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虚素月落湖心》一痕明月醉入梦

12、 第一世·月上海棠·少年游

　　缱绻缠绵的大婚夜后，卫流火却是数月未踏足芳魄的云阙宫。芳魄乐得悠闲，每日只赏花读书，一如还在棠国。

　　是日，芳魄倚窗望去，偶有大雁成群而过，正是白露秋分日，一日凉一日。见芳魄望的出了神，贴身小婢水芸蹑手蹑脚取来大氅，松松披上芳魄肩头。水芸是棠国陪嫁，自幼侍伴芳魄，情同闺中姐妹。

　　芳魄察觉，笑对水芸：“谢谢。”

　　水芸奉上一盏莲子百合羹，问：“王姬又是在想他了罢？”

　　芳魄垂首，默然接过，舀起一勺轻抿试味，旋即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于是又一次忆起观祉十二年，自己十岁时的七夕之夜，某个已在心头熟稔千万遍的梦境。

　　那夜，共棠王与蓉韫王妃进了乞巧宴后，芳魄回到自己的寝殿，还微余兴奋，竟难入眠，于是小手扒着窗棂，仰头看起星星来。有淡淡的光晕打在身上，身穿素白中衣的小小身形好像溶进月色之中，似要飘然而去。

　　忽然殿中传来窸窣的声音，惊了芳魄，转身看去，一个玄色的身影负手立在殿中，辨不清面目。

　　芳魄不知从哪生出一股胆量，提了裙脚，踱步上前，道：“你是谁？”

　　男子戴着银白面具，长身玉立，玄色衣袍在风中轻扬，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芳魄整整衣裙，骄傲的仰首，小小的头抬得高高，试图迎上男子目光，道：“我乃棠国芳魄王姬。你是何人？”

　　男子怔怔看了芳魄一会，不禁哧地笑了。芳魄急道：“大胆，本王姬有什么好笑的！”

　　男子曲下身来，深邃的眼望定芳魄，道：“我是天上仙人，来许王姬一个愿望。”

　　芳魄眼神清亮：“我可以许愿？”

　　男子颔首，其间有轻微“啪”一声，几不可闻。

　　“那你能带我出宫去玩吗？玉姐姐和绣姐姐都说宫外很好玩的。”芳魄不安的捏着衣角，“你是神仙，应当不难罢？”

　　“那是自然。”男子伸手揽住芳魄纤腰，打横抱起，“王姬安静些，待我领你出宫。”

　　芳魄点点头，伸手搂住他的颈项，“谢过仙人。”顿了顿，又道，“叫我蘅儿吧，父王母后都是这么叫我的。”

　　“不知是哪个蘅字？”男子看看怀里的小人儿，笑问。

　　“你猜猜。”芳魄偏头，狡黠一笑。

　　“想必是《楚辞》中的香草蘅芜，正合了王姬一身幽香。”男子贴近芳魄耳畔，轻道。

　　芳魄赞许，道：“你可真聪明，不愧是仙人。”见他身形迅速，又将手挽得紧些，“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略一沉思，道：“七月，我叫七月。”

　　“七月仙人。”芳魄若有所思的颔首，“你是七月仙人。”

　　男子不再答话，掠过一道僻静宫墙，有玄色良驹静候其外，两人一骑，不一会，就到了棠国最热闹的南门街市。只见人潮涌涌，烛光妍妍，女子们皆着花衣，额贴花黄，指染凤仙，三两成群，或提花灯，或持花瓜，好不热闹。出来的急，芳魄不曾更衣，虽天生姿容卓绝，在百花丛中多少也失了些颜色。男子看出芳魄不悦，随手从一旁的玉兰树上折下两枝花来，为她簪起。又变了些乞巧果子给她，再围上一条琳琅绣带，倒也颇有了几分节日喜气。芳魄这才展颜。

　　男子抚过芳魄额发，道：“孩子心性。”

　　芳魄咬着乞巧果子，眨巴眼瞅着他，莞尔一笑。

　　素手扬鞭马蹄急，最是得意少年游。两人一路游玩，放花灯、扎巧姑……时光流水，已是三更，街上人潮渐渐散去。芳魄也玩的累了，有些倦意，便央着男子带她回宫。

　　一路无话。

　　眼看到了寝殿，芳魄小手扯着男子衣角，柔声问道：“七月仙人，我们……可还能再见？”

　　“自然。”男子答，语中自有坚定之意。

　　芳魄低眉，长睫垂下，道：“那就好。”说着打了个哈欠，阖眼睡去。

　　男子将她小心的放在床榻上，又在床边细细端详一阵，方才离开。

　　之后便是立秋，这日从朝堂传来消息，华国遣使宣布与棠国休战，条件是棠国向华国称属国，岁岁纳贡，并进王姬和亲。棠王与王妃素来恩爱，膝下只得芳魄一名王姬，纵有千般不舍，却只有点头允了。毕竟华国国力强盛，曦武皇帝年少有为，如日中天，吞并棠国其实指日可待，如今能不费兵卒，和气解决，对棠国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好在鉴于芳魄尚幼，曦武皇帝准予其留在棠国王宫居住，待年满及笄，再行和亲大典。

　　思及此，芳魄蹇眉，又尝一口羹，无端端品出一丝苦涩，对水芸摆摆手，道：“今日胃口欠佳，拿下去罢。”

　　水芸利落的收拾一下，端起碗盏，对芳魄说：“王姬，宫门似海，奴婢知你心中无奈，但请多宽心，为了棠国，也为了自个。”说罢福一福身，退出门去。

　　芳魄思衬一会，复又向天穹看去。什么许愿，什么七月仙人，都不过是些虚妄之词，或者，那真是个迷梦罢。除了……芳魄伸手摸索，从枕下取出一条琳琅绣带，小心的贴上脸颊。那夜玄色身影的他，定是心月狐的转世。只可惜惊鸿一瞥，此生，不知是否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