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我缓缓回头,浓黑夜色中,一个玄衣男子自矮墙后走了出来。他脚下有些蹒跚,步履似乎艰难,却是径直奔我而来。我心跳微微加快,呼吸紧张,待他临近身前,才看清他的脸黯淡无光,嘴唇虚白干裂,呼吸粗重,极不均匀。
他的身子剧烈摇晃,伸手想够我的胳膊,指尖尚未触及我的皮肤,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春锦夫人一声惊叫,我忙去扶,却料他身子死沉,顺势把我带倒了。
他身下湿湿的,温热而冰凉,我把手从他身下抽出来,就着庄前的火光一看,全是血。春锦夫人看到,惊叫道:“池影少侠受伤了,赶快送回庄里!”
立即有两三个家丁出来,抬着池影的头和脚,将他送回了庄里。此情此景,我不好见死不救,等家丁们将他抬回房间,在榻上安顿好了,忙打了盆热水,准备替他擦洗伤口。
他失血过多,衣服被血黏在了身上,我拿着剪刀,顺着一个方向将他的衣服剪开,发现他前胸后背竟然有三四处钢丝割过的痕迹,约有两寸之深,几乎快将他的皮肉削下,触目惊心。这些伤痕不似刀伤,倒像是为某种奇怪的兵刃所致。有两处割痕被他胡乱包扎过,上面敷了些乱七八糟又没什么用的药草,另外两处还在汩汩的往外淌血。
我忙将止血药粉洒在伤处,撕下绷带,往上面涂了止血膏,绕着他的前胸后背,跟裹粽子一样缠了两圈。血很快渗透绷带,我忙又多缠了几圈,掏出两颗止血丸和补气丹给他服下。
他整个身子像是刚从血泊里泡出来的,我擦洗了一遍,热毛巾甫一丢进水里,脸盆里很快就是一滩浓浓的血水。春锦夫人进来换水,闻着屋里的血腥味,不无担心道:“我看池影少侠这情况……凶多吉少啊。”
我叹道:“他是习武之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找来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春锦夫人看着我,狐疑道:“你不会今晚还想回去吧?”
我没有说话,春锦夫人急道:“裴德不在了,我一个即将新寡之人,留一个陌生男子单独住下,传出去像什么话?我护锦山庄又不是医馆,也不是慈善坊,让别人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我?我看今晚必须你陪着,我可伺候不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道:“我留下不也是孤男寡女,像话么?”
春锦夫人认真道:“你不一样,你是大夫!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所在。”
我心里叹气,听她继续囫囵道:“总之,你可得看好了,你万一走了,他大半夜出血,没了气息,我可救济不上。”说完,跟逃荒似的掩门出去了。
我瞧池影一眼,叹了口气,将被子摊开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又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薄被来,铺在床边的长凳上,卧了下来。
这一夜,池影高烧不断,一会儿伸胳膊像是在和谁打架,一会儿又做着噩梦不停的发出呓语。被子盖不了多久就掀到地上,忙得我一会儿起来给他降温一会儿重新盖被子,一夜就没消停过。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带病之身还得伺候这么个麻烦病人。
忙到后半夜,终于不闹腾了,我倒在长凳上筋疲力尽。感觉方才迷糊了一会儿,就觉隐约有光亮透过眼皮,射了进来,又似有双灼热的目光正盯着我。我猛地睁眼,发现天已经亮了,池影正靠坐在床上看我。
我慌忙起身,嗫嚅道:“你……你醒了啊。”
池影像是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冷冷道:“昨晚多谢了。”
我忙道:“不用客气,应该的。”快步走向桌子,“你口渴了吧,我给你倒杯水喝。”
他没有反对,只是胳膊无力,拿不动杯子。我走近床前,把杯子支在他的下嘴唇,微微倾斜杯身,倒了一点水到他嘴里。他轻轻一咽,缓过劲儿来,又饮了一口。
我看他气色极差,问道:“伤得不轻,是什么东西把你伤成这样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露出不愿意说话的疲惫来。我没敢多问,放下杯子去收拾床褥。这时,他忽然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抖被子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道:“什么忙?”
是我能帮上的?
他沉默片刻,转过脸来,眼里有希冀闪烁,“我想请你与我共历第二道天劫。”
我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见他神色认真,目光坚定,不似在说笑。我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理由是什么。”
“我需要你。”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第二劫是这三劫中最关键的一环,注定凶险万分。我已经预感到所遇之事将极艰极险,我一个人并非应对不了,只是担心一旦伤重,身边无人照料,拖着一身病痛,就算勉强渡过了第二道天劫,灵力也会受损。渡劫本就是为了提升灵力,倘若因此身受重创,反倒得不偿失了。”
“而你,不也正好还有两劫未渡,蓬莱的规矩你清楚,一个人是无法踏入历练途中。”
我默了默,道:“我知道,可……为什么是我?”
池影道:“因为你是大夫,医术尚可,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心沉了沉,还是道:“可……蓬莱不止我一个药仙,比我医术好的大有人在,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他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似是觉着我问题有点多,语气带了些不耐烦:“因为已经与你相识,不想再换人了,我这个人有点懒。”
我抱着一床被子,忽然感觉鼻头有点发酸。懂医术、算认识,原来这就是他选择我的原因。我咽了咽唾沫,努力压下喉头的难受,抬起头,认真道:“可若是我不愿意呢?”
他蓦地回头看我,脸上露出些许震惊,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答复。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我好久,应是觉着屋里的空气沉默得有些窒息,才像是自我调解般、微微缓了脸色,移开了目光,“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会强求,一切由你决断。”
“好。”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把被子塞进衣柜里,掩了门出去。
我一路魂不守舍地下了楼梯,进花园的时候撞见了春锦夫人。她在我脸上瞅了两瞅,手往我肩上一搭,问道:“咋地?一副愁眉苦脸的受气小媳妇模样,那小子醒了又欺负你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春锦夫人坦白。我道:“春锦姐,他想让我陪他去干几件事情。”
怕她听不懂,我补充道:“他一向喜欢行走江湖,好打抱不平,但你知道,江湖险恶,刀剑无眼,如果下次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那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春锦夫人的手从我肩头滑落,“那你想和他去不?”
我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心里有点乱。
春锦夫人叹道:“你既不喜欢你的夫君,家里也不同意你跟他和离,不想回去也属正常。你既然又喜欢他,跟着他固然是好,只是他心里有喜欢的人,这样做是否合适?”
我惊了一惊:“春锦姐你……”
“我怎么会知道?”春锦夫人睨我一眼,轻轻笑出声来,“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打一开始饭桌上我就看出来了,他那样嘴硬要强,明摆着让你不舒服,一点面子也不给你,以你的机灵劲儿,就算不怼回去,也不会乖乖的任他嘴上占便宜。采嫣后来也明显对你有了敌意,这一点换谁都看出来了。我和那小子都不是木头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深吸口气,道:“可是他带我走也不是因为私事,是为了处理江湖上的一桩公案。”
春锦夫人道:“公事自然无妨啊。婧兮妹妹是个命苦的人,就算是我们普通小老百姓,遇到不幸福的家庭,都恨不得早早儿摆脱。以你这样的尊贵身份,如今夫家不准你和离,你就算离不了,也没必要时时回去委屈自己吧?”
我略略吃惊:“我的身份你……”
春锦夫人笑道:“得了吧,就算一身荆钗布裙,也掩盖不住你身上的气质,尊贵也不是简单穿穿衣服就能看出来的。再说了……”她瞥一眼我的发髻,“哪个小门小户头上戴这么好的白玉簪子。”
我听她说着,不由自主摸了摸头上的白玉莲蓬簪。那是我入蓬莱仙籍时,天帝当着众仙的面,亲手为我戴上的。
“依我看,出去走一遭也挺好。我们女子不多出去见见世面,体验一把江湖风情,成天只知道把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做女工,岂不是让那些臭男人看低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她伸手,抚了抚我鬓边垂落的散发,认真道,“妹妹,要学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整整一个上午,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中午的时候,我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房门,泡进浴盆里洗了整整一个时辰,想让自己脑袋清楚一点。在蓬莱的那半个多月,我日日缠绵病榻,每天衣冠不整、不修边幅,昨天一下凡紧接着又照顾了池影一个晚上,到现在整个人蓬头垢面,形容憔悴,身上还有点发臭。我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池影时,自己身上会有哪点让他不喜欢。
洗完澡,我把饭食送进池影的房间。他的烧退了一点,只是气色还有待恢复。他吃过饭就一直看书,也没有和我多说一句话。我忙完这一切,下午便借口出门采药,来到山庄附近的一棵大槐树下,瞅着左右无人,绕树左转了两圈,右转了三圈,念了几句密语,回了蓬莱。