转一圈,那倒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现在有坐直升飞机去雪山观光的旅游项目,可以飞到道拉吉里,但是中途不能停留,转一圈就要回来。不过如果小姐您真的想要下去找一个人,只耽误几分钟时间的话,说不定可以跟驾驶员商量一下。”
酒店里这位先生办事的效率很高,阮水青在房间里熬过了难眠的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消息,已经联系到了开办直升飞机雪山游的旅游公司,因为阮水青的特殊要求,不可能象别人那样找四五个人分摊飞机的租金,所以这笔昂贵的费用只能由阮水青一个人出。
阮水青只求速度,别的什么都不顾,立刻就用美金支付了全程来回的全部费用,另外还有为了能让她中途在营地停留而私下里付给驾驶员的高额小费。
付了钱,阮水青就在酒店先生的陪伴下随便买件登山服,赶到jomosom镇的飞机场,等待的时间不长,直升飞机到了。
和司机简短地交流了几句之后,阮水青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酒店先生用尼泊尔语对驾驶员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很快达成协议,酒店先生特别吩咐阮水青一定要听驾驶员的安排,如果因为天气原因无法下降,那么绝对不能勉强。就算降落以后,走出直升飞机机舱也一定要背上氧气瓶随时吸氧,而且停留时间绝对不能长,找不到人也得很快离开高海拔,以免发生意外。
阮水青满口答应一再保证,坐进机舱里以后系好安全带,熟悉了一下安全措施,很快,小直升飞机轰鸣着飞离停机坪,在空中转了个弯,向着远处的道拉吉里峰飞去。阮水青的心随着飞机的抬升也向上提起,还没飞多久,晕机的难受劲就开始出现。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怎么到了尼泊尔以后这几次坐飞机的经历都这么恐怖,以前她瘦归瘦,身体还是挺结实的,难道是因为她不适应这里的高海拔?
身体越难受,心里就越紧张,阮水青坐在直升飞机里,根本听不见旁边驾驶员说的中英夹杂的话。她脸上捂着氧气罩,眼睛里满是站在地面上无法欣赏到的雪山风景,即使是在晕机的状态下,阮水青也深深被这雄伟半阔的景象震撼着,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对自然的崇敬之情。
攀登雪山是件艰苦卓绝的事,地图上很短的一段距离,坐飞机连半个小时也用不了,可真正用双脚走的时候才知道这条路有多漫长。直升飞机驾驶员的飞行经验很丰富,对各地的地形也很熟悉,很快就抵达了道拉吉里峰下的营地。
每年四五月份是全年中唯一可以攀登这座雪峰的时间,营地里驻扎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几支登山队,阮水青按照驾驶员的嘱咐乖乖坐在机舱里吸氧,等他下去打听消息。
不多会儿功夫以后驾驶员回来了,从加德满都一直跟到这里的那位尼泊尔向导也十分惊讶地来了,他告诉阮水青,聂山和他的几位夏尔巴登山向导确实还没有继续向下一站出发,不过此刻他们也没有留在营地里,而是背着全套登山设备出去做适应性训练了,训练的时间可长可短,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很快,也许要等到晚上。
直升飞机驾驶员坐回驾驶座,这就要启程回航,他的租金是按小时计算的,在营地降落已经是违反了公司的规定,绝对不可能留在这里继续等。阮水青向尼泊尔向导哀求道:“你告诉他租金没有问题,我一定会按时间付费的,再多等一会儿好吗?”
驾驶员很坚持,尼泊尔向导试着用卫星电话和聂山他们联系,但是山峰阻挡了信号,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也劝说阮水青赶紧离开,因为一下子从两千多米的jomosom小镇飞到四、五千米的营地,而不是缓慢攀升,一般人很容易因为身体不适应高原缺氧的环境而产生高山反应。
而且在这里,海拔不仅仅是个数字的问题,全世界十四座海拔在八千米以上的高峰中,高度第一的珠穆朗玛峰的攀登难度只比入门级的卓奥友峰高,至今已经有五千多人成功登顶珠峰,而道拉吉里峰的登顶人数只有寥寥数百,曾经有人说过,人在道拉吉里的四千多米,要比卓奥友峰到了六千米的时候还要难以适应。
可是阮水青辩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驾驶员先生的脸越拉越长,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用尼泊尔话开始大声嚷嚷,她也不再多说,放下氧气面罩就从舱门里跳了出去,怎么劝怎么拉也不肯再回到飞机上。驾驶员面色十分不豫地吼了几嗓子,发动直升机自己飞离营地,很快就消失在来时的天空里。
尼泊尔向导又气又急,看看阮水青的脸色已经发白,赶紧地去拿氧气瓶给她吸上,再扶着她缓慢地走到帐篷里坐下休息,然后一遍又一遍拨打卫星电话。等到终于打通了电话,聂山和向导们也终于赶回营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聂山来不及拂过眼睫上沾的霜花,焦急万分地走进帐篷里,看见了正在努力对着他微笑的阮水青。
聂大少爷的脸黑如锅底,一半是这两天在高海拔地区强紫外线下曝晒的结果,另一半是气黑的。他低头看着正躺在睡袋里的阮水青,狠狠地斥道:“不是叫你乖乖留在酒店里等我,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阮水青头晕眼花,有点儿犯恶心,耳朵里还一直在很响亮地嗡嗡叫着,她好不容易堆出来的微笑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聂山一看见她的眉头开始微皱,脸上的怒意也跟着坍塌,他蹲跪在睡袋边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怎么不听我话,嗯?这可不是闹着玩随便来的地方,就你这小身板会出事的知道吗!我马上给你联系飞机,赶紧给我回去!”
尼泊尔向导看看这两个人的样子,笑着从帐篷里走了出去。阮水青身上一点劲也没有,她吸着氧气,手指松松地握住聂山的手:“你跟我一起走。”
“看看,有高原反应了吧,这就开始说胡话了!我到这儿来是来玩的吗?”两个人分开只有短短一天多时间,可聂山心里的思念却仿佛已经堆积了很久,他不无惊喜地轻抚阮水青的脸颊,说话的口气却还是那么生气,“一个星期我就回去了,你要是在那小镇上住得无聊就到博卡拉去等我,我听这儿几个哥们说那是个好地方,风光很美,还有个很不错的湖,你不是挺喜欢湖的吗,在家里的时候整天半夜三更到湖边溜达,博……”
“跟我一起走!”真正的原因很难启齿,说出来,也就是告诉他自己和想要让他永远留在雪山上的那个人是一伙的。其实阮水青没有太多的正义感,她并不是因为觉得这种暗地里的阴狠手段太无耻才会冒着危险跑到这么高的道拉吉里峰来。
她会来找聂山,只不过是因为她不希望再有人死去,即使不是聂山而是别的什么人,她想她也会来的,和有可能会纠缠她终生的负罪感比起来,这里的危险算不了什么。
聂山真有点生气了,他推开阮水青的手,站起来把头伸到帐篷外头去对不远处的向导大声说道:“直升飞机联系过了吗?什么时候能到?”
向导问了身边另一个帐篷里的人以后回答道:“快了,附近正好有架救援机,马上就到。”
聂山放心地点点头,钻回阮水青休息的帐篷里。一路走回来他也很累,往睡袋边一坐,就势歪躺下去和阮水青偎靠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阮水青看他也很疲惫的样子,就把氧气管往他鼻子边凑过去,聂山抓住她的手又把管子推了回去,依旧放回她鼻子下面:“我不用,现在吸氧就更难适应,回头再往上走就离不开氧气瓶了。”阮水青的头和他的头紧紧靠在一起,鼻端除了有充足的氧气,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
他的味道……聂山的味道……
阮水青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嘴唇,低声哀求道:“跟我一起走,聂山,别留在这里……求你了……”
聂山的嘴唇抿了抿:“为什么?”
阮水青闭起眼睛:“我求你,什么都别问,跟我走,现在就走!”
聂山不解地皱紧眉头,用手肘撑在地下半支起上身看向阮水青:“说老实话,肯定有什么事,不准瞒着我。”
阮水青能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脸庞上的视线,她不敢睁开眼睛让他看穿她的心:“你不能留在山上,会……会有危险……”
聂山握紧她的手指:“说清楚,什么样的危险?该不会就是费凯遇到过的危险吧!”
阮水青的眉梢很猛烈地跳了一下,聂山了然地长出一口气,在满心的疑虑中,情不自禁又有一些忐忑的期盼,“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谁告诉你的?你……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阮水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轻轻地摇摇头,脸色越发苍白。聂山的手握得更紧,把她的五指牢牢攥在心手里:“你不说,我就不走。”
阮水青依旧闭着眼睛:“你不走,我也不走。”
聂山丝毫不为这样的威胁所动:“那好,你就陪着我永远留在道拉吉里吧,这儿很美也很安静,死在这里不算太冤。”
阮水青一听见他话里的‘死’字,眼睛立刻就睁了开来:“你还说这种话……”
她话刚说完,帐篷的篷布突然开始晃动起来,耳边除了耳鸣声,还能听到很怪异的呜呜声。聂山脸色微变,爬起来钻出帐篷,差点被道拉吉里的山风吹得歪在地下。他抬头看看天空,顶着风走到向导的帐篷里,正在用卫星电话和救援机联系的夏尔巴人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小个子尼泊尔向导颇有点紧张地对聂山说道:“风太大,直升飞机下不来。”
聂山一听就急了:“那什么时候能下来?”
向导很无奈地耸肩:“风小一点就能下来了。”
“风什么时候能小?”
向导看看经验丰富的夏尔巴人,两个人都说不出话。
聂山的心越沉越低,他在来之前曾经看过一些关于道拉吉里峰的资料,这座山峰向来就以气候多变著称,雪崩、雷电和有时高达时速两百公里的山风让这座世界第七高峰被称为魔鬼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四、五两个月里能有连续无风的几天可以用来攀登,别的时间里,这座山峰就代表着难以逾越。登山营地建在相对风速较小的谷地里,但是直升飞机飞行的天空中,风大得可怕。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很快风就停了,如果运气不好,这样的风一连吹上几天,那么……
他咬紧牙关,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阮水青脑子又晕又乱,心里又急,根本没想到飞机的事,她还想再劝劝聂山,但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能躺在聂山怀里闭着眼睛吸氧,咬牙忍受越来越严重的高山反应。
焦急万分地等待了几个小时以后,山风在大家的期盼中变小了,直升飞机终于出现在营地上方时,聂山从来没有觉得螺旋桨的轰鸣声是那么动听。
他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包括美金、人民币和尼泊尔卢比全都拿出来交给了夏尔巴领队,委托他代为把骨灰洒到预先商定的地点,然后和从加德满都同来的尼泊尔向导一起,抬着阮水青坐救援机直接从营地飞到博卡拉,紧急把她送进当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