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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雪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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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翻来覆去,胸臆间时而如烈火燃烧,时而如千里冰封,脸色骤青骤红,四肢抽搐,这是体内的毒性和花间酒的内力相冲的结果,暂且让他将死之躯回光返照个一时半刻。顾命捂着胸口,脚踩素履,轻轻推开了房门,一步步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月光泠然,万籁俱寂,顾命走在街上,目光呆然,凝望着烟雾缭绕的远方。一走便是三个多月,这天他终于走不动了,花间酒为他输的内力皆已耗尽,他站在一处荒芜的街巷上,忽地想起自己的故乡——青衣镇,山清水秀,绿树成荫,母亲常抱着他走在街头,小贩见他长得可爱,不住地往他怀里塞糖,他羞答答的接下,像一个大姑娘似的腼腆。
“君子如玉,温润如泽……”顾命痴语,“娘啊,阿玉来找您了。”
青烟渺渺,那看不破的尽头处居然传来人声,像是激烈的争执。
“雪山教主心辣手狠,你儿子落在她老人家的手里,能讨着什么好,要我说——你不如趁早放弃了吧。”青袍道人手持招魂幡,五彩旗带飘飘,道人低眉顺目,另一只手里牵着一条通体发白的小犬,犬眼蒙布,奇怪无比。
身后随着一名女子,普通练武之人的装束,不看容貌,光看身形,要比寻常练武的男子还要健硕,她不远不近地尾随着道人,似乎极畏惧那条小白狗,目光闪烁。女本柔弱,为母则刚,道人叫她放弃自己的孩子,她哪里肯依,可她知道这盲狗老道吃软不吃硬,再者论武功,她年纪轻轻,也未必及得上他,是以不敢顶撞,温温柔柔道:“道长此言差矣,天下的母亲,哪有不疼自己的孩子的?莫说是被雪山老婆子捉去,就是落在魔鬼头子花婪的手里,我拼上这条贱命,也要把孩儿夺回去。道长虽无儿无女,可您也是爹妈生得孩子,父母之心,定当明之。”
盲狗道人唉声叹气:“我与雪山教主在十三年前结下愁怨,此次雪山之行,是去送死,你若真不怕死,便随我去吧。”
女子大喜,正要道谢,忽然发现脚底下晕倒着一位少年。原来,顾命未等到二人现身,便已体力不济,昏倒在地,身体虽然僵硬,但意识却十分清醒,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他心想:“什么雪山教主、盲狗道人,听着女人所言,似乎是令人忌惮的存在,可我在江湖上怎么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号?还有花间酒……如何成了魔鬼头子?短短三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少年……中了毒。”女子见识不凡,愕然道,“道长请看,没猜错的话,正是百草枯一毒。”
盲狗道人眉头一皱,干枯的手指搭在顾命的脉搏上,神色蓦然缓和,长出了口气道:“是了,三秋必穿肠的百草枯,”又在心中惊疑:“百草枯一毒烈得很,看这小子的脉象,受此毒侵扰最少也有四年之久,毒性却平稳如常,这一次晕倒,大抵是毒发的迹象,虽说命不久矣,可能在百草枯下撑过这三四年,奇哉。”
盲狗道人不知花间酒为顾命调养身体,这才抑制住毒性,若非顾命出走,活个六七年都不是问题。
盲狗道人动了善念,命女子背着顾命上山,女子犹豫片刻,答应下来。把顾命背在身上,忽然发觉这少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于是再也没有犹豫,运行着体内的灵气,踏雪狂奔。
倘若花间酒在此处,看到女子这身踏雪的功夫,便能详说她是哪门哪派。燕子春早年纵横江湖,踏雪无痕,轻功一绝,可惜嫁作他人妇,早已淡出江湖不问世事了,不知今日怎地,又卷入这纷争之中。
雪山山势险峻,花费了一个多月才登上顶峰。
燕子春心灵手巧,在路上用草麻编制了一张睡袋,捆在自己的腰上,顾命躺在那里面,便不会阻碍她的行动。雪山远看是山,近看是川,这一日风雪大作,黑云压天,遮住了暗淡的阳光,盲狗道人的招魂幡猎猎作响,犬狂吠不止,燕子春携着仍处在半昏半醒的顾命,伫立在雪地上,生怕一个乱动,便会被狂风卷下山巅。
“道长!”嘴唇刚裂开一条缝,大风狂涌,刀子般割破了柔嫩的口腔,鲜血四流。燕子春急忙闭紧了嘴巴,改用内力发声,“道长,这风太大,可有处躲避?”
盲狗道人沉声道:“随我来。”
只见道人身形一掠,瞬移般在狂风暴雪中跳来跳去。这茫茫荒原之中,只有盲狗道人熟知地形,若是跟丢了,难逃一死,想到这里,燕子春一咬牙,不甘落后,紧追着道人的脚步。
果不其然,跳来跳去,寻觅到一处不起眼的洞穴,小白狗率先跃了进去,随后盲狗道人抱过燕子春肩背上的麻袋,嗖的一声钻进洞穴。一下子减轻了重量,燕子春不大适应,竟被一缕残风卷至空中,眼看着就要被吹走,她大叫:“道人救命!”
盲狗道人有心施救,已然不及,千钧一发,那麻袋上下抖动了两下,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道人眼前飞过。顾命将麻袋的一头抛给道人,“接着!”,待道人捉住,他足尖蹬地,借力飞到燕子春的身边,把她一把抱住,“拉!”,道人见状,连忙向里拉车麻袋。圆滚滚的麻袋被扯成了瘪瘪的细长条,总算三人无恙。
多亏了燕子春,顾命一连歇息了数日,浑身的气力恢复了不到二成,这一番英雄救美,大大地损害了身子,他刚落脚,便喷出一口鲜血。
“小兄弟!”燕子春惊道。
盲狗道人见状,连忙将手掌按在少年的胸膛,闭目敛息,为其渡气,胸掌交汇,顾命身体里属于花间酒的气流和道人的内力陡然碰撞,修炼方法不同,内力自然也不同,只见顾命双眸一睁,这一次呕出来的血竟是暗红色的。
盲狗道人怔怔地望着他,渐渐醒悟过来,松开手掌。
“道长为何要一掌打死他啊?”
盲狗道人道:“我没想打死他,是他的身体古怪,我本想救他,却被他的身体打了一下。看来,在我之前,已有一位高人为他护住心元,奈何这小子不珍惜身体,体内真气大乱,毒性加重,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燕子春见顾命方才舍命救自己,心中对这中毒的少年早已生出好感,此时听到噩耗,不禁泣泪。
“咳咳……”顾命笑道,“道长,姑娘,不必为在下担心,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盲狗道人大笑:“你这小子有趣,有趣。”
“我名叫燕子春,来自白都邢谷,我的名号你可能不得而知,但这位道长的名号如雷贯耳,你一定知道。”燕子春介绍道。
顾命拱手抱拳:“敢问道长是?”
盲狗道长摩挲着小白犬头顶稀疏的卷毛,叹息道:“贫道盲狗,江湖人称‘盲狗道人’,但很快就是一条死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